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抱着小灰狼,站在莱恩镇一户人家的门口,踌躇不前。
眼前这栋独户小楼,与破瓦颓垣无甚区别:斑驳的灰墙爬满裂痕,像一张干涸龟裂的脸;木窗框早已朽烂,半悬的玻璃碎成锯齿状獠牙,风过时呜咽如泣;门廊石阶被野草顶得支离破碎,锈蚀的铁门歪斜半开,铰链上垂着蛛丝结成的灰网。
那维莱特心道:看来,杜沙姆没有工作,因而穷困潦倒。
小灰狼直起身,凑近门扉嗅了嗅,随即从喉咙里“呜呜”两声。
那维莱特抬手敲了敲门:“请问,杜沙姆先生在吗?”
铁门吱呀吱呀,随着敲门的动作抖动,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
小楼内半晌都没有动静。
那维莱特耐心地再次敲门,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不耐烦道:“谁啊?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作为门栓的铰链被哗地取下,和铁门碰撞出叮呤哐啷的嘈杂之音。
杜沙姆头发凌乱,衣衫起皱,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苦命社畜的模样:“你是社长派来催稿的?都说了在写了,这不还没到截稿时间呢吗?”
那维莱特:“催稿?您就是为批判社攥稿的学者,杜沙姆先生,对吗?”
杜沙姆这才意识到不对:“你不是来催稿的?你是——”
颓废的男人总算看清来人:“你、您,您是……大审判官大人?!”
那维莱特忽略了杜沙姆的失态,平静道:“是我。我有些事想向你咨询。”
杜沙姆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神也开始躲闪,心虚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什、什么事?先说好,我可没干过违法犯罪的事啊!”
杜沙姆家门口的动静惹来了镇里的一两声犬吠,杜沙姆一惊,慌忙往周遭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想起要招待来客:“您先进,我们进来再说……噢,我一个人住,家里乱,见笑了。”
那维莱特颔首,迈过门槛。
小楼内的景象,与屋外破败的风格别无二致。小院里的池塘早已干涸,长满杂草,几乎快要将石板路淹没;客厅内只有一副桌椅、一套壶杯,杂物随意堆在角落和桌上,堪称家徒四壁。
“请随意,我去泡茶。”
杜沙姆拿起茶壶和杯子,过了片刻才尴尬地走出来:“真抱歉,我家里许久不曾来过客人,茶叶已经发霉了……您喝咖啡吗?”
那维莱特:“不必,清水就好。”
杜沙姆斟了水,将茶杯递给那维莱特,随后有些坐立不安:他第一次单独面对这样的大人物,对方还是能够左右枫丹政治格局、目前枫丹权势最大、声望最高的大审判官。
像杜沙姆这般的普通民众,绝大部分情况,只能在报纸的照片上见到那维莱特,或者有幸预约到歌剧院的座位,才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当然,也有小概率,会作为罪犯,在被法警押上被告席、等待审判的间隙,就能偷偷多看几眼。
而现在,两人相对而坐,中间就隔着一张桌子。
就在杜沙姆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之际,他忽地瞄到那维莱特臂弯里的小灰狼:“……这是,芒索斯灰狼?”
“您认识?”
“啊,是的……我年少求学时,主攻的就是生物学方向。”
话毕,那维莱特微微颔首:“是在教令院的生论派,对吧。”
杜沙姆猛地一僵:“……是的。”
那维莱特:“既是在教令院就读,为何你回到枫丹后,依旧住着……如此老旧的房子?”
“……”
杜沙姆耳朵尖和侧脸浮现一层窘迫的赧然,他低下头,十指绞紧,拮据和困顿令他无地自容:“我……”
那维莱特静待杜沙姆的自述。
半晌,杜沙姆叹息一声:“要是我母亲知道,我丢脸丢到了最高审判官面前,一定会气得从地下跳出来打断我的腿……”
落魄的男人苦笑道:“既然您亲自登门,想必已经对我的过往有所了解,我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不错,我的确曾在教令院阿弥利多学院就读,但并没有从教令院顺利毕业。”
“我能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吗?”
“因为……我没有完成我的论文。”
杜沙姆眉眼耷拉,羞愧的红爬上他的脸颊:“确切地说,我抄袭了别人的论文,风纪官评定我涉嫌学术不端,我被教令院开除了。”
那维莱特和小灰狼看着对面的男人,神态平静,并无变化。
杜沙姆干脆闭上眼:“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是、但是……我受够了在阿弥利多学院的日子,尤其是在那个老变态手下,我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那维莱特:“你愿意说一说你的苦衷吗?”
杜沙姆深深吸气:“我考上教令院那年,才21岁,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在羡慕我,我也踌躇满志地以为,这是我人生前程似锦的证明。”
“然而当我兴高采烈地前往教令院入读,翻开智慧宫里的第一本书的时候,我顿时傻了眼——那些字,我分明都认识;可当它们组合到一起后,我就完全看不懂在讲什么了!”
