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夜空。一丝云朵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不禁想象起那些在倒悬夜空的河流中浮沉的星星,简直就像是嵌入海边柔软沙粒中的那些亮晶晶的小矿石一样美丽。
阁楼外连着一个狭窄的平台,倒是有栏杆,不过估计那些铁栅栏也早就锈得差不多了。
虎杖悠仁提议让里香送他们去房顶上看星星,但乙骨忧太拒绝了他的想法。小阁楼里的面积太小,里香出来的话估计会直接把房子弄坏。迄今为止里香一直都没有把下半身露出来过,它总是从影子里钻出一颗头或者小半个身子。
他们在小平台上挨着对方坐了下来,在虎杖悠仁的坚持下,乙骨忧太尝试着唤来了里香。
它出来的时候很开心,但果不其然,它根本无法和他们一起挤在这个狭窄的地方。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里香的下半身像是蛇的尾巴一样逐渐变得尖细,它从平台上下去了,来到地面上后就围绕着他们所在的平台附近打转,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好漂亮。”虎杖悠仁突然说道。
乙骨忧太觉得他在说星星和里香。在城市里根本没有机会这么清楚地看到天上的星星,在那里,它们总是黯淡无光的。他的视线从星星落到了院子里的里香身上。
他曾经恐惧着里香的存在。因为它扭曲了乙骨忧太对生死的概念,他不明白祈本里香究竟还活着,又或者已经伴随着遗体的下葬而一起死去。一直跟着自己的这个东西究竟是里香没能成佛的灵魂,还是说它只是从那具尸体上诞生的怪物。只是因祈本里香而诞生,它模仿着那个女孩的模样来保护着他们。
虎杖悠仁把它当做祈本里香来对待。而里香在虎杖悠仁回到乙骨忧太身边后就极少不安定,偶尔也能听懂一两个指令——比如送虎杖悠仁上阁楼这件事。
因为粉发孩子的笑,乙骨忧太逐渐开始尝试着像他一样对待里香。如果没有虎杖悠仁,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何时才能试着和里香正常相处。
乙骨忧太原本还在看地面上的里香刨着院子里的土,直觉让他捕捉到了虎杖悠仁投来的视线。
“怎么了吗?悠仁?”
虎杖悠仁啪地将头扭了回去,鼓着脸说:“没什么!”
乙骨忧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指尖传来热乎乎、肉嘟嘟的感觉:“真的吗?”
那孩子终于稍微转回来一些,将脸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睛......”
声音本就小小的,又被他蹭在了自己的腿间,乙骨忧太并没有听清楚虎杖悠仁说了什么。
在他的反复询问中,虎杖悠仁一直摇头,怎么都不肯继续说了。
“嗯,好吧,”黑发孩子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晚上的虫子们好吵啊。”
昨晚他们太累了,睡着之前虽然也听到了仿佛就在自己脑袋边大声叫的虫鸣,但并没有现在听到的这样吵闹。
“是因为晚上叫的话不会有人出去赶它们吧?我们明天可以去捉虫子!”虎杖悠仁的思绪又跳到了捉虫子上面,他以前很喜欢在牧场边缘的草地里捉蚂蚱,一上午他能将整个瓶子都装满。
“要怎么捉?用网吗?”乙骨忧太记得幼稚园里有老师组织过这样的活动,不过那次他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去。
“我用手就可以哦!有的时候会被它们跑掉,不过大部分时候都会成功的。我也会做网子,我给忧太做一个网子就好!”
“太好啦!”乙骨忧太不由自主地期待了起来,甚至忘记他们明天早上应该趁早去清洗床单这件事。
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角:“忧太,你应该多笑一笑啊!你现在的嘴角在这个地方,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笑诶!”
乙骨忧太觉得他从未感觉如此轻松愉快。更小时候的感觉和记忆已经什么都记不住了,自从发现自己能够看见咒灵后,他似乎一直在禁锢着自己的视线,避免和那些恐怖的家伙们对上目光。
然而在这个地方,他可以随意将视线扔给天上的星星,或者任由它们在远处摇荡的树海中游弋。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东西。
他重新笑了起来。
“那我们明早去——”
虎杖悠仁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了里香的尖叫与沉重的闷响。
“里香?!”
方才轻松愉悦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他们两人连忙从小平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头向下看去。
里香正在愤怒地用巨大的手掌破坏院子中的那口井,石头垒成的一圈井口很快便被彻底摧毁了,他们能听到碎裂的砖块噗通噗通掉到水中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虎杖悠仁还是第一次见到里香不受控制的模样。乙骨忧太想要赶快下楼去安抚它,虽然别人看不到里香,但它大肆破坏的声音却能够传入住在隔壁的爷爷耳中。
如果把老人惊醒,乙骨忧太也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刻薄冷漠的老人还会不会允许他们继续住下去。
他刚刚钻进阁楼,口中呼唤着虎杖悠仁的名字想让他和自己一起下去,却听到了异常的动静。
虎杖悠仁跟着他向阁楼内部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那里。
他的眼神非常认真,嘴巴却不由自主地笑着。
听到助跑脚步声的乙骨忧太猛地回头,结果看见了虎杖悠仁向前奔跑,直接踩上脆弱的铁栏杆一跃而起,口中喊了一声:“里香!”
