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总是闷热随着大雨，粘稠的空气像是海洋里漂浮的气泡，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带来一身的疲惫和倦怠。
今年夏天咒灵的爆发波动极其不正常，峰值一刻不停的往上爬，就连平日里总呆在医务室里的家入硝子也有被喊去做任务的时候。
这一次是陪一年级的学弟们去完成一个二级任务。
他只要在一边辅助，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完成任务就行。
车窗外的景物以模糊的色块向后飞逝，稻田里的水映着灰白的天光，像无数面破碎的镜子。
一年级有个很活泼的孩子，相比之下，另一个就显得格外稳重。
灰原雄在路上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夏油学长说回去之后就吃他做的荞麦面。”
“哦，对了，五条学长要我们带甜点。”他翻着手机里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划着，“说要银座那家的限定大福......”
“这次任务完成了，我还想寄点钱回家，妹妹纵使吵着要来，赶紧把学费续上让她接着学......”
他讲了很多，家入硝子坐在副驾驶上听了一路，不由得感慨对方一路上比自己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开朗。
七海建人偶尔会应一声，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潮湿的风灌进车厢，却吹不散那股黏腻的燥热。
家入硝子点燃了一支烟，摇下车窗。烟雾刚飘出去就被潮湿的风打散，化开在空气里，向后飘去。
他看着后视镜里两个学弟年轻的脸庞，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
“咔......滋啦......家入学长！任务，滋啦......有误......一级，灰原他......！”
当耳麦里奇怪电流声响起来的时候，家入硝子就已经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冲了过去，一定来得及，只要他们躲过攻击......
躲开就好。
眼下是几日未眠的青黑，嘴里是苦涩的咖啡清香，人体突然由静及动，脚下踩断的枯枝发出脆响，他差点被地上拱起盘绕的树根绊倒。
踉跄几步，他继续往前跑，喉咙里蔓延上火辣的腥气，像是解剖开每一具温热尸体时，鼻腔里吸进去的味道。
赶上了。
赶上看到灰原雄把七海建人甩出了危险圈，而自己身躯的一半，则是暴露在咒灵下方。
时间仿佛被拉长的糖丝，每一个瞬间都缓慢得令人窒息。
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眼前也是一片花瘢，家入硝子只记得拳头上粘腻的黑色，和怀里欲渐消散的呼吸。那些曾经被酒精和消毒水掩盖的气味，此刻全都复活了，在他的肺叶里横冲直撞。
白大褂盖在灰原雄的胸口，自腰腹以下开始沉陷，暗红色弥漫开来，像某种怪异的寄生植物般迅速蔓延，引来植物旁飞舞的蚊虫。
咒力消散的很快，家入硝子几乎要把自己抽空，也没能让灰原雄胸口完好的心脏再跳动一下。
“可以了，家入学长。”七海建人想把灰原雄从家入硝子的腿上抱起来，却被一下子拽住胳膊。
平时温凉的咒力此刻变得阴冷，这是一种感觉，就像是在夏日的夜晚步入漆黑的大海。
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冷的他想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冷的他想立刻离开。
咒力如冰水般不断涌出，却只在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上徒劳地打转。
七海建人看着学长向来平静温和的侧脸此刻被一种近乎狰狞的固执扭曲，听见齿缝间泄露出不成调的呼吸声。
那双总是藏着倦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灰原苍白的面容。暗红色还在白大褂上蔓延，咒力倏地消散了。
寂静在林中蔓延，只有血滴落在落叶上的声音。
嗒。
嗒。
某种倒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
——————————
家入硝子回去就生病了，几天几夜的不休不眠终于放倒了他。
他趴在残躯旁边，又一次想起那一天，或许当时他就应该跟过去，而不是听灰原雄的建议，在车里休息。
也怪他没有第二术式，只能靠近战来祓除咒灵。
故意弄错等级这种事情，家入硝子那一届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他们太强了，就算是在一年级的时候，拼了命也能和特级打上几个来回。
但灰原雄不一样，他和七海建人都是安安分分的孩子，没道理对他们下手。
除非是为了警告他们。
自从三人都评上特级之后，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分开行动。
五条悟才被派到海外工作，夏油杰完成了任务正急匆匆赶回来。
跨进医务室的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挂着盐水的家入硝子，一旁是只剩下半边身子的灰原雄。
他记得出发之前，这个学弟像个小太阳一样跳到他们三个中间，约定好回来后一起吃荞麦面。
当时的自己也是这么笑的吗？
他不知道。
夏油杰摸了摸诡异翘起的嘴角，把家入硝子抱回了躺椅上，盖上毯子，在他的眉心轻吻了一下，呢喃着，“还好吗？”
“糟糕透了。”家入硝子整个人都很疲惫，手腕子也细了一圈，但夏油杰更是瘦的厉害，整个人几乎要脱相。
也不顾手背上还扎着吊水，他用着力气想把夏油杰按在自己的胸口。
夏油杰顺着那点微末的力道向前，两个人的肋骨互相碰撞，硌的对方生疼。
家入硝子卸了力，重新倒回躺椅里，“你瘦了好多，最近过的很烂吗？”
