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家入硝子艰难地眨眨眼，他和脖子以下的部分可以说是切断了联系，动弹不了分毫。现在唯一能自主控制的肌肉大概是眼皮，但连续眨太多下还会累。
他看着天花板上黑漆漆的一点。
放空了思维后，感觉它看起来像只被压扁的蟑螂。
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伏黑惠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一抬眼正对上家入硝子慢慢转过来的脸。
少年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下一秒立刻快步走到床边，将水杯轻轻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杯底磕碰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哥，感觉还好吗？”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俯身仔细查看他的状况。
当视线扫过旁边的监护仪器，确认各项指标平稳，才稍稍定下神。
家入硝子的眼珠缓缓转向伏黑惠，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染上一层暖黄色的印迹，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伏黑惠赶紧调整好病床的高度，才把带着吸管的杯子送到家入硝子面前。
家入硝子含着吸管就猛猛喝，感觉全身心都被这点水净化了。等杯子里的水见底，他才心满意足地把头重新摆了回去。
温水滋润了干燥的喉咙，他感觉自己稍微“像个人”了点儿——虽然大概只像了百分之五。
两只玉犬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他露在毯子外的手指。一只小心翼翼地舔他的指尖，另一只则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床沿上，发出轻微的嘤嘤声。
呜呜呜呜好狗好狗～
家入硝子真的很想摸摸狗头，可惜只能想想。
伏黑惠看出来了，但依旧认真地把家入硝子的手塞回毯子下，“它们很担心你，但是发出的动静有点吵。”
吵一点没关系的，再让他摸摸狗狗酱......
影子里出来的式神是没有温度的，但不妨碍家入硝子享受毛茸茸的触感，当原本圆润的头顶立起两只耳朵，玉犬扭过头朝着门口望去。
伏黑惠和家入硝子都随着玉犬们的视线移动，玉犬没动，他们两人也就这么一直看着。
等五条悟和夏油杰进来时，就这样被齐刷刷地盯住了。
“醒了？”
五条悟的声音比昏迷听到的前要低哑几分，他几步走到床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家入硝子的脸颊，却在半途转向，替他捻了捻被角，“感觉怎么样？哪里特别难受吗？”
家入硝子的眼珠转向他，眼睛眨了眨，然后，他又缓缓将视线移到后面的夏油杰身上。
夏油杰额前没有了刘海，面容完全显露，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得厉害，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
他走到床的另一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回视着家入硝子。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微弱的滴答声。
不多时，房间里传出一声轻叹，家入硝子扯着嗓子，却只能发出一点声音，“好丑啊，你们。”
五条悟漂亮的眼睛现在整个都布满了裂纹，他注意到对方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遮蔽双眼，“六眼，出什么事情了？”
“不算什么大事。”五条悟下意识摸了一下眼尾，不过回想起死前，那种眼眶要被眼球撑爆的感觉又开始发力，让他有些悚然地抖了抖。
“哎——”家入硝子发出气声，“骗子。”
“那你呢，教主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夏油杰面上闪过无奈和倦怠，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家入硝子耳边的发丝，托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对不起，不该骗你的。”
“我‘死掉’的时候，一定伤害到你了吧。”
一说起这个，家入硝子就来气，一股气憋闷在胸口，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既不能抬手揍人，也不能翻身背对他们，只能继续瞪着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油杰。
“你知道就好。”他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依然沙哑，却多了几分力道。
夏油杰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冰凉，刚张口就被家入硝子打断，“不想听你道歉，这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那我保证，”夏油杰深吸一口气，“保证以后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行事。”
“还有呢？”家入硝子顺带瞟了一眼五条悟。
五条悟蹲下身把头发往他手里送，顺手把玉犬挤到一边去，截走夏油杰的后半句话，“我也不会啦，保证以后不再丢下硝子了。”
家入硝子没说话，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他闭着眼，感受着两人存在的气息。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像两座沉默的山峦将他困在中间，莫名让他安心，又莫名让他恼火。
问他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从宝物变成遗物，又变回宝物的滋味吧。
......
算了，这个宝物还不要当了。
家入硝子无神地任由两个人对自己上下其手，电极贴被扯来扯去，好好一块皮上全是红印子，明显更专业的医护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几次欲言又止，手抬了放、放了抬......