虎杖悠仁迎着月光腾跃的身影如闪电惊雷般劈中了乙骨忧太。他还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究竟从那道小小的身影中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他觉得那就像是暴雨后透过浓密的树冠刺破晨雾的第一缕阳光,让金色的太阳点燃潮湿的腐土,新生的叶芽从枯朽的老树根旁破土而出,迎着耀阳追逐风的踪迹。
那里流淌着虫鸟的声声鸣叫,婉转或尖锐,层出不穷。连带着森林的每一寸空间都重新开始呼吸、生长。
那是一种原始的、蓬勃的、不屈不挠的生命力。
虎杖悠仁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他跳下来的地方至少有三米多高,对于一个勉强刚突破一米关口的孩子来说是非常危险的高度。尽管和这样的里香重逢只过了两天而已,但虎杖悠仁已经在心中将它们认定成了同一个人。
跳下去也没关系,里香会接住他的。
再说了,他的身体超级结实,从树上掉下去都不会有事。
刚才还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井口的白色咒灵果然飞了过来,张开手掌稳稳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虎杖悠仁。
像一朵被风无意间吹走的樱花一样落在了它的掌心。
“嘿嘿,”不老实的孩子顺着里香的手臂跑到了它的肩膀上,向乙骨忧太招手,“来试试看吗?忧太!”
里香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身上,似乎忘记了那口井带来的躁动不安。
他们闹出了太大的动静,如果把爷爷吵醒的话会很麻烦。乙骨忧太的脑袋里想着现实的问题,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靠过来的里香,还有抱着白色咒灵的脑袋、站在它肩膀上冲他扬起笑容的虎杖悠仁。他甚至莫名觉得,没有眼睛的里香也在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乙骨忧太跳了下去。
扑面而来的风,坠落时的失重感,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带来的是同样全然陌生的畅快。
他们躲在里香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捂着嘴巴偷笑,只露出两双弯弯的眼睛。
“我们搞出太大的动静啦。”
里香明显也变得开心了起来,乙骨忧太想让它把他们放到地面上去,可白色的咒灵却兴奋地飞离地面,来到了房顶上。
虎杖悠仁把自己的惊呼堵在了嘴巴里,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他们只能牢牢抓住里香的身体。房顶可供站立的面积很小,所以他们依旧待在里香的肩膀上。
“哈哈!里香真的会飞诶!好厉害!”
“呜哇!”这样的高度对乙骨忧太来说有点过于没有安全感,但里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畏缩,用更多的肢体将他牢牢固定住了。
“果然,”虎杖悠仁雀跃地笑着说道,“好漂亮啊!”
乙骨忧太拨开被夜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和他露出了一样的、更腼腆的笑容。
来不及享受独属于他们的星空,为了避免刚才的声响惊动了什么人,他们选择赶快离开。他们费了些功夫才从房顶下下去,直到收拾完躺在床上时都没有人因为刚才的响动而找上门来。
应该是大家都睡着了吧,乙骨忧太心想,没有因此打扰到他人真是太好了。
虎杖悠仁扑到床上后很快就睡着了,反倒是乙骨忧太翻来覆去很久都没有睡意。自从那场事故发生后,他一直都很害怕里香会伤害身边的人,这种担忧随着父亲和妹妹的受伤而变本加厉,演化成了对里香本身的恐惧。
他觉得是因为虎杖悠仁在身边,驱散了孤身一人的孤单和惶恐。当他放松下来的时候,里香也不再那么紧绷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安和危险的源头,警戒着试图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乙骨忧太觉得只要他们保持现状,以后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样就很好了,他安慰自己。
第二天他们吃了便利店买来的红豆面包,虎杖悠仁蹲在他们昨天买回来但没能试一试的大木桶旁边,试图一个人将它搬到院子里。
“不行啊,我们只有浴室里才能接水。”乙骨忧太苦恼地说。外面的水管太脏了,如果在室内接完水,他们又没办法将满桶水搬到外面去。
“那我们就在屋子里洗吧!”虎杖悠仁已经独自抱着木桶站了起来:“对了!我们可以让里香帮忙搬出去呀!”
