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杀了她。”
冰冷的命令如同细针刺入耳膜。
你低头,看向那个被狠狠掼在你脚下的人,一个与你年岁相仿,活生生的女童。她手脚被反捆得死死的,双眼被蒙死黑布,封口布条深陷苍白的脸颊,只剩破碎惊恐的呜咽在喉间翻滚,绝望而徒劳。
你蹙眉。
你又抬头,清冷的眸望向身旁那笼罩在昏光里的高大身影,光线吝啬地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投下半张脸浸在阴翳中。
“这里……” 你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滞涩,“不是训练井。”
你以前,只在训练井里面杀人。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滑出寒鸦的喉咙。他陡然俯身,用指节敲了敲你的额角,敲得你微微侧头。“心软了?难得啊……你也会不忍?”
“……”
“杀了她。” 他重复,这次声音更低,却字字如同淬了冰的钉,直接楔入空气。
“……为什么?” 你再次追问。这女孩哭得抽搐,挣扎得像受惊的幼鸟,与你记忆中那些红着眼,野兽般扑上来要你命的“同类”截然不同。
“因为,” 寒鸦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近得你能看清他眼中冰冷的算计,“你要 代替 她。”
代替?你茫然不解:“她是谁?我为什么要代替……”
追问被粗暴地打断。
“小壹。” 寒鸦的声音陡然拔高,“告诉你多少次了?话要少。” 他盯着你,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你的皮,“话多了……”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碍事,也碍命。”
你沉默下来。
“现在。” 他看向那仍在颤抖呜咽的女孩,宣判最终,“杀了她。”
“……”
你垂眸,视线重新落回那条卑微求生的生命身上。女孩的呜咽在死寂中陡然拔高,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撕扯着昏暗粘稠的空气。她似乎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寒意,单薄的身体蜷缩成更小一团,瑟瑟发抖着。
你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节拿起被放在女孩身旁的短刀,握紧。刀柄的冰冷瞬间没入掌心,驱散了心头那最后一丝无谓的惘然。
抬臂,挥落。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一丝抖动。冰冷的刃锋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与狠辣,笔直贯入。
“噗嗤!”
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喷溅上你的袖口,下颔,带着浓郁的铁腥气。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撕开皮肉,贯穿胸骨,最终狠狠刺穿那颗正在疯狂泵动的心脏。
呜咽声。
挣扎。
一切同不知是从何处漏进来的风,渐渐消失了。
“……哈……哈哈……” 低沉愉悦的笑声自身旁响起。寒鸦踱步上前,粗糙的手掌带着一股近乎愉悦的力道,揉了揉你的发顶,“做得漂亮……小壹。”
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对逝去生命的惋惜,只有纯粹的满意。
他弯腰,有力的臂膀像拎起一只小猫般轻易地将你从沾血的地上捞起,抱进怀里。你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药草和血腥的凛冽气息。一颗裹着薄薄糖霜的蜜饯被塞进你染了血的手心。
琥珀般的光泽一闪。你眼睛倏地亮了,毫不犹豫地将脸上寒鸦面具撩起,把蜜饯扔进嘴里,甜味盖过了弥漫口腔的血气,让你满足地眯了眯眼。
咽下蜜饯,你无意识地抬起小脸,目光投向长廊更深沉的黑暗。
那里,一个瘦高的身影无声息地躬着身,像一道凝固的影子,正从阴影的帷幕中缓步走出,步履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敬畏与臣服。
“啊……” 你认出了那人,“他……他是……” 名字在舌尖转了转,却又模糊不清。
“老四。” 寒鸦明明是笑着替你道破来者身份,却抱着你转过身,懒得瞥那跪伏之人一眼。
寒鸦肆单膝跪倒在你们身前,头颅低垂至地面,声音恭谨:“大人。”
寒鸦则像是没听见一般,他径直抱着你走向角落的石桌。桌上,一只粗瓷碗盛着大半碗浓稠得近乎胶漆的液体,在昏灯下呈现出一种沉郁,不祥的黑绿色,表面无波无澜,却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药草苦味。
“……?” 你嗅着那怪异的味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补药。” 寒鸦答得极快,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他端起碗,黑色的药汁轻微晃荡。
“好喝吗?” 你舔了舔还沾着糖霜的唇瓣,天真追问。
“呵……” 寒鸦的手一顿,随即曲起指节又敲了敲你的脑门,力道却显得轻柔,“小馋猫,这个你可碰不得。”
“为什么?”
