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的过程有些异常顺利了。
我想。
在黑暗中看不清方向，我只能凭借自己的感知行走，长长的通道里，回荡着我的脚步声。
咚、咚。
我受伤的心脏也在缓慢地鼓动。
咚、咚。
鞋底沾着水，踏在平面上回响起啪嗒啪嗒的清脆声音，我下意识晃了晃举在掌心里的骷髅咒具，它的两个眼窝里被我晃出幽幽的绿光。
骨骼之间的摩擦沙沙作响。
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我为自己的出逃演奏了一场天然音乐会。
原来，躲在这里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糟糕。
像是被激发出来诅咒在阴暗角落里生存的本性一样，我的呼吸竟然越来越顺畅。
而且，这个地下的世界比我想象中要安全很多。
周遭的空气并不寒冷，潮湿的水汽闷在里面，还有点热乎乎的感觉。
身体正在朝适宜的温度恢复，此时此刻，鼻腔里那混浊的空气也不再令我困扰。
这可是自由的味道啊！
我挥动胳膊的幅度变大了些，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类，我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佩戴让人类看见我的咒具，也不需要伪装成人类看见后不会害怕的模样，更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咒力。
反转术式从头到脚流动着，包裹着我每一处伤痕，它们亮起温柔如萤火一般的光点，为我治愈。
咒力从头顶飘散，噼啪炸响，我任由那些小光点像烟花一样炸开、消散，最后再汇聚成光的河流回到我的心脏。
骷髅咒具也被我的咒力影响到，飘出一团烟云，我没等它聚形便伸出手去捏，先是捏了个风间守，戳戳他的脸颊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老师在外面还担心着你快死了，结果差点自己先没命。”
然后，又捏出一个枫谷悠真，戳了戳他另一边脸：“你也是，班长就是这么带头的？平常怪正经的，从不惹祸，结果一搞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你怎么也跟风间学坏了啊……”
再然后，是校园里熟悉的同事：“以前校长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当老大，现在好了，连我也不在……但愿你能管得住那帮小鬼。”
脑袋被我捏得有些圆了，我想了想，忽然握拳在它头顶砸出一个洞，然后调整了一下大小。
一个“漏瑚”捏好了。
“也不知道你的诅咒复兴计划研究得怎么样了，至少在我这段时间的实地考察看来，完全没戏。”
说完，我把那火山口抹平，随后从眼窝中间扯出两条柱形，再按上几条分支。
我对着那张脸红了眼眶。
“花御酱……”我扁扁嘴，“太无情了吧，作为朋友，我充当人质给你们创造跑路的机会，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一条消息都没有联络过……虽然我手机没了看不见，但你不能不发啊！”
“花御你变坏了……早就说不让你跟真人他们混，这下可好。你明明说过，就算我变成大蟑螂你也会认我当朋友，那如果我用来发动术式的心脏破损了，你还会……”
还没说完，面前的烟云波动了一下，轮廓有些扭曲，正当我准备伸出手来将它扯平时，额头忽然感受到一阵凉意。
像是什么湿答答的苔藓贴在皮肤上，我被冰得一哆嗦，烟云散成了小块，随后，背后响起了阴森森的声音。
“无、为、转、变。”
巨大的寒意丛脚底发散，我僵硬地喊了声：“真人？”
额头上湿漉漉的触感停留了几秒，随后消失了。
真人像滩液体一样流动到我面前，在我咧开嘴角时，好奇地摸了摸我手里的骷髅。
随后用遗憾的语气说：“好可惜，竟然还是对你用不了。”
我把嘴角收了回去。
“意思是你根本不是来救我的？”
他把胳膊放到后脑勺后面：“差不多啦。”
我用指尖戳在他鼻子前：“刚才喊的什么？无为转变吧？不是「天啊清野瞳你这阵子跑去哪里了我好担心」，也不是「在咒术师那边真是辛苦你了」，是想攻击我的灵魂然后把我做成那些丑丑的小人吧！”
“……现在补充那些话还有效吗？”
“那把你胳膊卸下来给我玩。”我摊开手，他竟然乖乖照做，把胳膊抻成长长一条放在我掌心里。
我：“……”
要不还是回咒术师的牢里待着算了。
太无语了，这家伙从见我第一面起，就对我的灵魂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上学时有段时间我被他烦到，甚至在头发上都做了固定术式，防止他有事没事就把手放上来喊一声「无为转变」，然后再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对你不起作用？”
我对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哎呀，今天竟然没有生气。”
