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黄沙，千年未变，变得只是黄沙上的人与事。渺小的稚童将沙子视作世界的礼物，在贫瘠的土地上笑得开怀。
那时的叶子不知悲伤为何物，只知和自己的哥哥玩耍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
只是这份童真迟早会被残酷的沙漠消磨殆尽。
她那位没有名字的哥哥，在一个平常的星夜里，向她讲述起自己的身世。
哥哥不是沙漠人，叶子一直是知道的，因为哥哥的皮肤白白净净，像祖母腰间佩戴的白玉佩，而沙漠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哥哥说今天晚上部族打劫了一批冒险前往枫丹的商队，收获颇丰，除了商队的人脸上未干的血渍，部族里的人嘴角都快咧到天上。
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哥哥拉着她的手，恳求道：“小尤迪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帮帮我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掉的，就像商队里的人。”
“不会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啊。”选择逃避也好，执迷不悟也罢，那时的叶子相信一个虚假的梦。
可总有人不认假的。
哥哥甩开叶子的手，恨恨地掀开自己破烂的衣袖，几道血腥腥的鞭印压在叶子眼前，让叶子避无可避。
哥哥反问道：“塔尼特的猎鹰有几个能长大成人？我们在没成为大人前就会像商队那些人一样死掉——如同垃圾埋在黄沙里。”
他收回手臂，放下袖子，无声地看着叶子。
叶子却不敢看他。
“小尤迪娜，你的爸爸妈妈在一年前就摔落悬崖，不在了，你也是孤儿，和我一样。”
叶子觉得哥哥的话语像吐信子的毒蛇，正朝她露出最尖锐的毒牙。
“瞧瞧马赛拉最近对你做的事情，他很缺一只猎鹰，你真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父母庇护、只会玩的小孩子吗？”
叶子低声抽泣，眼泪不听使唤地冒出来，而她的哥哥见之放缓语气，带着隐隐的诱哄：“小尤迪娜，你知道我不是沙漠人，那个把我当做猎鹰的老家伙，我前几日在他那里翻到我父母的笔记本，他们是教令院的学者。”
哥哥话中带着希冀：“在雨林，我还有家人。”
他的眼睛明亮得吓人，在叶子耳边低语：“小尤迪娜，你帮我逃出去，之后我再让我的家人来接你，从此我们就在雨林里生活，成为真正的兄妹，好不好？”
哥哥的诺言，在漫长的时光中，蒙上了灰尘。
斗转星移，年幼的叶子已经变成如今的大姑娘，但哥哥的话语仍在耳边久久不散，支撑她走过生死大关，若是没有哥哥那句诺言，她也许没机会来到雨林。
叶子轻声叹气，对芙宁娜与卡莉露说：“那夜，我一直盯着哥哥的眼睛，哥哥口中所许诺的美好生活，我相信了。”
可叶子的表情是那么悲伤，这所谓的美好生活怕是成了镜中水月。
“我向主母撒了谎，为哥哥的离开拖够了时间。当然，也因为哥哥的彻底离开，我的谎言被拆穿，因此度过了一段堪比地狱的日子。”
叶子的语气趋于平静，将苦痛的日子轻轻带过。但经历过沙漠摧残的芙宁娜，能从简单的字句中窥见当时的凶险。
难怪纳西妲会说叶子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走了那么远的路。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你……你的哥哥没来接你吗？”卡莉露问出芙宁娜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啊，”叶子眼神晦涩，“我找过他，但只见到他的亲戚，我向他们说明我的身份，得到了一个滚字。”
芙宁娜很不理解：“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他有无法言说的原因。”叶子装作无所谓道，“好在已经过去了，瞧，我不是还活着吗。”
“世事无常，我以前拼了命逃离的塔尼特，它在我眼里是那么恐怖，竟这般死在沙漠里，悄无声息。”叶子捧起一抹黄沙，沙子在指尖滑落，随风散落一地，就像塔尼特的命运，不过只是世间一颗渺小的沙粒罢了。
“继续赶路吧，太阳就要挂在南边了。”叶子拍了拍芙宁娜与卡莉露的肩膀，让两位沉浸在无常命运里的姑娘回到现实。
阳光越来越炽热，卡莉露忍不住问：“芙，那个遗迹还有多远？”
芙宁娜止住脚步，汗珠拂过她的脸颊，在下巴处短暂留念，最终落入黄沙。她轻轻喘气说：“不远了。”
叶子浅浅看了一眼芙宁娜与卡莉露，不得不说，枫丹人真像是用水做的，在毒辣的阳光下，她们的脸蛋依旧如白玉浸水，尤其是芙宁娜，她的眸子很漂亮，配上蓝色小礼服与小礼帽，十分优雅，与沙漠格格不入，却美得突出。
