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完全的被理性操控，夏星是第一次。
从前他所做的决定大都与理性并不相冲，总是毫无顾忌的施展拳脚。
现在不是。
他的感性并不抗拒艾尔海森接近，甚至带着点渴.望。他的理性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正在欺骗的事实。
紧张氛围带来的肾上腺素正在消退，将梦幻的遮羞布扯下，暴露事件的本质。
“艾尔海森先生，”夏星的声线抖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想我们并不合适。接下来的调查，我会嘱咐手下在不涉及法律层面的情况下帮助你。”
“他们…会做得比我更好。”
“他们比你好。”艾尔海森并未提及所谓的“合适”，只回答了后半段话。
夏星也曾想过，是不是要直接说明情况。
可当他代入自己时，发现这是个不算温和的选择。
喜欢的人突然换了个性别，恐怕很少有人能接受的了。
就如夏星曾经见过的一部分人。
他们在见到夏星的第一眼就告白，信誓旦旦地认为夏星是个女孩子，源源不断的输出糖衣炮弹。
可当夏星立刻表示自己的性别时，他们又会嫌恶的走开，嘴里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他不确定艾尔海森会是什么反应——极大可能是不在乎。
但即便是那一点点的概率，夏星也不愿意去赌。
又或者说，他害怕自己面对艾尔海森嫌恶的眼神，即便那极大可能不会发生。
很多人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实际上呢？
夏星下意识的摒弃了这个选择，回避这个选择。
他静默良久，又说：“艾尔海森先生，我并不喜欢你，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抱歉，欺骗了你的感情。”
“欺骗？”艾尔海森拢了拢夏星肩膀的发丝，手指在发尾勾勾转转，“我并未感受到欺骗。”
“你只是还没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夏星的问题，打破第一层壁垒。
夏星拍开他的手，不顾头皮上的拉扯感，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掉了几根头发就心疼。
他躲闪地移开身子，窜到艾尔海森的斜对角，强装镇定地反驳：“我不想同你组建学术家庭。艾尔海森先生，这是我内心告诉我的答案。”
艾尔海森直视夏星躲闪的目光，将他逃避的范围一点点缩到最小。
“总有人在面对感情时过于逃避，我能理解。”艾尔海森轻轻敲击桌面，犹如死神倒计时一般敲在夏星的心尖，“但我觉得，不守信用和半途而废不是你的性格。”
“或许你能告诉我原因，圆圆？”
他的尾字缠绵又缱绻，带着若有若无的钩子，撕扯夏星本就不坚定的心。
“我…我就是想快点回家！”
与艾尔海森的合作没什么缺点，即便是临时起意的计划，也都完美的达成目的。
唯一的缺点…是他本人。他害怕自己在这一天天的相处中越陷越深，爬不出这片早有预谋的沼泽。
再这样下去，他想要压抑的一切会喷涌而出，会造就一个接近面目全非的自己。
夏星害怕这样的转变。他选择了逃避。
艾尔海森垂下眼，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是这样么？那我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自己调查，你的人手比不上你，我不需要。”
夏星对着他这副表情，差点要将“我留下来陪你”说出口。
但危险迫近的感觉让他止住，只剩下沉默。
“如果需要资金支持的话，可以去找这几家商铺。”夏星随手拿过桌上的纸笔，写下几个地址。
无法留下来的话…就这样帮一下吧。
艾尔海森并未推辞，他只问：“什么时候出发？”
夏星想尽快离开，家里的商队每天都有船只，随时都能出发。
他说：“明天早上。”
艾尔海森深深地看他一眼，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送你。”
艾尔海森没有强留他，夏星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要求，他点头说了声好，就回房间洗漱了。
夏星走后，艾尔海森将纸条收进包里，放在一起的，还有扯下的几缕发丝。
他看着这些，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表情。
明天。
明天就是打碎所有蛋壳的时间。
或许是解决了一桩沉甸甸的心事，又或许是酒店的床比野外的褥子舒适，夏星今晚睡得格外好，一觉到天明。
收拾好后，夏星打开房门，并未第一时间叫醒艾尔海森，而是将那枚拍卖来的绿宝石和罐装知识放在艾尔海森的书边，稍稍遮掩一二，才去叫醒艾尔海森。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完酒店早餐，朝着登船口走去。
夏星很不适应这种沉默的氛围。
昨晚抗拒的效果太好，好到艾尔海森对他像是个陌生人。
似乎连朋友都不是了。
