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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维莱特1

那维莱特的一生太长,但总有那么几个如同流星般耀眼的存在,哪怕他们转瞬即逝。或许,他也曾期望过有一生灵能与他相伴到时间尽头。

天空又下起雨,那维莱特沐浴在雨中,感受流淌在雨中的情绪。

他任由雨水中的情感涌向他,吞没他。

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了无踪迹。水的女儿也消失在原始胎海中,消失在清除罪孽的黎明之前,造就如今枫丹的暴雨。

暴雨持续很久,给灾后重建带来了不小阻力。童真的孩子对着天空大喊:“水龙、水龙,别哭了。”

可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民众们对此感到无奈,他们如同彷徨的孩童,恳求美露莘塞德娜,去沫芒宫寻求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帮助。

塞德娜敲响大门,却见那维莱特独自坐在偌大的办公室中,盯着一份字迹秀丽的信,默默发呆。

站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最高审判官,他的身影在民众的眼中,一直是威严不可侵犯的高贵,但此时的他,神秘的紫瞳中却清晰流露着悲恸。

塞德娜心想,那维莱特大人也在为水神的离去而伤心吗?

水神离开了,人们说芙宁娜用尽所有神力拯救枫丹,也有人说是那维莱特大人拯救了枫丹。甚至传言,芙宁娜根本不是水神。

躲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观众亲眼所见芙宁娜救下一位白淞镇的孩子,自己溶解在胎海水中。

可真相是什么,塞德娜也不知道。

“塞德娜,出了什么事吗?”那维莱特抬起眼眸,不似枫丹民众对那维莱特评价的威严,在美露莘眼里,那维莱特大人一直是最温柔的“父亲”,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

塞德娜将民众的求助传达给那维莱特。他听完,轻声叹气:“真是抱歉,我不该沉湎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忽视民众的苦痛。”

塞德娜摇摇头:“那维莱特大人不需要苛责自己,我明白您定是为芙宁娜女士的离开而伤心。”

“芙宁娜……”那维莱特喃喃自语,手不自觉握紧那封信。

信中道:我会在最大的剧院,为你留一个视野最好的座位。

一人入座,另一人必会离席。他赦免枫丹人民的罪孽,也将继续带领他们走向未来。

这也是她的期望吧。

持续十来日的暴雨终于停下,只是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好在最高审判官大人已回到欧庇克莱歌剧院,枫丹重回正轨,仿佛与曾经没什么变化。

真的一切都没变吗?

一幕幕的人间悲喜剧依旧在那维莱特眼前上演,偶尔的恍惚,他会抬头看向高处空无一人的座位,那是独属于芙宁娜的座位。

少了吵吵闹闹的倩影,终究是多了一份孤寂的气息。

民众也是如此,过去的五百年间,芙宁娜从未缺席一次审判。

五百年,足够枫丹人民接受一个外来种族,他们又怎会忘记芙宁娜?想必他们也会像那维莱特一样,带着一丝悲痛,偶尔望向神明曾经一直注视子民的地方。

回到沫芒宫的那维莱特远离人群,独自一龙。他刻意遗忘的、令他难受的感觉又一次涌入心间。

窗外天气阴沉,又下起毛毛细雨。

那维莱特捂住心口,不知不觉间去到郊外的七天神像旁。纵使芙卡洛斯摧毁神座,可她的神像依然沉默地注视枫丹的水与土。

仿佛她从未离去。

那维莱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目不转睛地看着神像,用人类的话来说,这是睹物思人吗?

“那维莱特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娜维娅撑着伞从雨中走来。

那维莱特收起思绪,人形态的水龙王如今也学会藏匿情绪。

“出来散散心,娜维娅女士,不知白淞镇的灾后重建做得怎么样了?作为枫丹受损最严重的地方,方便我去看望一下灾民吗?”

将自己置身于忙碌之中,或许能够排解那无法言说的思念。当然,失去至亲朋友的人,在人类社会中,理应得到一份关照。

“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娜维娅似乎有些话无法说出口,但最终她只是说,“既然最高审判官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作为刺玫会会长,就请随我来吧。”

路上,娜维娅看着那维莱特就这般直愣愣地走进雨中,忍不住递出一把备用的雨伞。

“那维莱特先生,这雨今天怕是不会停了,离白淞镇还有一段距离,不如撑一把伞,湿漉漉的,多不好受啊。”

那维莱特接过雨伞,并未撑开,只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喜欢行于雨中,这会让我感到舒适,也会让我的心暂且归于平静。伞我先替你拿着,等到了白淞镇再递给你。”

“这样啊。”娜维娅神情自若,“民众们总说那维莱特先生喜欢雨天胜过晴天,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是这样吗?他已经很久没有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原来他在默默观察人类时,人类也在观察着他。

不知道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喜欢被雨水包裹的感觉?

思及此处,那维莱特竟觉得若是与芙宁娜一起淋雨,会闻到蛋糕的香甜,就如美露莘艾菲所说,那家伙就像是阳光下的海水,泛着软乎乎的泡沫。

那维莱特想补充一句,她是泛着小蛋糕味的软乎乎泡沫。

抵达白淞镇,这里得到了很好的重建,与过去别无二致,可这里的居民眉眼中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鱼贩安特曼一眼看见那维莱特与娜维娅,走上前向他们问好。

“娜维娅回来了,欸,这不是那维莱特大人吗?怎么来这儿了?”