“你喝了它……” 他凑近你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冰冷的话语,“上面那几位会吓得再也睡不着,立刻……毫不犹豫地……” 他的指节在你咽喉上轻轻划过,带来一阵细微的寒颤,“杀了你。”
“哦。” 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黏在那碗上,“那我不喝。”
寒鸦低笑一声,他一手稳稳抱着你,一手随意地将那碗补药递向跪着的寒鸦肆。
“……‘死誓’。” 一声带着浓烈嘲讽的嗤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拿去,喂给你的小麻雀吧。”
寒鸦肆的头垂得更低,双手却平稳地接过那只粗瓷碗:“是,大人。”
没有任何疑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保持着卑微的姿势,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黑暗的深处,如同来时。
“小麻雀是谁?” 你又问。
“你是小寒鸦。” 寒鸦抱着你往外走,瞥了你一眼,又笑着道:“小寒鸦觉得小麻雀……该是什么?”
你仰着头,满眼尽是懵懂的不解。
“啧……” 他摇头,又敲了你头顶一下,这一次带了点无可奈何的亲昵,“还真被那小子骂对了,傻乎乎的……小傻子一个。”
“我不傻!” 你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反驳。
“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空旷阴冷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凉,“你当然不傻……世间罕见的‘琉璃心’呐,心思剔透纯净,学什么都能一眼看穿真意……这世上,再没有比琉璃心更适合练武的胚子了……” 笑声渐渐转冷,带上一种复杂的情绪,“可惜是个女孩……”
他的目光落在你还沾着糖粉的脸上,竟有瞬间的恍惚,“……和她……真像啊……”
“她又是……唔!” 你本能地想要追问,嘴却被一只带充满力量的大手猛地死死捂住。
“够了,够了,不要再问了。” 寒鸦的语气无奈又宠溺,“真是没见过像你一样话这么多的小孩,话多,教你的话却一句都记不住,傻。” 他指节用力,掐住你柔嫩的下颌,用了些力道,强迫你闭嘴。
“……唔。” 你吃痛,却也学乖了,只能不甘心地瞪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像塞了气的河豚。
寒鸦抱着你缓缓地走向通道出口。脚步踏过冰冷的石地,路过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幼小尸体。
他的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他垂眸,视线从地上,那失去生命的女孩身上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你稚嫩仍天真的脸庞。
一种宣告,低沉而清晰地,如同烙印,在你耳畔响起:
“从今日起……”
顿了一瞬,他帮你将面具重新戴好,吐出那个冰冷的代号:
“你便是……‘寒鸦壹’。 ”
“你就是,玄鸟。”
19.
下午没事,悠闲坐草地上晒了一下午太阳,结果夜差又派下来了:盯梢,女客院落,盯着两位暂且还是随侍的新娘。
当你从宫尚角口中听到这种差事,简直无语到想翻个白眼。
云为衫是不是无锋钉进来的暗钉,你暂且不下定论,虽然你觉得**不离十。
因为她挺像小麻雀。
可这上官浅是你的老熟人了,还盯什么盯?
盯着看今夜她会不会顶着风头给无锋递密信?这人才踏进宫门几天,信上能写什么?写她已被你的好主子挑中,任务已经开了个好头?
还要画像?拿去梨溪镇和大赋城查证出身?人都进了宫门了,郑南衣都成祭品祭天了,无锋还能蠢到留条查得出来的假尾巴?
