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并非是出于不相信,反而正是因为看得见那份真心的重量——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太过在乎这段真正将自己当做朋友的、单方面的天真的友谊,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更害怕失去与改变。
“你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我从最初开始便没有打算要让你知道这些。我说过你不必为我的事情烦恼,与其担心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倒不如将精力和视线投向其他或许更值得你去帮助的对象。现如今你已经初步掌握了分辨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的方法,不再需要我也能独自面对,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你身边了。”
他柔声说。只唯独没有要为隐瞒这一切而道歉的意图。卡维也是在这时才明白这样的行动的的确确并非是一时起意,这些原因与最后的选择环环相扣。可他再如何从逻辑上能够理解方才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情感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从没有想过教自己学会肆无忌惮地依赖与任性的、令他天真地以为今后也会一直像现在这样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竟是抱着自我了结的觉悟教会他每一件事。至此所有的行为都已严丝合缝印证了对方逻辑的闭环,愤怒、不甘、惊惧、悲伤,纷乱而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骗子……”他低下头,声音在发抖,到了后半句已经几近喊叫,“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说什么“温柔的谎言”,根本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索林有些困惑。谁知卡维猛然一把夺过放在一旁小桌上的红酒高举过头顶,顷刻间酒瓶便叫他狠命砸向地面摔得粉碎,混有毒药的红酒四散开来飞溅一地。
“要嘲笑人也有个限度!”他几乎是扯着嗓子。他从未这样认真动过怒,脖颈与面颊都气得通红,“所以选这瓶酒也是你故意为之的?那么多酒你不选,偏偏选这一瓶!”
索林哑然。他对酒向来不甚太了解,只是简单知道几大类品目的名称。现在再去看地面上的酒瓶的碎片,他赫然发现自己随手拿的并不是纯正的红酒,而是一款以红酒为基酒的调酒。即便瓶子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但依稀还可从较大块的碎片上粘贴的标签辨识出印有“cardinal”一文。
“cardinal”,通称红衣主教,虽然这个酒名对卡维这样比较爱喝酒的人来说所指的酒很可能不止一款,市面上的绝大部分名为cardinal的酒品也都大多并不存在特殊的意义,但若是明确指向以红酒为基酒且命名为cardinal的调制酒,那么这款酒便代表了一个不算太为人所知的含义,便是“温柔的谎言”,放在此情此景下竟成了极为微妙的意味。
索林苦笑:“这瓶酒只是我随便拿的。况且我也并不像你那样对酒有那么了解。”
然而卡维却听不进这些话。他不再质询酒的事情,转而将话题投向先前所听到的那一切。
“——你做这些打算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他猛然抬起头,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里夹杂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我承认你是孤独的。是,你的确是不被周围的人所接纳,所有人都只能通过身份或者你的天赋来看待你,你在家也得不到任何父亲的温暖和理解,甚至被过去所真心爱过的母亲无情地抛下,这的确可以说是孤独的。但难道在你看来我就不孤独了吗?”
“我过去所坚持的那些理想与愿望多少次被人轻易地否定,多少次不被理解,即便我为此而遭受欺骗得到的也只是评价我咎由自取的声音。”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切实的哀伤,“我明白大部分的人只有在遇到需要帮忙的时候才会以朋友的身份来找我,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未曾有过怨言。那时的我是孤独的,总想着以这种方式被人需要倒也好过独自一人。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明白我所坚持的一切绝非是无意义的,甚至愿意对我说想要帮助他人绝非是应当受到苛责的错事,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你大多数时间并不会主动开口和我说话,我也从未感到过孤独。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理解我,也是唯一一个愿意用行动陪我一起走下去的人,哪怕我不说话,你似乎也能听懂我的心。”
“我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一个人的日子了。我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只是为了排解孤独而想尽办法挤出笑脸去同那些并不能实际理解我的人来往,不想再回到过去夜深人静只能悄悄地在心中思念母亲的时候,更不想再被谁抛下。”
“我只是不明白……你分明也清楚被人抛下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而今却要自顾自地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吗?如果你帮助我只是为了能不留下遗憾地去死的话,那我情愿你从一开始就不要来管我!”