娜维娅收好雨伞,向安特曼解释:“那维莱特先生想来看看白淞镇灾后重建情况,我正准备带他去四周逛逛。”

“原来如此,那维莱特大人作为枫丹公正的象征,今日能来白淞镇,这里的居民一定会非常欢迎。只是现在大部分居民在灾难中失去亲人,一时无法走出来,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无妨。”那维莱特收回观察镇民的视线,“我不需要热烈的欢迎,只是来看看这里,如果发现有纰漏的地方,我在此处,也好及时处理。”

“安特曼,快和我一起去劝劝那位夫人。”一位运输工人急匆匆喊住安特曼。

听到有位夫人想不开,一行人都赶了过去。

“我的女儿、我的丈夫都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啊!”女人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掩面而泣。

“都怪芙宁娜,她要是能在灾难中有所作为,我的女儿和丈夫就不会死掉。”

那维莱特听闻,嘴角下沉。

“芙宁娜为救白淞镇的孩子而消失在胎海水中,这样的评价对她而言有失公正。”那维莱特语气严肃,可面对一个失去至亲的可怜妇人,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娜维娅与安特曼轻声安慰她,可她的哭泣声回荡四周,引来众多目光。那维莱特看到那些人的眼中有同情,也有与哭泣的夫人同样的悲伤与怨恨。

他们这是在怨恨芙宁娜吗?得到这一结果的那维莱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位夫人哭累后,竟直接昏睡了过去,可见她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一定地步。安特曼与那位工人扶着她去了医务室,娜维娅这才说:

“那维莱特先生,您也看到了,损坏的房子可以重新建,损坏的道路可以重修,但离去的亲人朋友永远不会回来了。”

娜维娅垂眸,耳边隐约听到那句“蛋、糖、杏仁,我都带了。”

她忍下泪水,缓缓道:

“伤痛会随时间慢慢被抚平,可失去至亲之人的创伤,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直至今日,白淞镇的居民对芙宁娜的看法很复杂,他们之中有人无法原谅水神在灾难中的毫无作为,也有人对芙宁娜最后向白淞镇孩子的施救报以感激。希望你能……”

“娜维娅女士,我能理解,但水神并不是在灾难中毫无作为,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 ,只是有些真相我无法向白淞镇的居民解释。”

那维莱特看向娜维娅,继续道:

“刺玫会在此地影响颇广,是调和其中矛盾最好的力量,我有一个私人请求,希望刺玫会能多多宣传芙宁娜的付出,不必奢求镇民的原谅,只愿他们能不对芙宁娜有如此大的怨恨。”

娜维娅点点头:“那维莱特先生,你现在很不开心吗?”

“……”

娜维娅无奈道:“这也是我带你来白淞镇犹豫的原因。其实,你也与我们一样,失去了亲朋好友。芙宁娜是枫丹人民的神,但人与神终归是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可对于那维莱特先生而言,你们共治枫丹好几百年,她的离去,你又怎会真的心无波澜。”

那维莱特在七天神像前伫立时的孤寂背影,在娜维娅眼前闪过,此情此景,谁不会联想到正义之神的逝去。

娜维娅不知道那维莱特与水神是何种关系,但她知道,面对水神离去,那维莱特在压抑自己的痛苦。

那维莱特很坦然地接受:“这么明显吗?”

他顿了顿,道:“我对芙宁娜的离去感到悲伤,同大部分枫丹人一样,我也会对欧庇克莱歌剧院空悬的位置恍惚出神,但时间会慢慢抚平伤痛。”

那维莱特回忆起他之前的观察对象: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十分喜爱芙宁娜的表演,第一日她对芙宁娜的离去痛哭流涕,仿佛世界只剩无尽痛苦;第二日她闷闷不乐,整个人无精打采;第三日她偶尔会想起芙宁娜,但已经开始做着自己的事;第四日她的脸开始出现笑容,和伙伴聊天时开怀大笑;第五日她忙碌于自己的事情,不再主动想起芙宁娜。”

“思念在渐渐变浅,巨石激起的涟漪也会渐渐归于平静,太多的人和事,最终只会活在回忆里。”

娜维娅评价道:“这太残酷了,那维莱特先生。我知道这种想法没有对错之分,但如果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足够深的痕迹,我想我的思念会与日俱增。”

那维莱特点点头,他同样认可娜维娅的说法,但拥有漫长生命的他,更倾向于前者。

不过思念的感觉很难受,若一辈子沉浸在思念中,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那维莱特是时间上孤独的水龙,喜欢他的人、讨厌他的人、他所珍视的人,在时间的尺度上,宛若尘埃。

芙宁娜也是如此,那维莱特想,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她会如同沃特林和卡萝蕾一样,住在他心里,成为回忆中的一部分。

回忆是对已逝之人最好的祭拜,遗憾则是回忆中雪白的浪花。

那维莱特相信,待他真正接受回忆中的遗憾,汹涌的浪花将归于平静,思念之情也会随风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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