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
仿佛被暖春的太阳照射着一般,浑身洋溢着足以让人幸福到融化的温暖,如果自己是独自熬过寒冬的种子,哪怕压住他的是坚硬的磐石,他想自己也一定会为了见到那束阳光而拼命顶开压在身上的石头。
哪怕付出绝命的代价,也必须见上一面。
这样疯狂的念头从未消失,它宛如毒蛇一样藏在枯朽的落叶之下,危险地吐着信子。
“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里香和忧太有多好!”虎杖悠仁否定了他的说法,绷着一张小脸认真地反驳道:“大家又没有和里香还有忧太好好相处过,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年幼的孩子觉得世界上的人真的很多很多,哪怕只论他和爷爷生活的乡下,他都无法见到那个镇子上的所有人,就连同龄的小朋友也会有不知道名字的时候。尽管大家在那里生活了同样长的时间,可依旧有从来没有碰过面的人。
一个人是无法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的,一个人也没有办法知道世界上所有人的名字。进入幼稚园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做自我介绍,虎杖悠仁学着当时很火的动画片主角说他想要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为朋友。
当时大家是什么反应来着?似乎有人在笑,大多数孩子沉默着,有些人在交头接耳,交换着手中的玩具。老师为他鼓掌,虎杖悠仁已经不记得那个温柔的女老师说了些什么,但他记得她肩膀上的丑陋咒灵瞪着突起的两个眼球向他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低语。
那实在是最糟糕的开场。
虎杖悠仁很快就意识到要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的想法又多么的不切实际。光从他根本没有办法和他讨厌的人好好相处这一点,就注定他无法达成自己说下的大话。
当他和虎杖倭助提起那个他很讨厌的孩子时,爷爷问他为什么这样想。
“他会揪女孩子的头发、在老师讲话的时候故意捣乱、踩坏了我的画也不道歉......”虎杖悠仁掰着手指一一数来。
这样的人简直烂透了!
然而爷爷却敲着他的头,告诉他哪怕是讨厌的人也要去了解对方。
“但是这样不就会更讨厌他了吗?”
“也许吧,”爷爷这样说道,“但是悠仁啊,每个存在于世间的人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如果你连这些都不愿意去了解就否定了对方,那是一种傲慢。至少要尝试着去做,之后无论是诅咒也好、祝福也罢,那才称得上是你的选择。”
直到现在虎杖悠仁才渐渐从爷爷的话中品味出了一些别的滋味。
“忧太一定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难受,”粉发的孩子说道,“因为你觉得她们也没有被人问过‘为什么?’就被认定成了很坏的家伙,所以才会为她们感到难过吧。”
乙骨忧太睁大了双眼。
哪怕了解过后依旧觉得讨厌的人很讨厌,也总比之后不知道哪一天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对方却已经来不及后悔了要好得多。
虎杖悠仁听从爷爷的告诫,试图和那个自己不喜欢的孩子对话,试图了解对方。可惜,他还是很讨厌那个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觉得那些行为很有趣,所以那样做了。被揪辫子的女孩很痛、被打断的老师很无奈、被踩坏画的自己很生气。
做着毫无理由的恶事,这是虎杖悠仁最讨厌的一类人。
“那两个孩子......说不定和我们是一样的。”乙骨忧太说道。也许并非是她们本身拥有什么奇特的能力,而是她们看到了咒灵伤害他人,却被误认为了凶手。
“有可能。”虎杖悠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是宫司说神社里最近还有事情,没办法带他们去旧村。
“没有处理完的事情是?”
在宫司回来的时候,虎杖悠仁跟在他身边问道。如果有什么事是他和乙骨忧太能够帮上忙的话,他们很乐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男人婉拒了他们帮忙的请求,“神社里暂时没有什么工作,好好享受最后的夏天吧。对了,院子里有刚送来的西瓜,你们两个挑一个小一点的拿回去吧。要及时吃完哦,这个天气它们坏得很快。”
他们家没有冰箱,任何食物都无法过夜,除了从便利店买来的整箱面包。乙骨忧太一直在意着牛奶的保存期限,这些罐装的饮料被保存在角落的阴凉处,但闷热的天气总让乙骨忧太提心吊胆地担心它们会腐坏变质。
小西瓜由虎杖悠仁抱在怀里,一路上他都在和乙骨忧太说着想要将西瓜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所以黑发的孩子提出他们可以带着西瓜去捉鱼的那条河边,当然还要带上虎杖悠仁心心念念的抄网。
“嘿嘿!”被满足了心愿的孩子瞬间克服了正午的酷热,脑门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但依旧笑得火热:“别忘了戴上帽子呀,忧太!”
