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载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钟远声坐在后座,旁边是闭目养神的王嫒。
钟远声自认不是一个内向的不敢说话的人,但此时她沉默着。和自己的亲生母亲重逢的喜悦让她的每一分神经都非常兴奋,而过度兴奋之后是无话可说的尴尬。
音乐并没有起到安抚作用,钟远声的大脑反而在音乐的辅助下开启了头脑风暴。
王嫒问她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
计划的漏洞除了张溪婷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
张溪婷到底何去何从?
第三个问题,也就是钟远声最担心的事情。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钟远声只考虑到了给自己编造怎么样的身世,而其他人的可能的未来走向并没有被她纳入考虑范围,张溪婷自然也是。
钟远声有些懊恼,为什么要看钱与书发来的那些没有什么实际参考价值的小说,以及为什么要去在这些小说中寻找参考方案,她的思维完全被小说干扰了。
为了调动读者的情绪,市面上大火的真假千金文的作者总是会安排一双不明事理的父母,过度偏爱假千金而忽视了真千金的存在,最后让真千金复仇,达到爽感的构建。但现实并不是这样,王嫒看起来是真的有想法将张溪婷送回去。可是宋霞,也就是张溪婷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他们租住的房子早就被房东转租给他人,哪来的地方能让张溪婷去呢。
还好刘叔反应快,将这件事情圆了过去。钟远声承认这件事情是因为她的计划疏忽造成的,她也愿意来承担后果,她愿意和张溪婷共享她的父母,但前提是张溪婷并不会作妖。
钟远声一阵烦躁,车窗外快速掠过的车辆残影加剧了她的焦躁不安,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只蜘蛛在爬,在结网,在捣乱。
下了高速,周围的建筑变得繁华起来,行人由少变多。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搭载了王嫒请来的保镖的车辆与他们分道扬镳,再见不了踪影。
而和王嫒一同前来的有些年纪的男的正在前面开着车,王嫒给钟远声介绍了,兼职他们家的司机,姓陈具体做的工作和刘叔大致相同,算是张家的管家。
车辆平稳的在停车场停下,钟远声跟着王嫒先行离开。
带着拥有漂亮秋千和幕布桌椅的院子的双层别墅出现在钟远声的眼前。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钟远声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植物,但它们以艳丽的色彩恰当的摆放位置给这个院子增添了一抹美丽。
钟远声的养父钟文成发来的有关张召丰的资料她看了不下两遍,对于这位从小乡村中走出考上顶级高校并一手创立出家喻户晓的餐饮品牌丰登的励志青年她的亲生父亲感想颇深。她感叹于张召丰人生经历的曲折传奇又感慨于如果自己并没有被抱错那么她唯一不完美的童年应当也是令人惊羡的。
钟远声有一些伤心,这种情绪在想到她悲催的幼儿时期,想到造成这一切的宋霞之后被无限放大,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戳进皮肉,刺痛感由手传遍全身。
王嫒看到看着别墅愣神的钟远声,眼中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单纯的心疼,不是单纯的看不起,大概是混着看不起的心疼。
“远声,进去吧。”王嫒拉过钟远声的手,带着她进入别墅。
进到客厅,钟远声看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坐在坐在沙发上,从她面前黑屏的电视的反光看到,她的平静无波有些呆愣的表情。
这女生应该就是张溪婷了,钟远声想。
张溪婷听见声音,站起身来,朝她们这边看来。
看到张溪婷的一瞬间,钟远声有些恍惚,因为眼前人有一双和宋霞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带给她恐惧,却又让小时候的她拼尽全力,只为从中得到一丝夸奖的笑意。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按在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她的眼眶微红,眼神平静,让人看不出她现在的心情如何。
“远声,这个就是张溪婷。”王嫒开口说道。
钟远声点点头,她注意到王嫒并没有给张溪婷投去目光,张溪婷也是,看了她们一眼就低下了头。
等了片刻,张溪婷依旧沉默,王嫒才终于又看向了她,声音中带着恼意,“张溪婷,你应该打招呼的。”
钟远声挑眉,越发觉得钱与书发来的真假千金文的内容十分荒谬,哪会有父母不爱自己亲生的孩子,反而过分偏私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别人的孩子呢?尤其在明知道这个人还有其他亲人尚存。
