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是永远不变的。
卡维已然喝得酩酊大醉,却仍趴在吧台上央求老板替他将空了的杯子斟满。若是之前的话,索林一般都会为了防止他喝成这样在身边陪着,可如今索林已有一两月不在身边,被教授外派去了学术研讨会。老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他也不答,只顾着讨酒喝,一个劲儿说自己没醉,着实让人有点头疼。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事来晚了些。”
门吱嘎一声响了,来人却是一进门便闻见铺天盖地的酒气,不免皱起了眉。老板早已恭候他多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上前道:“客人,您可算是来了。这位从下午一直喝到现在,我们都快打烊了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人便叹了口气,道:“也是难为店家了。”说着便伸手去轻轻摇晃喝得烂醉的朋友的肩膀。对方费力睁开眼,只一瞧是他,便又把头埋回去装死不动。那人却也知这是在跟他怄气,只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语毕便蹲下身子,老板见状也知这是要把人背回去,也帮着架起他这已喝得软成一滩水的好友。醉鬼却不依不饶,只嚷嚷着自己没喝醉少来多管闲事之类云云,却在双臂结结实实紧紧搂住背他的人的脖颈时声音渐渐小了,随后变作了紧贴着那人后背的含糊不清的嘟囔。
来人早已从怀里掏出一个缎面的小袋放在老板手里。那袋子沉甸甸的,塞满了金属通货。老板一惊,正要说这些拿来付酒钱不光够了还剩不少多的,刚要找零却见那位少爷摇头示意不用找他盈余,只说今后他这朋友再来喝酒,便当作是他这次预先付了钱便是。
“你住的地方往哪走?”
他背着人,想起还不知道朋友的住址,开口去问,半天等不到卡维回答。出了酒馆叫夜风一吹,那股酒气倒散去不少。想着兴许是对方没听清,他便又重复了一次,卡维却不理他问的,没好气地咕哝道:“你还知道来找我。”
索林苦笑,说:“我却是不知又是哪里惹了你不高兴。”
卡维仍是醉的,说话也显得有些大着舌头。他只哼了一声,又把头埋在索林背后,半晌才闷闷地传来一句:“你就算离了我,也自有你的好去处。想必这几个月没有我烦你,你倒还落得耳根清净。”
索林失笑,道:“这话说得倒像是我撇下你独自快活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也是被教授指名了要陪着一起参加学术研讨会。”
众所周知,妙论派的研究方向是建筑与机关。虽然统括为一个学科派系但真要细分起研究领域来还有些许区别。譬如卡维自己本身的主攻方向便是建筑建造及城市规划,索林的主攻领域则是材料科学与应用——不过这个人算是个少有的例外,除去这个方向还兼修机关与机械造物,据他本人所说大抵是他父亲希望儿子从教令院学些过硬的技术来用在改进军火设备的品质上。偏生他又在兼修的同时各个领域都表现十分出色,这才有了后续教授破天荒带他去了研讨会的后文。过去问及索林为何选择这两个研究方向时,卡维并不喜欢他给出的答案。彼时的索林并未过多解释,只说正因如此所以才会选择和卡维一起完成课题。言外之意便是选择将这些知识与建筑建造及城市规划结合起来探寻更能惠及大众的方方面面。那时的卡维还不似如今这般明悉他这朋友的生活是怎样被一层层光鲜的桎梏所包裹着。而今再回想起那人剩下半截没说的,却也是真切听得明白这选择的自由仅是暂时的。他没由来地想这何尝又不是在指与自己的这段友谊——无论是研究方向还是社交来往,那人终归有一天是要回到他来时的地方去的。即便对方已允诺了他为他而留下,身份与地位构筑的现实的鸿沟仍是客观存在而无法改变的。
“反正你也总会有那么一天。”
卡维小声嘀咕着,双臂却抱得更紧。柔软的金发贴在索林的脖颈处,弄得他有些痒。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想说住址也无妨。等会我把你放到就近的旅店,第二天早上你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卡维不服,又像是赌气似的忿忿开口:“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索林却没说话。可卡维却分明见他似是笑了笑,只说若是卡维想说的话自然便会说的,倒也不必主动去问。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卡维恨得牙痒痒,只暗自在心里骂他没有眼力见。
有些话,自己提是不好开口的。可他要是不开口提,这人一辈子估计也不会问他。等他已经让人背到了旅店的单间客房里正准备卸货似的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借着那股酒劲儿他再也压不下去心里的那些不满,抱着索林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问你,我和你周围的人比起来是哪边更重要?”