只比他们的脑袋大上一些的小西瓜的重量对虎杖悠仁来说没什么挑战性,后来他直接将它像一颗皮球一样顶在脑袋上,催促着乙骨忧太赶快跟上。
“要小心脚下哦。”乙骨忧太拿着抄网和两顶草帽跟在他身后,他们这次换了拖鞋才出门,这样就不用担心鞋袜被打湿了。
虎杖悠仁脚下走得极稳,只是让看着他的人觉得有些太危险了。与生俱来的运动天赋让粉发的孩子能够轻松驾驭河边凹凸不平的石滩,不过在接近水边的时候他还是乖乖将头顶的西瓜放了下来,仔细注视着落脚点,避免因为踩到滑腻的青苔而摔倒在水中。
“哇——西瓜要被烤熟了!”他有些震惊地摸着西瓜的表皮,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太阳的威力。
乙骨忧太凑上来摸了摸它的表面:“真的诶!你说烤西瓜会是什么味道呢?”
虎杖悠仁想象了一下:“脆脆的?像是热冰激凌一样的口感?”
“......那是什么组合啊?!”
在稍微深一点的地方,溪水没过了脚腕,虎杖悠仁用石头围出了一个底座,正好可以将小西瓜严丝合缝地卡在那里,保证它不会被流动的溪水冲走。
水流的速度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快了不少,冰凉的水面时上时下,打湿了他的小腿。
祭典上的捞金鱼游戏用的是纸网,沾水后变得脆弱不堪,再加上金鱼离开水体时会激烈地挣扎,玩这个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控制力道与速度的技巧。虎杖悠仁只玩过一次,最开始他不得要领,最终由爷爷手把手传授他捞金鱼的秘技,并在粉发孩子第一次成功捞起来的时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现在他手上的抄网是用纱布做成的,虽然缝得不是特别完美,但网口开得足够大,纱布的眼也足够细,不会让一般的小鱼轻易跑掉。
针线也是从杂货店买来的,虎杖悠仁和爷爷学过如何穿针引线,毕竟老人年纪上来了,眼神也没有原来那么好使。虎杖倭助的针线活说不上有多精妙,但简单的缝补还是能够做到的。幼稚园的校服衣摆上,虎杖悠仁的名字就是爷爷帮他绣上去的。
纱布被歪歪扭扭地缝在了铁丝扭成的椭圆铁圈上,沾了水之后才发现他们预留出来的网兜太长了,在水中滑动的时候简直就像一条长尾巴的鱼一样。
乙骨忧太将带来的空瓶中装满水,再将水瓶放到湍急的溪流中充当潜水镜,这样就能透过扭曲模糊的水面看清水下的石头缝里究竟藏了多少田螺。
河边没有人,高高的茎秆遮挡住了他们的身形,连里香都被放出来了。反正除了宫司也没有人能看见它,里香像个第一次玩水的小孩子一样,巨大的身躯让它并不害怕河流的深度,乙骨忧太就放任它去到距离河边更远的地方。
里香似乎正在认真地“注视”着水面下的游鱼。它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眼睛,但能够让人感受到它正在看着河中央个头更大、游得更快的鱼儿们。只是水面的折射让它错误地判断了方位和深度,几次落空之下,白色的咒灵发出懊恼的咕哝。
虎杖悠仁已经静悄悄地靠近了一群停留在石堆附近的小鱼。它们的身体在某些角度游动时会发出彩虹一样的炫光,身体又短又扁,但灵活非凡。
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地移动着抄网从旁侧靠近它们。
里香在水中扑腾着,溅起的水花搅乱了虎杖悠仁的视线,草帽檐的阴影下,那些小鱼们狡猾地游走了。
“里香的动静太大了!”虎杖悠仁向里香的方向泼水,白色的咒灵举起一根手指,上面串着一条正在不断挣扎的鱼。
粉发的孩子立刻变了一副表情,几乎要跳起来欢呼道:“里香好厉害!!”
听到夸奖的里香浑身散发出了快乐的气息,它跑回了乙骨忧太身边,将那条有些挣扎不动了的鱼丢进了他的怀里。
生鱼肉的腥气和血液的铁锈味一下子填满了乙骨忧太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抱住了游鱼冰凉的身体,滑腻的鳞片从指缝间滑过。
红色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烁着。
他一把扔掉了那条濒死的鱼,几乎是茫然地向后退去,踩起道道水花。他明明不想去看那条翻着肚皮的死鱼,可视线却怎么也逃不开。
黑白分明的鱼眼球和他对视着。
“啊、啊......忧太,忧太......”
里香因为感受到他的情感而手足无措,远处的虎杖悠仁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放下了抄网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呼吸似乎变得没有尽头。这一口气太长了,长到让乙骨忧太感到一阵窒息。
水中石头上的青苔令他无法保持平衡,僵硬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向后直挺挺地坐到了水中。冰凉的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物,深色蔓延到了胸口。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他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他看见虎杖悠仁慌张的表情,大脑却很清醒。
他想说自己没什么事,但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在痉挛,嘴巴也无法顺利地张开。
虎杖悠仁的身体无意间挡住了那条花白的死鱼,他顾不得会不会被沾湿衣物,直接跪在溪流中拍着乙骨忧太苍白的脸。
“你想吐吗?快呼吸呀,你要把自己憋死了!呼——吸——忧太?忧太?!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虎杖悠仁发现他根本没有在呼吸。
无论是拍打脸颊还是敲打胸口都无法让乙骨忧太迅速地恢复过来,虎杖悠仁意识到乙骨忧太这一次“病”得很厉害。要怎么办?!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救救他?!