极大的落差感让夏星心里堵得难受，眼眶微微泛红。
幸好出发前，他拿了面纱。用挡太阳的理由，夏星戴上了将面部覆盖的轻纱。
艾尔海森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这种不再熟悉的感觉让夏星疑惑、难受……甚至是痛苦。
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他们本来的关系，只是回到原点而已，不用那么难过伤心。
上船就好了。
上船了，他就能有个安静的空间，慢慢地哭一场。
栏杆处，夏星极力压抑自己带着哭腔的声线，同艾尔海森告别。
“再见——”
他只是刚刚开了口，就有属于另一人的温度隔着轻纱向他传递。
那是个——
一触即分的吻。
夏星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麻木的随着人流走上船，站在甲板。
当眼前的艾尔海森变得越来越小，在他的视线消散后，夏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艾尔海森亲了他。
夏星确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事实。
属于艾尔海森的温度和触感做不得假，即便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夏星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
甚至……他能想象到艾尔海森的表情。
夏星的一切逃避和想法都被这个吻搅得一团乱。他无法冷静的思考，无法去选择任何逃离和拒绝的选项，他的心里在叫嚣着——
抱住他，继续这个吻。
海风急促地吹过，将遮掩的轻纱吹开，吹到无法触摸的天际。
夏星无法再逃避自己的情感，无法再为自己的异常找理由。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情感。
积满心脏的爱意被一个轻柔的吻戳破，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一切。
夏星的心里只剩下了艾尔海森，只剩下与他有关的一切。
轻纱失去风的托举，轻飘飘的、毫无知觉的落入深海，被深海侵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与海水融为一体，再也无法离开。
夏星可悲的意识到：他刚刚明确自己爱上了艾尔海森，却已经走到了无法更改的结局。
他的感情没有未来，只有这段如梦似幻的回忆作为余生的慰藉。
他没有像自己上船前所想的那样大哭，而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寻找他们的每一个可能。
夏星总是忍不住的想：也许他们还有机会呢？
艾尔海森说他不在意性别，那他要是以原本的身份去靠近对方…会不会有可能？
夏星和冬月，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啊！
即便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异想天开，夏星还是抑制不住地去畅想成功后的生活。
他已然无可救药，只能靠着这些想象来填补自己。
*
夏星从未觉得船上的路程这么快。
眨眼间，他就站在了璃月港的土地上，听着熟悉的曲调和语言，鼻尖是久违又怀念的香味。
短暂的，他将自己从情感中抽离出来，在璃月港的大街上转悠。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让他怀念，让他想出许多以往的记忆。
站定在家门前时，他还有股近乡情怯之情。
隔壁的院子里走出一位温文尔雅的男性，见到夏星时，略带惊讶的打了声招呼。
“教令院提前放假了？”邻居钟离先生问。
夏星摇头，露出久违的笑容，“没有，钟离先生。是我的论文课题没过，下一轮要在下个学期开始，所以先回来了。”
邻居的钟离先生是一位博学多才、谈吐不俗的人，夏星经常同对方一起喝茶听书，算是半个搭子和知心朋友。
教令院的难度在提瓦特是个公开的事实，是以夏星并未遮掩。
总归他能考上，就已经赢了不少人了。
钟离想起归离原那几个愁眉苦脸的学者，理解地点头。
“钟离先生今日不上班吗？”夏星疑惑地看了眼时间。
奇怪，他记得自己还在家的时候，钟离先生可是五点不到就起来锻炼的，那声音传过来，经常被妈妈当作正面教材来教导。
钟离轻轻咳了一声，“今日堂主给我放假了。”
夏星识趣的没多问，和钟离道别后就进了家门。
今天是工作日，爸爸估计去店铺里视察了，据说打算加盟什么奶茶店，争取开到别国去。妈妈可能去打帝桓琼玉，顺便再去看看设计的新品制作到哪一步了。
所以家里没人，也不会有饭。
早上神思不属、所以只吃了一点点的夏星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放下行李就直奔万民堂。
先看看香菱在不在！
不在的话另说。
夏星今天运气不错，碰上香菱掌厨，毫不客气地点了几个拿手菜。
香菱见到他，惊喜地给他加了两个菜和两碗饭。