“你们......”家入硝子终于受不了了，他挤出声音，“能不能让专业人士来？”
五条悟正捏着他的指尖，闻言抬头，眼里闪过几分无辜，“我们在帮忙啊。”
“这叫帮倒忙。”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说，虽然他现在大部分面部肌肉都不听使唤，但这个表情他自认为传达得很到位。
夏油杰用力按住五条悟的手，对医护人员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们有些过度担心了。请继续吧。”
医护人员如释重负，赶忙上前重新调整电极贴的位置，连接上一边的仪器。伏黑惠站在一旁，悄悄把两只玉犬唤回影子里，避免了更多混乱。
“但是硝子，”五条悟凑近了些，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家入硝子面前，“你真的没事了吗？还能用反转术式吗？要不要试试看？”
家入硝子盯着五条悟眼里的裂纹，那些细密的纹路在阳光下像是破碎的琉璃，依然漂亮，却带着一种易碎感。
他慢慢地说，“如果你再不让开，我可能会因为缺氧昏过去。”
骗他的。
但五条悟瞬间被夏油杰勾着脖子拉到了后面。
夏油杰转而把自己放到家入硝子面前，“需要什么吗？水？还是再调高一点床的高度？”
家入硝子其实还在疲惫的深渊里挣扎，五条悟说的那些他从没停止过尝试，只不过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拆开又勉强组装回去的零件，让咒力运转起来十分的生涩。
咒力转了半圈不到，他就放弃了，看着天花板装死，“你们安静点就行。”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医护人员调整完仪器退开，轻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就跑了。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伏黑惠还想待在家入硝子身边，但被五条悟哄着去给家入硝子准备容易吞咽的食物。
伏黑惠一怒之下捏了捏拳，转身就打算去找伏黑津美纪。别的不敢保证，他和姐姐绝对是家入硝子最喜欢的小孩！
五条悟拖过一把椅子，反着跨坐上去，下巴搁在椅背上，盯着家入硝子。夏油杰则靠在他手边，目光投向窗外，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家入硝子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重量和温度都真实得让他想叹气。
“所以，‘死’过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一个假死，一个真死。
家入硝子总算是想起羂索上身的那具身体为何总有股熟悉的异样感，原来是只妖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上下占满了夏油杰的咒力。
五条悟应该是真的死了一遍，比高中那回死的还要彻底，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张扬和浮躁被洗练了大半，没沉淀下去，反倒是变得更加锐利。
五条悟像猫一样用下巴蹭了蹭椅背，“好痛啊硝子，还好那时候你没看见，整个人都破破烂烂的，长老手艺不行，缝了好几条蛆在我身上。”
那场面秋业给他看过，家入硝子回想起来就感觉如鲠在喉，酸涩密密麻麻在胸口弥漫。
“抱歉，那时候我不应该走那么快......”
“那还是快点走吧，如果当时硝子被秋业抓住，我连从黄泉比良坂爬回来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长老死了，我找不到他的尸体。”五条悟戳了戳家入硝子无知觉的胳膊，“估计是像萤火虫一样飞走了。”
“他和我说，六眼是工具，我不是。然后眼睛就能开关自如了。”
死了啊，家入硝子一直看着五条悟的眼睛，对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浓密的白色睫毛像蝶翼般扇动。
儿时最喜欢的玻璃珠子像是承受不住更多，从内部散布出密密麻麻的细纹，像是冬日窗台上自然生长的冰花，虹膜原本的色彩在裂隙间流转，最中央那点深色依然宁静。
他都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干脆闭上了眼，“等我好了，一起去找他。”
五条悟慢慢柔了眉眼，安静不做声，一直握着家入硝子的手紧了紧。
撇开家入硝子他们，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五条悟这个人只有强大，他们用尽全力把五条悟往神子的位置上推，从来看不见他作为“人”的挣扎。
夏油杰贴了一下家入硝子的额头，传入手背的是轻微的凉意，他轻轻将脸颊埋入家入硝子颈侧的枕头里，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皮肤。
“我的故事就简单多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提前去找了奴良组，我让他们帮忙找了一个精通于模仿的妖怪，代替我死在你们面前，然后被羂索偷走。”
“羂索很早就来和我谈判过，他头顶的缝合线实在是太惹眼了，我想不发现都难。我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没打算来找你们，也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假死的计划。
后来我知道他要杀掉悟，杀不掉就封印，没办法，我只能找秋业对你下手的时间，因为羂索要阻止秋业，那就一定会出现。”
到最后夏油杰顺便踩了五条悟一脚，“只是没想到悟死了。”
五条悟喵喵叫，“杰！我只允许你诋毁我这一次！！”
