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属实有些尴尬，我刚抬起的头又自然地缩回那件外套的遮掩下，巴不得直接逃走，什么演奏会，实在是不吉利。
“安柠姐，小雨，你们怎么会一起？”安琪微弯下腰，想看清楚我的脸。
缓隔的空间，我意外地察觉到丁小雨的欲言又止，情绪被敏感放大，我忽然想到他说在等人。
我微微蹙眉，难道他等的是安琪？
他吐息的节奏变了，呼吸间一些揶揄和难以启齿的自尊心悄悄弥漫在四周，喘不上气。
视线里是身旁那双白得刺眼的球鞋，一层台阶的距离，却带来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差距。
任谁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都不好受。
“之前和小雨聊过几次，他对曲子的见解很独到，我特意请他来和我一起看演出。”我平静地说，“别在这聊了，雨要下大了。”
“我先送你上去，再来接安柠姐和丁同学。”雷克斯缓缓开口。
我没有去看他，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看着我还是看着安琪。
“不用麻烦。”我抬起右手扯了扯丁小雨绕过我肩膀撑着外套的小臂，“走吧。”
“嗯。”
我加快了脚步，雨滴溅落在小腿上，心情也变得更加潮湿泞泥，小叔给的赠票在贵宾座，一共才几十个位置，很大概率和安琪他们是连号。
头疼。
检票员接过我们的票，要领我们去贵宾席，我瞥一眼身后，趁他们还没跟上，急忙开口。
“我们衣服淋湿了，可以带我们去处理一下吗？”
“哦，好的，这边。”检票员指了一个方向，另外一名工作人员带领我们往休息区走去。
丁小雨缓缓跟在我身后，踌躇着开口。
“安柠姐，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让我喘口气，好吗？”我往雷克斯安琪的方向瞥了眼，丁小雨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想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面对安琪和雷克斯，但大概能感觉到我的心情。
休息室的门外，我走到角落的吸烟区点燃一根香烟，火焰攀爬着燃尽，成年人的防线又高高筑起。
几个小孩而已，我能应付，我能应付的。
休息室的门开了，我把烟按在垃圾桶上熄灭，等烟团散尽了，他才走来，看到我抽烟倒是没有意外，只是略显局促。
我从包里拿出香水喷在手腕处。
“走吧，快开场了。”
丁小雨点了点头。
时间有些迟了，我们走通道进演出厅时已经接近第一首曲子的尾声，我压低身子找到座位，在匆匆落座后才后知后觉，位置就在雷克斯的隔壁，隔着一个空位。
他的表情很认真，注视舞台，一点也没有因为我们分神。
我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思绪随着音乐飘得很远，弦乐起来的时候，有想哭的感觉，但忍住了，这个场合不太适合感性。
中场休息二十分钟，我准备出去抽根烟，要起身时发现雷克斯和安琪也正准备起来，我一下坐了回去。
“安柠姐，我去下洗手间。”丁小雨见我没动才说道。
我点头回应，随后马上低头看手机，安琪和雷克斯从我身前走过，我看见安琪那双玛丽珍顿了顿，像是要同我说什么。
“走吧。”雷克斯小声说。
她最终还是没开口。
我松了口气，烟是不能抽了，厅里还剩一半的人，贵宾席上座率本来就不高，我朝后看，几乎都是空位，倒也清静，顺势就往靠背倒了倒，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说。
“借过一下。”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坐在我旁边的路人，极其耐心文质彬彬地要借过。
我睁开眼，没见到安琪，他一个人回来的。
“安琪呢？”我微微抬起下颌问。
他像是要把我刻进瞳孔里般，直勾勾盯着我，我受不了这种注视。
“和你的小雨在外面说话呢。”