夏油杰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脱了鞋，侧坐在家入硝子腿上，慢慢把自己锁了起来，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很烂。
“其实也还不错。”
——不想吃饭。
“就是太忙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世界，真的对吗？
“硝子你也是吧？”
夏油杰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家入硝子没有回答，他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缓慢地梳理着夏油杰有些打结的发尾。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着血腥气。
夏油杰的呼吸扫在家入硝子的颈窝，很轻，却带着不正常的烫。家入硝子下意识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
“没关系。”夏油杰往里蹭了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家入硝子的怀抱，仿佛想要汲取一点温度，又或是彻底隔绝这个世界。“睡一觉就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重的寂静压下来，只有点滴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的声音，以及彼此交缠却同样疲惫的呼吸。家入硝子看着天花板上一块模糊的水渍，形状像一张扭曲的脸。
他恍然间看到了灰原雄最后那一刻的眼睛，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光芒突然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只剩下全然的茫然，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家入硝子猛地抽了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夏油杰动了动，手臂环住他的腰，收得很紧，紧得几乎颤抖起来。
家入硝子感觉到锁骨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湿漉漉的凉意。他没有低头看，只是梳理头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缓慢地、一遍遍地落下。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玻璃，沉闷而黏稠，像是这个夏天永远也下不完的泪水。潮湿的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动了盖着灰原雄的白布一角，那下面空荡荡的。
“悟知道了吗？”家入硝子突然问。
“任务中，联系不上。”夏油杰的声音闷在家入硝子的衣襟里，“夜蛾说高层会派人通知他。”
家入硝子扯了扯嘴角，“派人通知？他们巴不得他永远别回来。”
夏油杰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家入硝子的肩膀，落在那张被白布覆盖了一半的桌子上。
白布下凸起的形状森森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们说是误报任务等级。”家入硝子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二级变成一级，巧合。”
“硝子，”夏油杰突然抬起头，被浸润过的眼底有某种暗流在涌动，“我们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家入硝子凝视着他，那双总是倦怠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为什么这么问？”
“保护非术师，维护平衡，执行任务......”夏油杰的语气逐渐变得浓烈起来，“可他们却在背后算计我们，让灰原这样的孩子去送死。”
家入硝子的手轻轻按在夏油杰的后颈，将他重新拉回自己胸前，“别再说下去了。”
但夏油杰无法停止，他连呼吸都变了速度，“如果这个世界已经腐烂到需要靠牺牲无辜者来维持，那么保护它还有什么意义？”
家入硝子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夏油杰，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某些东西的崩塌。输液管因为他们的动作轻轻晃动，药液一滴一滴地流入血管，冰冷而持续。
雨声渐大。医务室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灰原雄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但仍然刺目。
夏油杰终于在家入硝子的怀里安静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但家入硝子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海底的裂痕，无声却致命。
“杰，”家入硝子轻声说，“别做傻事。”
夏油杰沉默着，往家入硝子怀里又缩去。
窗外的雨继续下着，冲刷着这个世界，却洗不净弥漫在空气中的苦涩。
家入硝子望着天花板，感受着怀里人的重量和桌上残躯的寂静，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就像他救不回灰原雄一样，他也留不住正在坠落的夏油杰。
*
夏天总是这样。
闷热，粘稠，让人喘不过气。
然后一场大雨冲刷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生病的那几天，只是世界在腐烂生活里给予的微不足道的体贴。病好之后，家入硝子重新回到了没有睡眠的日子，夏油杰则是变得更加忙碌。