“怎么你出去读个书，瘦成了这样？！是不是那边的饭菜不好吃？”
夏星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健身弄的，更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成果和想法南辕北辙，含糊的跳过这个话题。
香菱看他的眼神更可怜了。
夏星：“……”
真的不用这样。
他为须弥的食物辩解：“其实挺好吃的，就是学习可能比较消耗心神…所以就这样了。”
也不知道香菱信没信，但她确实收敛着给夏星添菜了。
饭点，夏星的半个搭子钟离先生也来了，不过万民堂里已经没座位了，夏星便招手，失意自己可以拼桌。
但钟离说了“打包”。
夏星：“？？？”
不对啊钟离先生，之前不是说香菱做得菜必须第一时间吃吗？怎么这会儿还打包上了？
钟离微微一笑，“夫人一直念叨着香菱的手艺，我就打包回去同他一起吃了。”
夫人？
钟离结婚了？！！
夏星立刻换上八卦的目光，眼神灼热的要钟离好好说说。
“小友，时间紧迫，就让香菱来说吧。”他挂了帐，提着食盒走了。
夏星：“……”
总觉得钟离变了个样。
他慢慢吃完香菱做得饭——确保自己不会肚子疼的前提下，香菱也正好收了摊子，有心情和他说璃月港最近发生的事情。
最大的自然是帝君仙逝。夏星已经听了无数个版本，也早就调理好了，香菱也就简单讲讲。
其次是传闻中帝后二嫁钟离先生，香菱还参加了婚礼，时常围观这对人仙组合撒糖。
“什么叫做帝后二嫁钟离先生？”夏星一脸恍惚。
他只离开了半年，璃月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香菱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在帝君仙逝时，钟离先生以贴心的性情和类似帝君的样貌入了仙人的眼，便成了这段良缘。
夏星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钟离先生追到了仙人？！”
这简直比他追艾尔海森还要难啊！
他和艾尔海森好歹都是人类，也算是有点共同语言，钟离先生这…这是地狱难度啊！
竟然就这么水灵灵的领证了？！
还办了婚礼！
“那婚礼上有仙人来吗？”夏星着急地问。
香菱理解地点头，“有。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呢！”
天哪…竟然都被介绍给仙人认识了！
钟离先生追的好成功，可不可以教教他？
他想试着追一下艾尔海森，给自己三次热脸贴冷屁股的机会。
“钟离先生一般都什么时候有空闲？”夏星又问。
香菱和胡桃的关系好，胡桃又是钟离先生的上司，应该比较清楚。
“一般下午去听书的时候吧？不过那会儿仙人可能也在，你……”
夏星：“你觉得我像是会当电灯泡的人吗？”
香菱：“……”
就你这个超绝顿感力，她觉得是。
不过夏星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找钟离先生？就算是聊学问，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但夏星把自己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蛮得死死的，任谁也想不到，他出门读书一趟，就有了个喜欢的对象，还得他追的那种。
行秋要是知道，估计会直呼离谱。
夏星是谁啊？
那可是从小被人告白到大，没人不会不喜欢他的人。
他要追人，那对方得是什么级别的天仙？
可惜他们大概要等很久以后才知道了。
夏星从万民堂出来，朝着以往听书的地方走去。
正好许久没听了，不如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这么想着，夏星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按以往地点了一壶茶、一盘糕点拼盘。
茶刚入口，夏星差点喷了出来。
只因说书人开口第一句是——
“近日，璃月城人心惶惶，皆因那狐妖钟离——”
这……钟离先生会听这个故事吗？
夏星努力憋住笑，听完了这个故事——其实就是狐妖迷惑书生的故事换个皮而已，只不过追了璃月近日的热点，所以反响不错。
故事讲完，“狐妖”本人也来了。
夏星见那名传说中的仙人不在，便示意钟离一起坐一桌，客套后直入正题。
“钟离先生，我想请教一下…您是如何追到仙人的？”
钟离愣了一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观察夏星，随后肯定地说：“你要追的那个人对你很冷漠。”
不然他看着长大的小孩怎么出门一趟，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追人就追人，这么若即若离干什么？
——也用过这种伎俩的某人谴责。
夏星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最关键的问题就被推测出来了。
虽说平日也习惯了钟离先生的敏锐，但放在自己身上……还是有些不适应。