“因为你的邪恶太纯粹了，生气也没用。”我毫不留情地吐槽。
有风隐隐从通道里穿过，真人出现后，我竟然觉得安心很多，干脆把脑子丢掉跟着他走。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偶尔真人会想要伸出手摸摸那团云，我会警惕地躲开。
尽管他承诺不会对骷髅咒具上残留的东西使用术式，但我还是没法相信。
毕竟，善恶在这家伙眼中从来就没有过区分，即便读了那么多的书，也没有形成一丝善良的情感。
就像是把许多个大脑中智慧的部分拼凑起来，却忘记了加一点“情感”的调味料。
真人果然很熟悉地下的每一条通道，没多久我就听到头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悦耳地响动着。
我下意识放松肌肉，真人娴熟地推了推头顶的某个金属挡板，忽然对我说了句：“喂，记得深吸一口气。”
“干嘛？”
“很刺激的水上娱乐项目要来咯。”
话音刚落，他推开那块挡板，一时之间，水的洪流仿佛开了闸一般，没等我反应，便把我卷了进去。
“咳、咳！”
最后我靠在大桥底下长满青苔的石壁上，一边咳水，一边拧干衣服。
真人倚靠在对面的石壁，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树枝，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想到在回高专之前我必须找到留宿的地方，而且在这满是人类和咒术师的世界里，真人是我目前遇到的唯一一个“熟人”，我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地待下来。
他晃悠着一只脚，把它荡高，又悠悠地落下，忽然开口说话。
语气轻得像是在用羽毛挠人痒痒：“要不是有更重要的原因，真想看着你在那家伙手底下如何自生自灭啊。”
“……哈？”
我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那家伙”应该是抓走我的五条悟。
“所以你都知道？”我皱起眉，语气更像是在谴责他竟然旁观了那么久都不肯出手相助。
真人毫不在意地说：“毕竟待在这里很无聊啊，总要找点乐子。比如在人类的学校附近蹲蹲点，说不定能捡到一些合适的实验品；又比如可以看一场实战表演，像什么「特级咒灵竟被熊猫掀到天上」之类的……还有很多。”
他点了点下巴，满脸都是回味的表情：“啊，要说最精彩的，还是宿傩呀。”
这回我更惊讶了：“你还看到宿傩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个注意力从来不集中的顽皮小孩，竟然趴到了水边，把手臂放进去，等着鱼儿咬钩。
“很难得的观察样本，我在想，那个叫虎杖悠仁的小孩，是怎么让宿傩的灵魂和他共存的。”
说到这儿，他又抬头瞪了我一眼：“要不是你跑得太快，我就能看见宿傩回去的过程了。但结果也不算坏，你逃出来了。”
如果我还是十年前的我，或许会为这句话而感动。
果然，下一秒真人就说出了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你如果消失了会很可惜啊，这么有研究价值的灵魂，如果我是你，不会蠢到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答应赌上自己的生命。”
他指了指我的骷髅咒具，云团附着在表面，裹了薄薄一层，在阳光下趋近于半透明的状态，软绵绵的，甚至有点像棉花糖。
和六眼看穿术式、或者用心感知情绪不同，真人的感受更接近于灵魂层面。
虽然我至今没懂他有时候神神叨叨的状态，但我并不觉得“灵魂一说”全都是假的。
真人用指尖沾了一点云团，一边品味一边告诉我：“宿傩没有和五条真正打起来，准确来说，只是单方面防御。”
“哎呀呀，可真不像他惯常的作风。我可真好奇那个小孩的灵魂，究竟是如何说服宿傩那种人的。”
在我的记忆里，宿傩在出现时，似乎说过什么，是「契阔」？虽然不懂具体释义，但大概率是……
“应该是跟悠仁达成了某种约定吧。”我说。
就像我和五条悟约定过合作一样，不过现在已经毁约了。
“哈，悠仁，叫得真熟悉。我也想和人类做朋友呀……”真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我撇嘴：“你那是想把他们做成你的玩具吧，这根本不能叫朋友啊。”
“你很懂怎么和别人当朋友吗？可漏瑚和花御现在在我这边哎，昨天还刚见过面。”他笑嘻嘻地对我说。
真人是懂怎么气死人的。
我说：“花御在哪？带我去见她。”
“不要，”他一口回绝，“还是明天吧，今天已经下班了。”
“……所以，”我一言难尽地环顾这四面通风的大桥下，“这里，就是你在人类世界这边的「家」？”
头顶是大桥和桥上一览无余的天空，脚下是从管道口流淌出来、还没被净化的污水。
我严重怀疑自己能这么平静地跟真人对话，是因为我的鼻子早在跟贪婪咒灵对峙时，已经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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