王嫒的话给了钟远声底气,她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张溪婷。
张溪婷却如小说中对白莲花的描写,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红玫瑰般的嘴唇微微上翘,黑色顺滑的长发垂在肩侧,犹如盛着一汪泉水的眼睛晶莹闪烁,微红的鼻头好似有天大的委屈。
张溪婷张了张嘴,面上全无血色。
王嫒的铃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张溪婷逃过一劫
王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了二楼才接了电话。
钟远声待在原地,环视别墅。
别墅做了中空挑高的设计,二楼从下面的一些角度可以将二楼一览无余,二楼房间并不是很多,钟远声转着圈数了数,她能看到的有五个。
隐在视角盲区的钟远声看不到,正当她寻找角度为揭开神秘面纱做出努力的时候,陈管家走了进来。
陈管家路过钟远声旁边时嘴角鄙夷的下勾,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被钟远声尽收眼底,因此当他跟钟远声打招呼的时候得到的是故意的无视。陈管家之后的表情钟远声看不到了,因为他被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喊到了厨房,那女人大概率是负责做饭的佣人。
别墅一楼的空间很大,一侧全部分给了厨房、用餐区域。也不知道到时设计这栋别墅的人是怎么想的,如此大面积的开放式厨房像极了餐厅后厨,橱柜颜色也有些和别墅不搭,十分拉跨。
陈管家进入厨房区域后,厨房正在备菜的用人就迫不及待的问了了起来。
“那里怎么样。”
这个那里指代的是接钟远声时的红砖房,显然,整个客厅的人都十分清楚它的指代。
“就普通农村的样子,但是他那个爷爷,简直势利得很,先开始不愿意放她回来,直到夫人提出多加钱之后,我们才平安出来。”陈管家回道。
两人都压着声音交谈,但客厅寂静无声,两人的话传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的耳中。钟远声肯定张溪婷也听到了,因为她看到了张溪婷坐正了身体,手指搅在一起。
“除了爷爷家里没别人了?”
“还好没别人了,要不然还不知道带三个保镖能不能把人接回来。”
“哎呦喂,这俩人怎么能这么恶劣,还好我回来的早,要不然等成年之后指不定被卖给谁呢!我看了好多这些新闻,为了彩礼,把黄花大闺女嫁给离婚带孩子的老男人,上学更是没机会…”
王嫒的高跟鞋声音响起,厨房那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仿若从未存在。
“远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王嫒揽过钟远声的肩膀,带着她上了楼,“我和爸爸很早很早就给你设计好了,家具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看看,如果哪里你不喜欢就告诉我,我给你换。”
钟远声腼腆一笑,“谢谢妈妈。”在路过张溪婷她有些得意的弯了弯嘴角。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二楼最西侧,正如王嫒所说,屋内的家具全部都是最新的设计,阳台一侧还有一做工很好的钢琴,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缺少了生活的气息,像极了中介向客户展示的样板间。
“远声,我不太清楚你的喜好,所以没有添置装饰品,你先休息一下,之后可以再按照你喜欢的风格装扮。”王嫒也看出了这房间的怪异之处,拉起钟远声的手,从口袋中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了她的手中,“这张卡是我特地给你办的,里面预存了一些钱,你可以绑助微信和支付宝上,用起来方便,放心花,不够了直接给我开口,我再给你转。”
钟远声没有客气,说了句谢谢将卡握进手中。
王嫒对钟远声慈爱一笑,“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你应该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等下晚饭好了我让孙阿姨来叫你。”
王嫒临走之前补充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也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钟远声被这番话感动到了,她还在宋霞身边的时候十分希望有一个人出现告诉她,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过了十几年,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妈妈身边,终于听到了她说这句话。
晚饭时刻,孙阿姨敲响了钟远声的房门惊扰了她安详的睡眠,这位孙阿姨正是刚才在楼下和陈管家一起嚼舌根的那位。她不恼,简单收拾了一下,下了楼。
路过楼梯口旁边的一个房间时,她听到了透过没关紧的门缝传出来的声音。
是王嫒和张溪婷。