夏星简略地讲了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他对钟离先生倒是挺放心的，对方口风很严，不用担心传得到处都是。
钟离听完后叹气，眉眼间染上淡淡的愁绪。
感觉这孩子已经跳进陷阱，怎么出来都是被拿捏的份了。
钟离想了想，给出一个建议：“这次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做，正常生活，着急地只会是他。”
“不要着急，你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样就行了？”夏星疑惑地问。
不是他怀疑钟离的建议，钟离先生的各类建议一向都很好，能完美的解决很多问题，只是这次的…听起来有点点不靠谱。
什么都不做就行了吗？
夏星想了想，又说了这三年间艾尔海森对自己的忽视。
钟离：“……”
“不论怎样，我还是刚刚的建议。”
他努力掰碎了对夏星讲：“他忽视你的根本原因，是希望得到你的注意，就像小时候扯你头发的那几个男生，只不过他的手段更高明而已。”
可如果这么说的话，艾尔海森就喜欢两个人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知道你真实身份了？”钟离干脆利落地说。
夏星犹豫地说：“可他对我原本的身份没印象。”
艾尔海森应该没有撒谎的理由。
钟离对着恋爱脑叹气，“你先按照我说得做，如果他喜欢你的话，一定会有所行动。如果他喜欢你的假身份，那他一定会找上之前一起聚会的朋友，打听你的事情。”
“如果他都没有做，说明之前的事情是他演的，他在耍你，那还是尽早断了比较好。”
夏星认真记下，打算回去实践。
他模模糊糊地想，如果艾尔海森真的已经知道他身份了，为什么不说呢？
看着他这样纠结很有趣吗？
那他会很讨厌艾尔海森，会觉得对方不是个适合共度一生的人。
钟离看着夏星，想起了家里还在睡觉的某人，担忧地想：他们璃月难道盛产傻白甜吗？
一个个在感情上这么好骗。
要不以后别让人出去……不行，不能因噎废食，还是照看着一点吧。
夏星拿着答案回家了。
还是下午，家里依旧没人，夏星在生意上没什么头脑，自然也没有指手画脚的念头，只想着下午该吃什么。
想了半天，他从行李箱里拿出借来的那本书开始看。
不管艾尔海森有没有成功，书他还是想看的，只不过会换个地方学习而已。
但是枫丹的学科偏向机械元素，语言历史类的很少。
如果可以，夏星还是想在教令院里继续读书。
在家里时，他也渐渐冷静下来，上船前的冲击在慢慢消退，心里的思念却在疯狂增长。
他在思念艾尔海森。
在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夏星竟然在思念艾尔海森。
他忽然有点明白钟离先生的眼神。
夏星犹豫着想，他回去贴冷屁股的时候，不会贴了三次没效果后……还去贴吧。
这种事情绝对不行！
事不过三，说三次就三次！
夏星努力下定决心。
他决定了，回去的第一个月，先按照钟离先生说得来做。如果被说中了，那他要狠狠地拒绝艾尔海森！
剩下的再说。
如果没说中……再说吧。
他觉得艾尔海森忽略自己这么久…挺没品味的。
夏星很少这么蛐蛐人，艾尔海森还是头一个。
他觉得钟离先生说得对。
这些都是引起他注意的手段，只不过比拽头发要高明而已。
没错的，夏星，就要这么想，不要被带着走了。
或许是换了熟悉又安稳的环境，夏星觉得自己思考的挺清晰准确的。
当然，钟离先生的建议才是关键。
反正三年都被忽略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月！
前提是，大贤者的计划失败，夏星还能回须弥读书。
他凝神看书，津津有味地读起了艾尔海森的批注。
等到日暮四合时，夏星的家人回家，一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青年。
他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缓缓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鲜花盛开，如星月交辉，仿若明珠，照亮一室昏暗。
灵荷愣了一下，才将手里的东西丢进夏池怀里，飞奔上前抱住青年。
“圆圆宝贝！怎么感觉你又变帅气了不少！”她是位很懂孩子心理的家长，让夏星脸上的笑容更盛。
“我觉得妈妈也变漂亮了好多。”夏星仔细端详了灵荷的面庞，“要是把色号换成豆沙的就更漂亮了！”
一旁的夏池立刻说：“最近云裳阁又上了新品，明天我让人送过来。”
“工厂那边我盯着，老婆你放心去。”
夏星以为是去逛街，没有多问，和爸爸妈妈吃了晚饭后，老实交代了自己论文没过的事情。
“这算什么事？要不要爸爸捐个楼？”
思来想去，决定让熟练工钟离上场。
串场就这一点点，依旧有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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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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