然而里香无法通过小小的房门,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让它把水搬出去,还差点把门框撞裂开。
乙骨忧太突发奇想,他先哄着里香回到影子里,自己站到了门外,重新叫出里香,让它把放在门口玄关处的木桶拿到外面来。
“里香,一定要轻轻的哦。这个桶对里香来说很容易弄坏,所以一定要小心一些。”
他慢慢引导着白色的身影完成他们的愿望。装满水的木桶的重量对里香来说不算什么,但因为拿起来的速度太快而让里面的水淋淋漓漓洒了一路,虎杖悠仁用抹布清理了房间内残留的水渍。
里香将木桶放在了院子中,开心地绕着乙骨忧太转来转去。
虎杖悠仁将摞好的床单被罩顶在脑袋上,扶着它们冲了过来。
“里香好厉害。”乙骨忧太摸了摸里香白色的皮肤,这样试探性的触摸得到了里香的应允,它似乎非常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
这双能够轻易摧毁石头垒成的井壁的手,也能温柔地搬动脆弱的木头。
如果里香真的是“诅咒”自己的幽灵,那他也不应该去恐惧它。如果它让别人受伤,那肯定也是他的问题。
没有洗衣机,也没有能搓衣服的板子,他们只能选择简单地将床单浸湿,打上肥皂之后浸泡,站到桶里用脚揉踩来达到清洗的目的。
事实证明这个大木桶他们买的很合适,在将床单、被罩和枕巾之类的东西都丢进去之后,虎杖悠仁踩在上面还能有半个身子在桶里。这样的话用它来泡澡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浴室里的水管可以流出热水,虽然可能热水有限,但仅供他们洗澡接水仍旧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桶里只能站一个人,自告奋勇去踩床单的虎杖悠仁霸占了这项工作,并且保证自己绝对会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它。
乙骨忧太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应该很想玩水。不知道杂货店的老板能不能帮忙修一下院子里的水管,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直接用外面的水了。
黑发的孩子决定趁这个时间去准备一下其他需要使用的东西。他踩着凳子从屋里剪掉了一根挂衣服的绳子,院子里没有可以系绳子的地方,他只能到更靠近森林的地方找间距合适的两棵树来充当立杆。
当他终于找好目标,将晾衣服的绳子鼓捣着绑在两棵树之间后,回到院子里时看到虎杖悠仁趴在桶边等着他。
“你累了吗,悠仁?正好我已经把绳子系好了,我来替你吧?”
其实虎杖悠仁并没有觉得很累,但他还是欣然同意了乙骨忧太的交换申请。踩在垫脚的硬纸板上,他用水冲干净留在脚上的肥皂水,拿毛巾擦干之后套上大了很多号的拖鞋跑回木桶旁边看乙骨忧太踩床单。
“要怎么换水呢?”切实站在地面上的时候,木桶的边缘正好卡在虎杖悠仁的肩膀旁边,他这次换成从外面趴在桶的边缘上。
果然要是外面的水管也能用就好了,乙骨忧太心道。
尽管磕磕绊绊,但他们还是让里香帮着换了三次水,直到将床单上的肥皂沫都冲走。拧干床单的工作是最简单的,里香牵住了床单的一端,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扯住另一端开始旋转,重复几次,很快就将大部分水分拧了出去。
挂到乙骨忧太刚才系好的绳子上,表面有些褶皱的床单终于没有那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散发着皂角的香味。
借着冲洗床单的最后一波水,他们将身上的衣服也都脱下来扔了进去,用同样的方式完成了清洗。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外面院子里的气温越来越高,逐渐变成了有些难以忍受的燥热。
他们索性将木桶搬回了浴室里,挨个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去捉虫子了......”虎杖悠仁在乙骨忧太洗澡的时候开始搜罗制作捕虫网的材料,但他明白今天应该是用不上了。
他们的干净衣服都很有限,在那波衣服晾干之前,他们就只剩一套可以换洗的了。
洗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里香也要来来往往帮他们接水、搬木桶,清理留在地板上的水渍也很麻烦。
生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以前爷爷会收拾好一切,现在只有他们自己了。
感觉这个上午什么都没做就要过去了呢。
屋子里拉着窗帘,可即便如此,炙热的阳光也透过深色的窗帘在地板上照射出了窗框的阴影。现在屋子里的温度还算可以接受,他们开着风扇,虎杖悠仁背对着风扇坐在风口上,感受着皮肤表面残留的水分蒸发时带来的凉意。
“坐在那里吹风会感冒的,悠仁。”乙骨忧太擦着头发说道。
他才不会生病呢!虎杖悠仁在心里默默反驳道,但还是听话地让开了风扇面前的位置。
地板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所以他们直接坐在了地面上。
乙骨忧太还在用毛巾和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搏斗,忽然感觉背上一重,一具热腾腾的身体瘫了上来。
悠仁的体温真的好高......夏天也会觉得更热吧?
正想着,果不其然听到身后的孩子嘟嘟囔囔:“好凉快啊——忧太,你身上真的好凉快,像是嘎哩嘎哩君一样。”
“夏天好难熬啊......”
“不要贴过来啦,悠仁身上好热!”
背后的热源消失了,那片热乎乎的皮肤逐渐冷却下来。
虎杖悠仁转到他面前说:“那冬天的时候忧太要怎么办啊?会像个雪人一样冻手吗?”
乙骨忧太确实不太喜欢冬天,因为每到冬天他很容易生病,所以他很羡慕虎杖悠仁的健康。
“没关系,不用担心的啦,”粉发的孩子伸出手,“冬天的时候我的手很暖和,忧太只要把手给我就好喽!”
乙骨忧太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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