钟远声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身位到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透过门缝向里面看。
张溪婷跪在地上,膝行前进抱住王嫒的腿,哽咽的说着,“妈妈,你留下我好不好,别把我送走好不好,我一定好好表现,让您满意,求您别送走我。”
张溪婷的样子十分狼狈,钟远声看着她的样子感到一些尴尬,又有一些同情。
钟远声心中叹了一口气,视线上移,看到王嫒低睨着脚下的人,她同样叹了口气,淡淡的开口道,“你亲生父母出车祸没了,还留一个爷爷。”
“你家那边情况确实不好,你到了那边可能确实过不太好。”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不可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
王嫒停顿了一下,将张溪婷扶了起来,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但你想想,你占了远声的人生,享受了本应该属于远声的一切,而属于你的苦难落在了远声身上,这对远声不公平,如果我把你留下来,分走远声应该拥有的爱拥有的资源,那远声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分不清楚情况,会不会继而怨恨我们。”
王嫒这番话可能引发了张溪婷的思考,钟远声看到她瘦弱的背影不停地在颤抖,而那身影的主人良久没再说一句话。
钟远声有些着急,那间红砖房是她临时找来的道具,刘叔是友情临时出演的演员,如果张溪婷被送到了那里,谁来继续陪张溪婷演戏,刘叔不可能,再让钟家找人出演吗?钟远声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再麻烦他们了,她已经给养父养母他们惹了够多的麻烦了。
钟远声想要直接推门进去告诉王嫒,她愿意让张溪婷继续留在这里,她愿意分给她一点她的东西。但这样愚蠢的事情,钟远声下辈子也不可能做出来,不说可能会引起怀疑,单就是王嫒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件事,她就不能背刺地说她不要,她要分享。
在红砖房的时候,王嫒不是说要留下张溪婷了吗,怎么又反悔了,钟远声的大脑一时短路,这样的情况她一时想不起来如何处理。
正当钟远声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屋内,张溪婷再次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妈妈,我不会跟钟远声抢什么的,我会对她好把我占她的全部还回去。您养了我十几年,不能白白的就让我回去,我回去了就不可能再有能力回报您了,您把我留下,至少让我还有报答您的机会,求您了,就留下我吧。”
钟远声看到王嫒严肃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张溪婷的样子或许勾起了她的怜悯,让她有些不忍。
王嫒不说话,看着地上的张溪婷陷入了思考。钟远声的耳边只剩下张溪婷的抽泣哽咽声。
“一年,我让你留到高考结束之后。”王嫒还是心软了,“如果这一年你表现好,我会适当考虑资助你大学的学费,如果表现不好,我会提前让你离开,但这前提是远声同意,并且这一年里一直同意。”
选择的权利交到了钟远声的手上,也给钟远声未来一年的生活留下了保障。
钟远声松了一口气,没有察觉到王嫒扫向门口的目光。钟远声回过神,看到张溪婷再次被王嫒扶了起来。
王嫒附在张溪婷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钟远声听不到内容,只能从王嫒的嘴型中分辨出“钟远声”“表现不好”“替代”这几个词。
看来这场谈话接近了尾声,钟远声及时退后,装作路过的样子。房门在钟远声调整好状态的一刻被打开,如果她再晚一步怕就要和王嫒正面碰上了。
“妈妈,孙阿姨来叫我吃饭,我刚好出来。”钟远声有些慌乱,此地无银的解释道。
王嫒并没有在意,伸手推了张溪婷一把,示意她开口说话。
“远声,我能和你一起上学吗?”张溪婷双眼和鼻头红红的,身体因为脱力没有维持良好的体态,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如果不是钟远声听了她和王嫒的对话,恐怕要给她三天的时间她也许才能够弄清是什么含义。
钟远声哑然,这个时候了还搞猜谜这一套,白莲花人设不倒啊,“可以呀,我还挺想和你一起的。”
钟远声微微加重了“一起”这两个字,希望能够满足王嫒设下的的关卡,尽管这道关卡设立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她。
钟远声看到张溪婷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后紧张的看着王嫒,王嫒点头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钟远声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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