对了!
虎杖悠仁抱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踩着碎石直接上了岸,口中呼唤着里香:“里香!!拜托你了!!”
那个只有里香会用的神奇魔法!!
里香飞了过来,它比虎杖悠仁更加茫然无措。在它的认知中,乙骨忧太非常“健康”,那种力量无法治愈他现在的“病”。虎杖悠仁的催促声让它逐渐焦躁起来,变得更加无法沟通。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里香不用那个能够治好疾病的力量,虎杖悠仁一下一下顺着乙骨忧太的胸口,揉着他的后颈,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他不停地呼唤着乙骨忧太的名字,攥住他颤抖的手指,将自己的体温传递了过去。
那些不断重复的噩梦、难以忘却的记忆,都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慢慢褪色。乙骨忧太仍能看见它们,但那些和现实重叠的画面颜色不再鲜活,变成了陈旧的画像,让人得以从那无比真实的幻觉中抽离出来。
当乙骨忧太终于摆脱满目炫光,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湿透的衣服被水边的风一吹,带走了他身上所剩无几的热量,这时搂着自己的滚烫身体的温度就变得不可忽视。
“......太,没事吧?要去看医生吗?忧太?!”
乙骨忧太怔怔地看着虎杖悠仁,麻木的嘴巴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刚才......?”
听到他的声音,虎杖悠仁可算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后怕地说:“你刚才就这样突然摔到水里去了,怎么叫你都不回答,还一直在憋着气。”
他伸出手在黑发孩子眼前晃晃,见到有些聚不起焦来的黑色眼瞳追逐着他的手动了动,仍然心有余悸。
乙骨忧太有些手脚发软,没办法自己站起来,虎杖悠仁将他交给了里香,自己则跑回了河里捡起被乙骨忧太扔掉的那条鱼。
它已经彻底死去了,鱼鳃的红色正在逐渐褪去,腥臭的血从被里香贯穿的孔洞中淌出,顺着虎杖悠仁的手腕滴落进河里。
忧太就是看到了它才......?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乙骨忧太从里香臂弯中伸出的双脚。虎杖悠仁咬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条死鱼远远地扔回了河中央。
噗通——
他扔得极远,等了两三秒才听到了重物拍击在水面的声音。涟漪很快和风在水面吹出的痕迹融为了一体,花白的死鱼随着水流的方向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们空手而归,虎杖悠仁还记得抱上他们的西瓜。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得见里香,平日也很少有人会上到红房子这边来,所以虎杖悠仁拒绝了乙骨忧太想要自己走回家的想法,让里香带着他们两个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里香真的在飞。
虎杖悠仁确定它的......那条蛇一样的尾巴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带着他们贴地飞行,需要走上半个小时的路这次只需要几分钟。如果他们知道隔壁村子或者最近的镇子的方向的话,直接避开人群让里香带着他们过去完全来得及嘛!
两个浑身湿透的孩子挤在大木桶里洗掉了身上的冷意,里香飞得速度很快,不过这也导致乙骨忧太到家的时候因为风吹得身上水分蒸发而瑟瑟发抖起来。
希望这个热水澡还算及时,第二天起来千万不要有鼻塞或发烧之类的症状。
“悠仁,你的膝盖......在流血!”迈出木桶的时候,虎杖悠仁才留意到膝盖处传来的沙疼。
大概是跪在碎石滩上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的吧?伤口只是蹭破了一些表皮,显出来的红色也并非真正的血迹,对虎杖悠仁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伤口,完全不需要特意包扎。
“我以前有摔得比这还惨的时候,不用担心啦。它们明天就会结痂,倒是忧太,你真的没事了吗?手上有擦伤吗?当时你直接倒下去了,吓了我一跳!”
乙骨忧太的两只手掌只是微微泛红,并没有被浅滩上的碎石头割破。
在确认他不是在逞强之后,虎杖悠仁自告奋勇要去处理抱回来的西瓜。家里只有一把折叠刀,西瓜不大,不过就算只有吃饭用的铁勺,虎杖悠仁也能想办法将它掰开。
“嗯?这是......?”
回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西瓜的身上,没有注意到略长的瓜蒂上挂了一条红色的绸缎。红布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扯下来的,两端断口处的丝线毫无章法地绽开,看起来并没有在水中泡上很久,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青苔和藻类。
估计是从河里带上来的吧。虎杖悠仁随手将它扔进了垃圾袋中,开始用小刀切西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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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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