家入硝子能感觉到夏油杰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他试图动一动手指，想去碰碰夏油杰的脸，或者扯一下五条悟的头发，但最终只是徒劳。
神经信号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忽着无法抵达终点。
蒜鸟，等有力气了，把他们的头发都拔秃！
五条悟勾住夏油杰脖子，“好了！现在该讨论怎么复活我们俩了！”
善后工作比想象中复杂。五条悟和夏油杰的“死亡”已被记录，突然复活需要合理理由。
最终方案定为：五条悟借由反转术式与领域对抗实现“假死”，夏油杰则为羂索操控下的“诈尸”，现已被五条悟解救并净化。
“烂透了。”家入硝子评价。
“总比说我们俩都死而复生强。”五条悟往嘴里塞糖。
夏油杰坐在窗边，望着操场上训练的学生们，虎杖悠仁在胖达的监督下和伏黑惠对练。
“那孩子就是宿傩的容器？”他问。
“是我们的学生们哦。”五条悟凑过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活力？”
夏油杰斜看他一眼，“我不想当老师。”
五条悟就当没听见，继续指着操场上的小人头，“棘是咒言师，他骂你，你都不知道呢。”
夏油杰冷笑，“五、条、悟！”
吵吵嚷嚷的声音如潮水退去一般被卷走，家入硝子感到一阵深沉的疲倦再次袭来，眼皮沉重地往下坠。
他模糊地感觉到一只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很轻，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睡吧，硝子。”
“我们就在这里。”
家入硝子心下一松，任由意识沉入温暖的黑暗里，知道醒来时，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大概率还会在。
可能还是在吵架，或者笨手笨脚地帮倒忙。
但不会再消失了。
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勾住了那只温暖的手，然后彻底陷入了沉睡。
五条悟在走廊遇见伏黑惠。
“五条老师。”少年点头致意，“夏油老师他......”
“如假包换。”五条悟拍拍他肩，“别担心。”
伏黑惠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他接下来还有课，和五条悟告别之后很快走远了，夏油杰从医务室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你的学生们似乎很在意我的过去嘛。”
“毕竟你曾经想灭掉所有非咒术师。”五条悟咬碎嘴里的棒棒糖，“现在改邪归正，多好的教育素材。”
夏油杰对此只是扬了扬眉，起码他尝试着去做了，不管怎么样，硝子也一直站在他身后，没有什么好后悔内疚的。
“别想那么多。”五条望望窗外的天，虹龙在空中盘旋，也是苦了它，之前一直在底下待着，“反正之后你再发疯我就喊硝子揍你。”
“哇，真是过分的恐吓。”夏油杰问，“那接下来做什么？”
五条悟伸懒腰，“去给高层们添堵怎么样？我记得你父母还在高层的监视下，赶紧去带出来。”
夏油杰低垂下眼眸，心里冒出来一股名为近乡情怯的感觉，他轻声道，“嗯。”
沉默蔓延。
“杰。”五条悟突然开口，“别再死了。”
夏油杰转头，对上那双苍空之眸。“这是自然。”
五条悟看过他没有刘海的额头，没忍住咬紧了牙，两颊被紧急撤回的笑声顶起，“噗咳......欢迎回来。”
“唉，我回来了。”
次日，高专召开紧急会议。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回归让咒术界高层乱作一团，不是没有抗议的声音出现，只是抗议人当场就收到了五条牌真理的捶打。
于是鉴于两人实力和现有证据，他们最终只能接受送到面前的解释。
夏油杰伸着懒腰从里面出来，然后用力抖了抖，感觉像是有一万只虫子掉在了身上，“这种会议室阴湿又不透气，感觉自己身上全是老人味。”
“噗呲——”
“这群人我到时候会找手下将他们替换掉，盘星教近几年发展的很壮大，信奉我能用的人手有很多，全部拉来打工。”
“噗呲——”
“嗯，人有点多还得拉个群，我想想，就叫盘星教/传/销一线好了。”
“噗呲——～”
“喂，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夏油杰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就见五条悟拿着空气清新剂在身上疯狂的喷喷喷。
他下意识往宽大的袈裟袖口里一掏，原本应该安安分分呆在那里的清新剂没了，现在就在五条悟手上。
“悟！”
“听见了听见了，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五条悟发挥自己的柔韧性，往旁边闪躲，“杰你这个样子我绝对要找硝子告状！”
“那你就去，还有把手放下！”
轰——！
“五条悟！夏油杰！给我站住！！！”
五条悟把用完的空气清新剂往夏油杰手里一扔，蹦跳着就要逃走，“啧，夜蛾发火还是这么有气势。”
夏油杰紧随其后，冷笑，“悟，你刚刚那发的‘苍’是不是甩到我这边了？”
“只是手滑了一下而已啦，杰你不是挡得很好吗？”
ok，依旧是十分的迅速，后面就是大家的点菜时间，截止于刀子番外结束。
没有人点菜，兔子就要进入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啦～再慢慢的修文。
终于，
这本，要结束了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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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正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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