“我这才意识到,考上教令院不过是一个开始,这里和我水平相同的人比比皆是,比我优秀的天才更是不计其数……但我并没有气馁,我开始昼夜不休、埋头苦读。很快,到了选导师的时候,我被推荐到了生论派一名德高望重的诃般荼门下——噢对,诃般荼是教令院学者的职称之一,能被这么称呼的,都是学识渊博的智者。”
“可我没想到,这才是我噩梦的开端!”
回忆起过去,杜沙姆难免心绪激荡,双手不住颤抖:“那个叫索伦的诃般荼,那个死变态,那个伪君子!他就是个有才无德、内心龌龊的小人!”
那维莱特眉梢一跳:“……”
小灰狼动动耳朵尖,坐直了身体。
读书人良好的修养让杜沙姆骂不出什么难听的污秽之语,他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胸膛剧烈起伏:“索伦他……身为导师,竟然对自己的学生图谋不轨!”
那维莱特微微蹙眉。
杜沙姆还在继续:“而且,他还不断地给我那种暗示,在发现我表现出抗拒之后,就开始故意不停地打压我,挑我论文的刺,还在各种公共场合贬低我!”
“索伦利用职权之便,频繁驳回我的研究经费申请,还剥夺我出席学术讨论会的资格……和我同一届入学的学者都已经陆续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唯独我,三年过去了,连一篇论文都没能发表,还在原地踏步!”
杜沙姆捂住双目:“可是我能怎么办?索伦在教令院、在须弥城的学术成就斐然,声名远扬,是大家交口称赞的智者……我没有实质性证据,就算把这些事捅出去,有谁愿意相信我?他们只会说,‘看,那家伙想攀高枝想疯了,居然有胆子撒出这种弥天大谎!’‘和年纪那么大的人组成学术家庭,他心里不膈应吗?’”
那维莱特不解:“学术家庭?”
杜沙姆稍稍平复心情,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在须弥,学术资源向来是最具价值的资源,甚至连摩拉也只能排到第二。不少须弥人会为了巩固自己在学术界的地位,通过组成学术家庭的方式获取他人的学术资源,不限性别和年龄。”
“……”
那维莱特虽有些许惊讶,但并未过于诧异。
在热爱反转剧情、追逐时尚潮流的枫丹,也有不少人喜欢同性,并选择与对方组成婚姻家庭,且有保障同性家庭权利的法律条款。
在一瞬间的讶异后,那维莱特询问:“这与您学术造假有何关联?”
杜沙姆惨笑:“为了摆脱那个老变态,我挑选了一个少有人研究的方向,并找出这个方向最有名的学者,故意抄袭了他的著作,并把我抄袭的论文发表在须弥最热门的生物期刊上。”
这倒是有些出乎那维莱特的意料了:“您的意思是,您故意抄袭,是为了被教令院开除,让您从此远离您的……前任导师?”
“没错。”
多年往事终于被一股脑倾吐,杜沙姆反倒坦然了:“我生怕风纪官发现不了,还将所有论文对比的证据整理出来,故意乔装打扮,委托别人举报我抄袭。果不其然,我被开除了,顺利回到了枫丹。”
那维莱特沉吟。
杜沙姆的情绪中深藏着极度的忿恨和不甘,强烈得令人难以忽视,不像是在撒谎。
但那维莱特的直觉告诉他,杜沙姆的叙述中,潜藏着一丝违和。
不等那维莱特思考出结果,杜沙姆吐了口气,似乎将多年郁结吐出心扉:“我的母亲听闻此事,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半年就去世了……罢了,都过去了。”
男人搓搓脸:“和您说过这些,反倒令我轻松不少,见笑了。对了,您今天来,是想问我什么事?”
那维莱特想起正事:“先前我问您是否为批判社攥稿,您并没有否认。”
杜沙姆:“啊,是的,我没有正式工作,批判社的社长是我的老同学,他知道我文笔还算不错,常常向我约稿。”
那维莱特取出报纸:“所以,这篇学术探讨的文章,也是您所写?”
“……呃,这个……”
杜沙姆一看标题就尴尬起来:“的、的确是我写的……但那只是社长的要求!您知道的,这种小报社,压根没多少人关注,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写出些吸睛的噱头来当卖点——最近公爵因为在洪水事件里的表现相当惹眼,各个报社都在争相约他的采访、挖掘他的秘闻。”
小灰狼抬爪拨拨耳朵,似在表达嫌弃。
那维莱特点点头,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这篇文章的内容,完全出自于您本人的所思所想吗?噢,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杜沙姆这才稍微放心:“文章确实出自我之手,社长也没改过,就直接刊印发表了。这文章……出了问题吗?”
那维莱特不由得有些失望。
文章本身确实与莱欧斯利变成狼没有任何关联,是他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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