话到末尾,一字一句间已然带了些哽咽。
愤怒,惊惧,悲伤,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这些情绪随着脱口而出的最真实的一字一句扩散着,回过神来时他已然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外疯玩摔破了膝盖嚎啕大哭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目送着已决定远行之人决绝离去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选择这样做。他以为他能明白自己的孤独,以为他能看穿实际上自己才是更害怕寂寞的,只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又要变成被丢下的一方。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落下模糊了视线,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很丢脸地哭得像个小孩,却仍倔强地紧紧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音。
索林茫然无措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一切。
不知怎的,先前已然能决绝地怀抱着对死亡的憧憬决定离去的心见着他一哭,此刻一下便再也狠不下心,像是有谁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揪了一把,连带着他也跟着生疼。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卡维看来自己所决定的竟与当年自己的母亲别无二致。
“原来他是需要我的。”
“原来还有人需要我。或许在这世间还有我的容身之处。”他想。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忽然又与这个世界有了接点。因为需要着他的人还在这里。那需要并非是同其他人一般需要着他的光环与头衔,而今他才明白,原来他从最初开始映在对方眼中的便真真切切只是他的一颗心,从来都不曾是包裹着头衔与粉饰的贵公子。他被拴住了,再不能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长久以来包裹着、封闭着试图隔绝与一切外界联系的壳已叫那真心的泪滴融化。
是啊,自己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被丢下是什么样的感受,为什么如今又要将这种痛苦留给另一个人呢?一直以来说着“决不容许有谁伤害或轻慢他的愿望”,到头来自己却成了那个自私的伤他最深的人,可他分明又是那样不忍见他难过。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哭。我并不愿叫你伤心的。”
他笨拙地辩解着,话语却是真心。见着卡维流泪竟也好似打在他身上。他从礼服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手帕想要替卡维擦去眼泪,却被对方将手一把推开。只见金发的他胡乱用衣袖抹了几把眼泪,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剜了自己一眼,倔强又坚定地开口道:
“你少来马后炮安慰人了。还有,你先前所说的希望我的心能一直是你如今所见到的模样,对此我只想说,如果有人希望某件事能达到自己心中所期盼的结果,那他就该自己切实为此付出行动!而不是将自己的愿望自说自话地托付给别人。”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今后还能如同现在这样去坚持我的理想,那你就该自己留下来用行动维护你的目的。不付出行动只知道将心愿托付给别人的人,我没有义务替他实现愿望!
他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作势便转身要走。他一哭眼睛就肿得厉害,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再回头看方才的自己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此刻他已懊悔极了在那人面前掉眼泪,可他偏生一到气极了便越说越委屈,他才不想顶着烂桃眼再和这个讨厌的家伙说话——可一转身去路却被拦住了。随后是柔软的手帕轻柔地拂过眼角的触感。
“你说得没错。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那人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索林那样歉疚的表情。
“或许我只是一个擅自将所有事情全部推给死亡的怯懦又卑劣的人,”他苦笑,“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总想着只要不对未来抱有任何期待便不会遭受背叛。然而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痛苦,只能选择逃避。”
你比我坚强得多,你选择了怀揣着这样的不安与寂寞活下去,选择了直面那些遗憾的记忆,不是吗?
他的声音是宁静而柔和的。
卡维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忽然从一瞬间明白了对方已经切实打消了撇下自己独自消失的念头,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神色,已收回的眼泪在那样无声却真切的注视中不觉间又划过脸颊一滴滴落下。
——如果是他的请求的话,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那么再停留些许时日也未尝不可。哪怕日后再次遭受背叛与离弃也无所谓,存在于心中的、发自内心想要为这个真真切切对自己说需要他留下的人接着再做些什么的愿望已悄然生根落地。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答应你。只要你今后还需要我,我便还会像现在这样留在你身边,决不会抛下你一个人,也不会再让你掉眼泪。”
“不要哭。”
我一直都会是你的朋友。卡维听见那人这样许诺。而后像是要遮掩又将要决堤而出的眼泪,他一把抓过对方的手帕擦了擦眼睛,一边回头恶狠狠地说:“随你便!还有,老师那儿你自己去跟她坦白!我今天已经没心情参加什么庆功宴了,我要回去休息。记得把地上清理干净再走,告辞!”随后头也不回快步消失在长廊深处。
(第十章 “温柔的谎言” 完)
不想去上班。。。。。
另外,文章当中提到的酒是真实存在的哦!但是这个含义在国内并没有那么为人所知。作者是用了别的语言搜索到的资料,国内的引擎或许是没有相关信息的。
接下来怕是要两天一更了。以及整篇文章篇幅不会特别长,今年内是可以完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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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温柔的谎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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