灰原雄出事之后，七海建人很快办好一切手续离开了，可能是回去读高中了，又可能是去工作了，反正家入硝子再也没有见过他。
五条悟终于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带着家入硝子往躺椅上扑，把人牢牢按在怀里后，瞬间入睡。
家入硝子碰了碰有些干燥的雪白发丝，又轻轻把缠绕在他眼睛上的绷带解下来，指尖点在他胸口的漩涡纽扣上。
果然，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这个操/蛋的世界。
有人陪着，比独自一人好眠许多。
家入硝子干脆把手机卡拔了，搭着五条悟的腰，同样也闭上了眼。
*
夏油杰偶尔会来待上一阵，在满是消毒水的气息里寻求片刻安宁。
宽大的咒术师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阴影从他高瘦的身躯上投下，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冷却、凝固。
“杰。”家入硝子有一次在他转身欲走时，叫住了他。
夏油杰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不要走太远。”家入硝子最终只是这样说。
夏油杰的肩膀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拉开门，走进了外面永远闷热的阳光里。
那之后，家入硝子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某一天下午。
空气依旧粘稠得能拧出水，窗外知了的嘶鸣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头痛。家入硝子刚处理完一个重伤员，满手是血，正靠在洗手池边，盯着水流冲刷指尖逐渐变淡的红色。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夜蛾正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很难看。
“......夏油杰，屠灭了一个村庄的非术师，现已叛逃，后续查证他父母也死于他手。”
水龙头最后一滴水珠落下，砸在水池不锈钢壁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一声——
嗒。
像极了那天林中，灰原雄鲜血滴落在落叶上的声音。
家入硝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了，冰冷从被水冲刷过的指尖逆向蔓延，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最后凝固在心脏的位置。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火辣的腥气又一次涌了上来，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粘稠的热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消毒水的味道、血的铁锈味、还有窗外夏日草木疯狂生长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家入硝子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依旧残留水痕的手指。
他想起夏油杰最后一次来这里，把头埋在他颈窝，呼吸滚烫，身体瘦得硌人。
还有那句疑问——“我们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原来崩塌早已开始，从灰原雄倒下那一刻起，或许更早，就已经无可挽回。夏油杰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们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深渊。
他救不回灰原。
也留不住夏油杰。
这个夏天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它炎热的表象彻底撕开，露出了内里腐烂腥臭的真实。大雨一次次冲刷，却什么也无法改变。
家入硝子抬起手，用依然潮湿冰冷的手指，轻轻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指缝之间，一片干涩。
*
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家入硝子收到了很多短信，熟的、不熟的、甚至没有什么印象的，全都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
隔壁学校鲜少有交流的庵歌姬都发来慰问短信。
家入硝子抬手回她一句，“管好你自己”。
像庵歌姬这样资质平平的术士，他有些恶毒的想，像这样没有才能的术士，哪配和他有关系。
不然照这样接着来往下去，某一天，可能也要死在哪个看不见的地方了。
ok啊，也是写上了[狗头叼玫瑰]
点饭目前：
伏黑甚尔
伏黑惠
（父子局真的可以吗？）
少年硝子x28成年人
（算犯法吗？？）
回正剧搞事
（时间线不定，思索....）
就这个总1，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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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①［番外be］假如一切步入原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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