他把头靠近靠近索林,因为醉酒而无法清晰聚焦的双眼必须依靠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些。索林还从未见他贴得这样近过,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问。
卡维说:“你管我。”语毕泄愤似的在索林肩头猛地咬了一口,见着没留下多深的痕迹反倒生出些许不满——他自己也不知是在恼对方,还是恼自己无理取闹。
“反正我就是小气,喜欢胡思乱想而且还嫉妒心很重。”他咕哝着,“别人都只看得见教授是要收你入门下,我却觉得他是另有所图。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借机安排了好几次你与他的女儿见面。那些女生可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索林说:“我只没想到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的消息竟这样灵通。”
卡维着实叫那听不出情绪的口吻惹得有些恼了,更使劲地又啃了一口索林的肩膀,直到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才满意地松口。他搂得更紧,将头埋在索林的脖颈处,小声发着牢骚:“少在这说风凉话。嫌我缠人大可直说!”言罢便不再开口。索林却是以为他乏了,轻声道:“好了,早些休息,给你留了醒酒的药。起来以后觉得头疼记得吃。”说完便要将人放下安顿在床榻上。可卡维却仍是怎么都不愿松手。
“那天晚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总觉得你还瞒着我些什么,不说的话别想走。”
他醉醺醺地撇着嘴,开始诘问起早已在二人之中心照不宣成为已翻篇的一页的事。
索林垂下眼帘,轻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卡维却不说话。良久后他才听见卡维闷闷地说:“或许只是我一直在害怕你会离开我。”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教授的女儿还是其他对你有好感的女学生,她们之中的每一个都能轻易顶替我的位置。可我竟然无法坦率接受这些事,甚至会对此感到难以释怀的嫉妒。但我又明白身为你的朋友我本应祝福才是。”
“我总是想,如果那一天来得更晚一些就好了。那样我还能一直维持对你而言的位置,你自己也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的话,你就会一直愿意留在我身边。”
“可我仍然在害怕,害怕你身边今后会出现对你而言比我更加重要的存在,害怕你即便没有选择消失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离开。”
即便是你也无法承诺尚不明晰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可我总想要些更具体的承诺,我想知道自己对你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听见卡维一口气说了许多。想来若不是喝得大醉,这些话无论如何卡维都是说不出口的。他的心因得知在这离开的一两月间对方正着实为这些问题烦恼而有了些许颤动。良久后他才听见自己开口说:“你的确是喝醉了。”口吻依旧一如往常般疏离而淡漠。
卡维却是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借着酒劲才说得出口的真心话又叫一句简短的、无关痛痒的回复打了回去,他登时气结,铁了心要闹,嚷道:“又想随便搪塞我!”这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了,纵是已习惯了见他耍小性子的索林也从未见过这架势,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脚下重心不稳。卡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似是有金星在晃,迎接他的却是背部所接触到的、布艺沙发柔软的触感。他费劲地睁开眼睛,赫然发觉自己竟是连带着那人一同摔进了沙发。饶是再喝得醉了也知自己闹得有些过火。他大着舌头想说声抱歉,却在看清自己离对方的距离不过咫尺时被过去他所一直刻意忽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侵占了脑海。
他第一次见那张忧郁而沉默的面孔离自己这样近。近得互相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隔着布料似乎也能感受到紧贴着的那具坚实有力的躯体传来的温度。他的心开始异样地狂跳着,已说不出任何话语。
索林的面上神色却是丝毫未变。他仍是宁静的,只抬手拂去卡维颊侧散乱的发丝。轻柔的触碰弄得卡维有些痒痒的。他怔怔地看着那安静地仅注视着他一人的、忧郁却美丽的紫色的眼睛,心脏传来近乎破裂的震颤。索林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他拂开发丝的手缓缓下移,干燥而温暖的手轻轻托住了卡维因醉酒和震惊而滚烫的侧脸。指尖陷入柔软金发的触感,与掌心下皮肤滚烫的温度此刻都异常地清晰。鼻尖与鼻尖之间,仅存一线之隔。卡维能看清他每一次轻缓呼吸时微微颤动的睫毛,能看清那深紫色眼瞳中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中奔涌的轰鸣,以及彼此呼吸交错、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节拍。一切已尽在不言中点明。
“——你真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么?”
他却是先开了口。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轻柔至极。卡维已听不太真切周遭的环境了。他又何尝看不穿这些动作、话语中所包含的一切。若是那人有意他便再无处可躲。他不敢去等他分明已看得清清楚楚的答案,他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感情,再回过神时他已猛地将那人推开满脸通红地落荒而逃。至此一切都已得到了印证与回答。原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私而丑陋的嫉妒结合他此刻因对方的举动而面红耳赤的反应竟是意味着……
“我竟然也是喜欢他的!”
他此刻已然沸腾的心已再无法回到撞破前所能依靠刻意视而不见维持的平静。他过去从未有过这种情愫,满脑子都是方才近在咫尺的、几乎快要吻上的距离。他跌坐在住所外的石阶上,夜风裹着凉意却吹不散脸上的滚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被触碰过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比任何酒精都更令人目眩神迷,也比任何现实都更让他无处可逃。
(第十二章别扭完)
作者要被沟槽的找工作烦死了
坦白说我其实不是很会写感情戏,我是说真的。之后还是会照常更新,就是时间上可能会稍晚一两天。各位见谅(
不管怎么说,写到快七万字的时候这两个人的感情发展终于要从朋友往更深的关系转变了。是的你没看错。在这之前都还只是朋友与理解者而已。慢热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另外觉得好的话还是麻烦推荐给其他书友哦~这对这部作品很重要,谢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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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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