他的醋意快溢出来了，但我不能确定是因为安琪还是我。
没意思。
我把搭着的那条腿放下，给他让道，他走过时舞台上的红色幕布正好从两侧拉开，他今天换了一身西装，不算太正式的休闲款，里面搭了件白t，符合那双鞋闷骚的调性，像乡村电影里郁郁寡欢的公子哥，多了一些怪痞。
我忽然想和他说，这样的角色是没有好结局的，女主角也不会爱上他。
“你在安琪面前是什么身份？也是破产公子哥？”我嗤笑一声，“在女孩子面前装弱势，也不总是有用的。”
他没说话，看着舞台上的工作人员走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弱的光线洒在我们周围，昏暗的空间，隔着一个位置，好似电影画面，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去过电影院，他和安琪会去的吧。
就在我分神时，耳伴传来他的声音。
“你不是很喜欢吗？”他转过头，挑眉，“丁小雨那套。”
临近开场，丁小雨和安琪回来了，尽管我贴心地让丁小雨坐到安琪旁边去，他还是拒绝了。
没能恶心到雷克斯，这场演出不完美。
散场时，我没再想躲他们，主要是我担心雷克斯不会把安琪送回家，直到看到安琪上了自家车时，我才放心下来。
“安柠姐，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哦。”安琪扒着窗户嘱咐我，“你要是不方便送小雨，就让小雨一起上车吧。”
我瞄了眼坐在安琪旁边的雷克斯，面无表情，虽然很想把丁小雨送上车让他不爽，但还是干不出这种拐了孩子不亲自送回家的事。
“没事，我送他，到家了说一声。”我从包里取出钥匙。
安琪点头，朝我挥了挥手，车窗缓缓上升。
“走吧。”我转身对丁小雨说，又补充一句，“别和我说不用麻烦。”
他没话说了。
“你饿吗？”我拉过安全带，系上。
其实是我饿了，我这样问他应该会懂的吧，我想。
他没有回答，我转头看他，只见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你家住哪边啊？”
我拿出电话想先把餐定了，毕竟还是高中生太晚回家不好，家人会担心的。
“安柠姐，其实我······”
当我把车开到江边，看到那顶帐篷时，我才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这哪叫家？连个房子都算不上。
我提着酒楼的餐盒，在冷风中凌乱了，很想先回车上，但看到他的神情又定住了脚步。
“坐哪吃？有野餐垫吗？”
他给我找了件外套垫在沾了雨水的草地上，随后生起一堆火，空气有些潮湿，火苗刚开始摇摇坠坠，过了好一会才旺起来，周边暖和了不少，我吸了吸鼻子。
“别弄了，先来吃饭吧。”我打开餐盒。
他在我身旁坐下，我递给他餐具，自己吃了几口，有很多想问的，但害怕伤到小孩的自尊心。
“你在台北没有住的地方吗？”我最终还是问出口了。
“我之前住在姨妈家，但被赶出来了。”他很平常地说道。
刚咽下去的食物从食道泛出阵阵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去安慰他。
“多久了？”
“从转到芭乐高中开始。”
我没再去问他的父母，想想也知道，要么是人渣，要么死了。
“需要我给你介绍兼职吗？”我低头吃饭，故意没看他，说得轻松，“活少钱多的那种，我朋友开了个餐厅，正好缺一个会弹琴的帅哥，你去给他撑撑场子吧。”
我希望他不要拒绝，因为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人情，但对他来说却是解决他困境的一个机会。
难得的机会。
“安柠姐，谢谢你。我···很需要这个兼职。”
他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在火光下摇曳，我们对视，然后微微一笑。
忽然他猛地站起，宁静的氛围被打破，我眼中只闪过残影，瞬间他就站在了我身前，他的左拳发着蓝色的光芒，将我护在身后。
我再次凌乱在了冷风中。
“怎么了？”我察觉到他的神色很紧张，下唇紧绷着，“需要我报警吗？”
他没说话，过了一阵，他的拳头不发光了。
“是ko.2.”