“画蛇添足。” 你嗤笑,字眼间已然是明晃晃在骂你的主子大人。
而主子大人本人则正立在紫檀书架前,闻言面上倒是并无愠色,他指尖无声滑过一份刚呈上的卷宗墨迹,声音淡得如同檐下薄霜:
“戏,要唱,就要唱全。”
“……”
好,唱吧,你懒得纠缠,伸手戴玄面准备去盯梢,只是刚将面具刚扣上那左下半边脸——
宫尚角却倏地转身,眼睛精准锁住你唇上那道新鲜红肿的痂痕,又移至你被衣领遮住的颈,目光沉如古潭:“……没去徵宫拿药?”
“……” 一股无名火“腾”地就顶了上来,你强咽下去,憋得胸口发闷。你猛地将玄面完全覆盖在脸上,转身,大步流星就要往外冲。
“站住。”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容置疑的口吻。
你钉在原地,没回头,只侧过半张面具覆盖的脸,“宫主还有何吩咐?”声音隔着面具,闷钝而毫无波澜。
“我选了上官浅。” 他吐字清晰,字字砸在空旷殿宇的回音里,“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
说什么?就冲上官浅腰上挂的那块宫尚角丢了四年的玉佩,宫尚角要是不选上官浅,你都怀疑他被下了降头。
“宫主想听什么?” 你反问,一双眼平静地看向他,甚至带上一丝诚恳的询问。
你不是很会夸人,倒是可以把上官浅之前夸他才配做执刃那句话复述一下。
但是这七年来,你真没瞧出来他对大殿里那把执刃椅有多么执着。
“你跟了我七年。”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穿透你的眼,固执地追问着某种未明言的心证,“竟不知道……我想听什么话?”
“……”
你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心头莫名地浮起一丝几近悲悯的情绪。这一刻,这位权势煊赫,算无遗策的角宫之主,破天荒头一次,在你眼中,竟显出几分……孤高的可怜来。
宫尚角显然被你眼神中这一闪而过的刺痛情绪钉住,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你无声地叹了口气,索性摘掉了玄面,平静道:
“宫主,其实……无所谓。您要真想留我在身边当个慰藉看,属下也愿意当个花瓶的。” 你顿了顿,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如碎冰,“只是假的,终究当不得真。”
“……?” 他眸中的困惑更深了一层,似乎完全没跟上你的思路。
你又叹了口气,决定捅破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您昨夜口里喊的什么姜壹,是我杀的,亲手。” 你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个替代她的棋子……确然是针对您而来。您现在想要为她报仇,重新杀了我,我也认。”
你语气平淡,却也不愿再细想当年之事,不愿想宫尚角这些年对你不求回报的庇护是因何而起。
尽管宫尚角自己早已清楚……或尚未彻底明晰,或也同你一样,不愿深想。
“……”
空气死寂。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冻住流转的光影。
宫尚角静静地看着你。良久,他薄唇微启,吐出的竟是一句淡漠的评价,带着一丝几乎可称为习惯的无奈:
“姜壹,你又疯了。”
“……”你扶额,你真想骂一句:你才疯了,疯的不轻,让徵少爷给您开点药吃吃吧。
“我不是他。” 宫尚角的声音更低哑了几分,一字一顿像是要刻在你脑海里,“我,不是寒鸦。”
那语气里的痛楚与强调,刺得你莫名心头发紧。
“……宫主,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太想提到“寒鸦”二字。这名字,是多年来你心底不愿触碰的一道禁忌。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哈……”
陡然一声短促而突兀的笑,只是那笑声里一丝暖意也无,反而充满了凄冷自嘲的意味。
宫尚角深黯的眼底掀起一丝裂痕,“因为,你将我当做他。”
“哪怕在那种时候……你所唤之人,不是我。”
“你口中喊的人,是寒鸦。”
“不是宫尚角。”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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