叶子收回目光，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听闻枫丹的水神是位大明星，大概就如芙宁娜这般模样。
芙宁娜：“到了。”
卡莉露左看右看，忍不住开口：“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芙宁娜确定这里正是纳西妲所说的遗迹入口，但眼前确实是黄沙一片，别无他物。
正当她们踌躇间，叶子一步一步走上前，然后在一处凹陷的沙面旁停下。她小心蹲下，手指轻轻触碰黄沙，只是轻轻一碰，沙面便在叶子指尖下飞速散开，露出下面的空间。
芙宁娜由衷道：“沙漠真是神奇。”
叶子细心解释：“这块区域生活着许多沙虫，沙虫身上有特殊的膜液，导致这里的沙砾不像其他地方那般松散，偶尔会将通往地下的洞口掩藏，类似陷阱。”
“这种现象虽然奇特，但也要了不少人的性命，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叶子朝芙宁娜粲然一笑。
芙宁娜一愣，下意识点点头，三人小心翼翼从上方进入这个“陷阱”。
“陷阱”里光影微弱，只有入口处透出些许日光。
芙宁娜嗅出空气中淡淡的黑气，同之前遇到的深渊魔物一样——死亡的气息。
地上的碎石散落一地，像是从某个地方炸开，可以想象到，一大群深渊魔物从狭小的洞口喷涌而出，这里所释放的魔物数量，远远超出在阿如村看到的几只。
但芙宁娜一行人在沙漠里赶路，一只魔物都未遇见，想来只能是全部被纳西妲处理干净了，这么大的工程，纳西妲该有多累啊。
难怪最后一处深渊裂缝，纳西妲会委托她们帮忙。
阴暗、寂静、死亡，叶子手心出汗。
卡莉露察觉到叶子的欲言又止，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叶子一顿，与卡莉露温柔的目光对视，败下阵来。
芙宁娜来到两人身边：“叶子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卡莉露、芙，我和你们在这短短的一路，经历了许多，我们的同行始于恩情，而我相信，它会变为友情。”叶子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想我们彼此应该坦诚。”
芙宁娜与卡莉露对视一眼，默契已成，又转头看向叶子。
相信、猜忌、坦诚、隐瞒，叶子的嘴唇嗫嚅着，恍惚间，她们与叶子之间似有一道隔绝真心的藩篱。
芙宁娜称不上多么洞察人心，但她知道叶子是一个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姑娘。她的经历无不告诉别人，为了想要的生活，她会全力奔跑。
而在这里，前方是凶多吉少、难以预测的危险，叶子需要为她的生命负责。
“我相信你们绝不是坏人，我也一定会和你们一起前进，但我需要知晓你们的后手是什么？而我也会告诉你们，我之前未曾说清楚的地方。”
这段话叶子说得很不自在，因为无论怎么解释，这都是一段“质问”，一种对恩人、朋友的冒犯。
哪怕对方并不这么觉得。
芙宁娜与卡莉露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叶子。
叶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内心的挣扎毫无掩饰地展现在面容上。
即使如此，她依旧一点一点道出需坦诚的地方。
“我最开始去沙漠，是想找到一个遗迹，这个遗迹连教令院都知之甚少，因为传说它是赤王修给花神的陵墓，名叫永恒绿洲。你们已经知道我来自塔尼特部族，而塔尼特部族信奉花神，阴差阳错下，我将永恒绿洲选为论文的课题。”
芙宁娜：“叶子，这件事你并非隐瞒，它与你为我们做向导去甘露花海没有关系。我们没有询问，而你也没有说谎。”
“没错，但在这里我有理由必须告诉你们。我把学者所能查阅的资料全部看了一遍，做了无数的推断，得出永恒绿洲在达马山下。”
要是芙宁娜没记错的话，这里正是达马山。
“现在，我对你们毫无隐瞒。”叶子站着笔直，先前躲闪的目光现在与两双蓝色的眸子对上。
芙宁娜右手搭住胸口，语速不快不慢，温柔而真诚：“你想知道什么？叶子，我和卡莉露知无不言。”
横在两方之间别扭的阻碍，在芙宁娜这句话后，顷刻消失。
叶子如释重负笑出声，手掌微微摊向二人：“你们没有神之眼，却能使用水元素，这种情况，我只在那位金发旅行者身上听说过。”
卡莉露带着笑意说：“叶子是想知道我们是谁。”
叶子很快承认：“这个问题我思考许久，心中也有猜测，希望它不会冒犯到你们，毕竟前路危机四伏，我不想抱着未解的困惑，走入可能无法回头的路口。”
“我们是纯水精灵。”芙宁娜没有停顿、语速甚至有点偏快。快得让叶子晃了下神，嘴巴顺势发出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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