“···什么？”
“安柠姐，你对雷克斯了解多少？”他忽然问。
我哑住了，我对雷克斯了解多少？我知道他发神经，非得装破产骗得你们团团转，其实是个爱玩非主流□□的中二病。
“不算特别了解吧，毕竟他也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不想扯太多，以免弄得很麻烦。
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注意安全。”
我没搞懂他的意思，难道他看出来了？雷克斯那二货喜欢当黑老大？
我有点心虚，也待不住了，起身要走，丁小雨非得送我，我摆了摆手。
“没事，有坏人我也在车上，实在不行开车也能撞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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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的速度很快，车驶过弯道，开进一条不算宽敞的巷子里，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车加速从对向驶来，我按了按喇叭，那车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强光下我什么也看不清，只好踩了刹车。
怎么开车的？
我正准备来好好理论一下。
那辆车的门开了，一个身影从车上走下，我眯了眯眼，他靠在车前，微薄的细雨在强光中闪耀，他慢悠悠摘下黑色卫衣的连帽。
我才看清他的脸。
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
“让开，不让我撞了。”我对着窗外喊。
他耸耸肩，张开双臂，笑得很无害。
“来吧。”
靠，神经。
我甩车门的声音很大，大步走到他面前，看他那样抬手就想给他一下，他早预料到般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怀里。
“安柠姐，丁小雨让你注意安全，怎么没往心上去？”他附在我耳边，语气很玩味。
我就知道。
“你发疯可不可以换个对象？我惹你了？”我皱着眉头吼，已经懒得挣扎了，知道他力气大得吓人。
“和我一起不会感觉更好，和丁小雨就可以？”他低下头，眼神里满是不屑。
我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之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但总归还是认为他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弟弟，是从那样长大的，可此刻我抬起头，童年的面容慢慢从他的脸上剥落了。
“你真的疯了，雷克斯，丁小雨是什么情况你最清楚吧？！你这样揣测我，既不尊重丁小雨也不尊重我！”我生气地快控制不住呼吸。
他的瞳孔跳动了几下，脸上闪过可以说得上是痛苦的表情，但只有一瞬。
“得了吧，安柠姐。这世界上多得是比丁小雨可怜的人，安氏的基金会资助过谁你记得吗？你只会在乎可以避掉的税。”他追随着我的目光，“你这样的人，只享受帮助弱者的快乐，想让你真的同情谁，比登天还难。”
他这样想我。
“雷克斯，你太过分了，我小时候是不是还救过你？你把你的命还给我啊！”我哭了出来。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没救过我。”他嗤笑一声，如果仔细看还有些难以察觉的苦涩。
太过分了，我真想杀了他。忘恩负义！白眼狼！
“安柠姐，你既接受不了婚姻，也不可能真的爱上谁。”
“我们注定会走到一起。”
“别躲我了。”
雨落大了，水珠砸在车上，发出闷噪声，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唇瓣试探着靠近，随后重重地吻下。
我疯了似的去咬他的唇角，口腔蔓延开血的腥气和酸涩的眼泪。
他终于吃痛，松开我，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又冷了几分。
“雷克斯，我不欠你什么！你可以和安琪约会，凭什么我不能给小雨介绍兼职？我们是什么关系？连男女朋友也不算。”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话讲开。
“呵。”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雨滴稀释了血的红，顺着他下颌滑落。
“你玩腻我了，就想去找丁小雨，丁小雨是下一个我吗？小时候你怎么救我的，现在就怎么帮丁小雨？”
“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最喜欢当姐姐，在床上也是。”
“安柠姐。”
他嘶哑地低吼。
我不住地颤抖，已经不知道是因为淋雨还是太气愤，雨越下越大，我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眼睛怎么闪过几缕紫色的暗光，一种生物本能的直觉告诉我，雷克斯现在不是雷克斯，我要逃。
“你疯了……”我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恐惧，要往回跑，他反应快到惊人，我刚转身，就被他从背后紧紧抱住。
我不敢再动。
“安柠姐…别走…别离开我……”他小声但急促地重复这几句话，几乎将我揉在怀里般用力。
“放开我好不好……”我抽泣着，祈求他可以让我走。“雷克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不再重复那几句话，我感觉到他的双手没有了力气，从我身边垂落。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回车上，要掉头离开，在快成功时。
却发现他倒在了雨泊中。
雷克斯癫了(魔化了）别怪作者谢谢(作者玻璃心），他的问题要骂骂他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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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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