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裹挟着雨雪,一开始轰轰烈烈,复又悄无声息,从相邻的须磨轻轻吹到了仅有一崖之隔的明石,也轻轻吹开了新的一年的时光。
七岁的荣子渐渐开始抽条,所幸家大业大不缺吃喝,明石道人虽然习惯自己喝露水、辟谷修仙,但也不理会隐姬母女的吃喝。
于是每天从睁开眼就要上午上课、脑力活动拉满;下午弹琵琶、负重训练也达标的荣子,每天都对隐姬和阿丰磨磨叽叽地喊饿。虽然隐姬已经在考虑孩子长大后丰腴但不能痴肥这个难把握的标准、但现阶段还是心疼孩子辛苦。
于是在她的指挥下,山下的明石庄园的买鱼量噌噌上涨。
十岁的阿珠在海边的日晒和爱她的母亲的投喂下,就像一颗出海的黑珍珠,在庄园树林间洒下的阳光中散发着金色的光。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着大量海货的她学着侍女们的样子和阿丰问好,然后和课后休息的荣子闲聊。
“哇,难以想象,小姐居然会用这么复杂的乐器弹奏了,您一定是仙女吧!”被荣子炫技的阿珠兴奋拍手。
“真没想到您现在还和我玩,我还以为那场宴会之后您就有了新的玩伴了呢。”
那场宴会后,荣子看着睁大了闪着亮光的眼睛的阿珠,最终没有浇灭她的期待。
她只说了明石守夫人布置的艾草绒球的精致、对方小姐的温柔,还有加了不知道多少佐料的珍贵烤鱼,对那天的不愉快只字未提。
太可惜了,本来她还想再和阿珠表演一次自己救火的英姿、天赐君的案桌蠕动,和自己的werwer哭闹呢。
(隐姬:后两个求你别!你不要脸你妈妈还要脸呢!)
“那样体面人家的小姐,一定会幸福快乐的吧!就像小姐你,也一定会快乐的!”阿珠真心羡慕并祝福这两位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认知里就好比公主一样的小姐。
“嗯……”
荣子想到了宴会之后就没露过面、也没回复自己写给她的书信的明石守家的小姐,想到了偷偷听见父亲向佛祖祈祷“希望我的女儿嫁给尊贵的公子”的父亲,点头肯定阿珠。
“借你吉言,一定会的。”
她不会在辛苦劳作的阿珠面前说自己的苦恼,因为她真的好吃好喝。
阿珠也是一样。
她家中父亲理所当然、得意洋洋地继承了岳母家的大渔船,她的母亲只能去做海女,但对独女也关怀备至,家中不缺吃喝。而她羡慕庄园小姐的养尊处优,却不会羡慕那些家里只有几张破网、连明石庄园的门槛都摸不到的贫寒姑娘们的环境,也不会专门炫耀嘲笑那些更可怜的后者。
自己吃饱的时候,不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吧唧嘴,是一种善良。
但都是一样的人啊,怎么就天差地别了呢?
她们辛苦生活却难有片瓦遮身、还要因为各种原因承受突如其来的婚姻困境,是她们的错吗?
那些“男子汉当家人”啊,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回头,看看家中的母亲姐妹呢?
那些统治者,为什么就不能稍微蹲下身子,看看这些用血肉供养他们的人呢?
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能在底下人的供奉中饱食终日、尸位素餐;
有的人风餐露宿、衣不蔽体,也只能在常年劳作下,为得到了几粒填饱肚子的糙米热泪盈眶地感激上苍。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注)
一瞬间,荣子感到自己身上的白面红里的新绸缎似乎燃烧着本就是红色的火焰,烤得她火辣辣的。
.
迈入发育大关的荣子依旧是继承了父母堂姑难得的好相貌,但是……
真能吃啊!
隐姬和阿荣一边忙着家里的琐事,一边忙着家外明石道人在朝廷对僧侣优待下逐渐扩张的产业;还有宝贝荣子的事情她们也不想假手于人,荣子的吃食、衣服、首饰、玩具、课业、笔墨纸砚、新的琵琶……样样都要考虑。
“咱们请个管家吧,能帮着打理外面的事情的。”
看着隐姬的黑眼圈,终于结束避忌的明石道人检查了荣子的功课后,也只能无奈答应。
“不能随便找管家,咱们的荣子长大了,一定要有神秘的名声,这样才能传得远。”
明石道人已经掌握了初步的营销手段。
不过这个时代有同样想法的家主也不少,大家都能理解。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人脉,最后请来了京都中某位故去大臣之前的管家。这管家托儿带口地来到了明石,也为新的主家带来了京中最新的消息:
斯人已逝、时过境迁,纵使桐壶帝日夜在自比中宫的弘徽殿女御的诅咒中怀念新主家的亲戚桐壶更衣,还时不时地看花流泪、对月叹息,得了个“情深不寿”的唏嘘名声和“因缘无常”的他人感叹,
也没耽误他生孩子。
这些年,承香殿女御的小儿子降生了,之前的源氏、鸣音、承香殿大皇子(也被称为九皇子)都长大了,再加上孩子气息最浓厚的弘徽殿女御一脉的朱雀皇太子、大公主和三公主,桐壶帝也能被勉强称一句“子孙繁茂”了。(注)
“都说‘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承载了那么多物是人非的凄凉,可我看来却不是如此。”曾经弥留病榻的宣耀殿女御在去世前和鸣音讥笑男人们的薄幸。(注)
“我的孩子,你要记住,所谓“鸳鸯盟誓”你听听就好,千万不能相信!如果有男……有人和你如此说话,你要想想母亲!”
那时候四岁的鸣音还懵懵懂懂,而突发急病连一条院都来不及回去的女御也没时间解释了,只能将实际是女儿身的孩子托付给了泪水涟涟的老乳母。
这段话被当时回宫小住的桐壶帝妹妹三公主、也就是桐壶帝最信任的左大臣的正夫人听到了,随即透露给了桐壶帝。
但女御已经是将死之人,桐壶帝也没想计较。渐渐地,这件小小的事情就被后面的大事掩盖过去了。
除了女御的孩子,没人费心记得。
管家说起这里时语气不免有些微妙,显然是对女御的讽刺那些同类有所维护,因而些微不满。但他随即收起情绪,继续诉说着京中的那件大事:
藤藤类桐。
去年年末,已经不愁孩子数量的桐壶帝听说前面有一位皇帝的四公主气度高华、容色倾城,甚至与当年的桐壶更衣有诸多相似之处,便在弘徽殿女御加倍的诅咒中命人重新翻修距离清凉殿最近的藤壶宫殿。
在春日的藤花盛开之际,那位才豆蔻年华的四公主在桐壶帝准备的盛大仪式(细节:弘徽殿女御缺席)上风风光光地进入了藤壶,被称为藤壶女御。
“这位女御据说就像是天上的日月一样容貌出众,有她在的地方,就连本就雅致的藤壶宫殿都增添了光彩,就像源氏公子所经之处也是光彩夺目一样!因而,内里的人称赞藤壶女御为‘辉藤壶’或‘昭阳妃子’,而九岁的源氏公子被称为‘光源氏’或“‘光华公子’。”
听着管家的讲述,一直监视或者视奸京城的情况的明石道人也叹了口气。
这位藤壶女御得到了陛下恩典,成为了源氏公子新的养母……若是堂妹桐壶更衣还在世,想必这泼天富贵就是堂妹的了吧!
(其实对藤壶女御高贵身份很满意的桐壶帝:这也难说。)
总之,这位管家顺利上岗,接手了隐姬的工作,在她的指挥下安排着他们家不止一个庄园的大事小情,也在外人面前露面打理产业,让隐姬松了一口气。
明石集团总裁源隐姬终于能轻松了。
她拿着因为白色不耐脏而给女儿新做的衣裙比比画画。
除了荣子喜欢的白色外衣之外,新制成有绿色的、山吹色的、葡萄色的、橘色的单衣被挂在檀木架子上,任衣裙的主人挑选。
真是漂亮的颜色啊,隐姬抚摸着对她而言小小的衣裙。
等这个明月般美丽的孩子长大,着裳成年,她还会给女儿添加更多的新衣。
“不喜欢吗?那母亲再给你做新的。”她接过了阿丰手里的软尺想要量女儿最新的身形,却被荣子的摇头打断。
“母亲……我不明白。”
这是怎么了?
隐姬挥退其他人,听着难得没有精神、蔫头耷脑的女儿的问题。
“母亲,我和阿珠的差别来自哪里?阿珠和其他人的区别又在哪里?我能吃鱼,她要送鱼,她家下面的伙计要捕鱼,而还有很多人根本摸不到鱼。”
“桐壶更衣和藤壶女御的差别又是什么?为什么相似的容貌,姑母就是臣民嘴里的‘红颜祸水’,据说去世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松了口气感叹‘妖妃终于不会再魅惑主上了’;而现在藤壶女御就是被世人盛赞的‘辉藤壶’呢?是因为她是高贵的公主吗?”
“甚至……”
“甚至,父亲和姑母的差别又是什么呢?明明是同一家的骨肉,姑母只能成为后妃、受尽骂名、香消玉殒,而父亲却可以轻易放弃明石守四十岁才求来的官职,想盖房子就盖房子,想出家就出家。”
“为什么啊?”
隐姬放下手中的料子,在日渐长大的女儿面前逐渐哑口无言。
是啊,差别在哪里呢?
注:
1.“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出自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出自白居易《观刈麦》。
2.承香殿大皇子:就是后来的帅亲王。(后面也没啥存在感)
他的序齿不清楚,我顺着鸣音安了个九皇子;他的同母弟弟和冷泉年龄先后也不清楚,我这里就排在冷泉的前面了。
“帅”是个职位,有这个官职的皇子叫帅皇子,有这个官职的亲王叫帅亲王。
帅亲王就是原著的萤亲王。
3.荣真的很善良。
她之前大闹也不是为了自己。
这个时候荣还是小小豆丁呢,七岁的孩子,自己都没长大呢。
长大了她会做出改变的。
有些地方我是收着不太黑暗的,尽量进行美好的艺术创作。
4.荣家(原著明石姬家)的经济条件很好。
所以真的,原著那帮天龙人真是谁都看不上。
京城有房的官二代夕颜他们看不上(但夕颜家里钱确实没那么多了,没有了长辈算是没落了);
拥有明石大庄园、生活条件是当地TOP的官二代兼富二代、琵琶国手明石姬也看不上……
5.以及一个小细节,颜色偏好。
荣喜欢落雪色,就是白面衣服,下面点缀各种颜色的里衣。
(是我的私设,也是和原著明石姬的冬之町的小小互动啦)
(但这个颜色不耐脏啊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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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差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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