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距东京40分钟车程,埼玉县。
午后,罕有人迹的郊区,两层集体公寓伫立着。铁板台阶锈蚀到发红,每上一层,都有嘎吱声响。
伏黑阳菜拖着小小的旅行箱,戴着墨镜和口罩,将钥匙插进2楼木门的锁眼。
“是妈妈!”
伴随着锁眼转动的声音,8岁的津美纪咚咚跑来,像颗小炮弹般兴奋扑进她怀里,伸手要抱抱。
伏黑阳菜当然会满足她的愿望,单手就将津美纪抱起来,任由津美纪扒开她的口罩,吧唧地亲着。
等津美纪满足了,伏黑阳菜才将她放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嘿嘿……”津美纪脸红地笑着。
在津美纪身旁,6岁的伏黑惠不发一言,只是仰头看着她。
伏黑阳菜也伸手,摸了摸他翘起发丝的脑袋。
客厅收拾得很整洁。
榻榻米上,伏黑甚尔侧卧支肘,眼睛盯着电视上的赛马,时不时磕两颗身前碟子里的瓜子。
“最近怎样?”伏黑阳菜问道。
“28天,14只老鼠,比上次少。有2只有点棘手,不仅抓伤了我,还咬碎了很多家具。”
“没抓伤津美纪吧?”
“婚前我们签了合同,工作的事,我不会违约。”
伏黑惠和津美纪趴在茶几边上,一头雾水。
伏黑惠皱着眉:“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说的老鼠。”
津美纪试着解释:“甚尔爸爸说,老鼠总在晚上出来,我们都睡着了,所以看不到。”
“那我今晚不睡觉了。”伏黑惠颇有怨念,“我一定要看看老鼠,它们肯定很大,把我最喜欢的玩具都咬碎了。津美纪,你也想看吧?”
津美纪犹豫不决。
对于这样的大声密谋,甚尔坐起来,转过头看他们。
“大老鼠专咬小孩的鼻子,小孩别掺合灭鼠,危险的工作就交给大人。”
伏黑惠和津美纪都瞪大了眼睛,同时捂住了鼻子。
“咬鼻子?”
“整个给你扯下来。不过,只要你们待在卧室里,大老鼠就进不来。”
“我、我们会的……”
他们说着,有些紧张,像是害怕大老鼠在白天出现,咚咚就跑进了卧室里。
“妈妈,你也进来!”津美纪扒着门框,很是担心。
“不用,我帮甚尔一起灭鼠。”
等确认孩子们都在卧室里后,伏黑阳菜将行李箱放在茶几上。
打开箱盖,里面装满了整齐扎成捆的万元钞票。
甚尔毛估了下。
“3000万?”
“2700万。”
“中介抽成真狠。那么,每只老鼠我算你超优惠价200万,你还差我100万——别瞪我啊,你知道这个价格已经够低了,要是不满意,你完全可以中止合约,雇佣其他人保护津美纪。”
伏黑阳菜看上去想把他沉进东京湾,但最终,她还是叹息了声。
“赊账,下次一起付你。”
“下次?哦,那算算利息,大概是——嗯?你做什么?”
伏黑阳菜面无表情,拇指摁着打火机,火苗眼见着就要烧到箱子里的钞票了。
“这些钱,你反正只会拿去赌马,没有一次赢的,全烧了也一样。”
火苗,摇晃在甚尔的瞳孔里,随着黑暗翻涌。
“也是。”他漫不经心的,“坐在赌桌对面的,是命运。像我们这种家伙,永远也不可能赢。烧掉吧,留点小鬼们的生活费就行。”
火苗熄灭了。
“怎么了?”
“……别说,赢不了这种话。”
“是吗?那你为什么有了小孩,却还在做这一行?”
伏黑阳菜一言不发。
那年,伏黑美树以伏黑阳菜的身份死去,留下了津美纪。伏黑阳菜试着以美树的方式活下去,将津美纪养大……
伏黑美树是【虹龙·伏黑阳菜】的双胞胎妹妹——这条隐藏了多年的情报,随着“虹龙被暗杀了”一同传开,引来了无数满心报复的仇敌。
所以,为了活下去,她只能……
“烙印——”甚尔说,“永远无法摆脱。”
客厅很安静。
“我累了。”伏黑阳菜站起来,向她的卧室走去。
“喂,你不把钱烧了吗?”
“那样正中你的下怀,别把我和你这种自暴自弃的人渣混为一谈。”
伏黑阳菜说道:“赌马要是总输,那就换赌赛艇吧。”
……
…………
………………
伏黑阳菜陪了津美纪一周,又接到了委托。
她是等孩子们睡着再走的,甚尔在玄关抱臂,看她弯腰绑靴子。
玄关灯光昏黄,模糊了他们的表情。
甚尔说:“最近,我赌赛艇,还是一次都没有赢。”
“再试试吧。”
他沉默了会儿,又说:“你有把匕首钝了,我看着不顺眼,顺手磨了。枪械也是,都帮你上油调整了。”
“你该不会要说,整备费100万谢谢惠顾?”
“不是。”他说,“别死了。”
伏黑阳菜的动作顿了下。
甚尔说:“根据合同规定,我的确会在你死后抚养津美纪,但是,我毕竟算是继父。到时候,上演灰姑娘也说不定。”
她并不在意:“你不会那样做的。”
“在你看来,我难道不是人渣吗?”
“津美纪说,你最近外卖特意全点KFC儿童套餐,帮她收集宝可梦玩具套装。惠说,他喜欢的熊熊玩偶掉了胳膊,你帮他缝上了。赌马券我也看过了,你比上次花得要少。”
伏黑阳菜下压鸭舌帽:“这次,我接的是护卫任务,不是暗杀。”
“甚尔,再挣扎下吧。”
……
…………
………………
伏黑阳菜没有管甚尔的反应。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过去,也不想知道太多。对她来说,只要他够强,能守住工作合约,那就足够了。
伏黑阳菜是在神奈川公墓见到甚尔的。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她牵着津美纪,刚刚扫完墓,就看到那家伙站在一座墓碑旁,身边还有个小男孩。
伏黑阳菜很熟悉他的眼睛,就如同她曾经在镜子里自己常见的那样——失去了最珍贵的一切,因此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还是整个世界,所有的所有,怎样都无所谓了。
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再怎么样,也不关她的事,不过……
男人身边的那男孩,身材瘦弱,双眼没有什么神采,衣着虽然还算干净,但看起来只得到了最低限度的照顾。
伏黑阳菜路过了他们,走了几步,还是停顿下来,回头。
「喂,我有个提议,你感兴趣吗?」
虽说,她说是看中了他的力量,想找他护卫津美纪,但是……
别放弃,到一切都结束以前,别放弃。
伏黑阳菜绝望时,是津美纪救了她。那个男人,最近虽然变化很微妙,但看起来也有被他的孩子拯救。
即使,我们这种人只能迎来黑暗的结局,但直到死亡以前,还是多啐命运几口唾沫星子吧。
这次,伏黑阳菜接的任务,难得不是暗杀,是护卫。虽说,护卫比暗杀要麻烦很多,但是……
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保护而杀戮,总觉得心情不同。
如果保护津美纪也算护卫任务,那么伏黑阳菜算得上是相当有经验。
但是,做任务是为了报酬,而保护津美纪是无条件的。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会让津美纪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这次的任务难度超出了她的预计……
灰姑娘。
虽然伏黑阳菜不觉得甚尔会这么做,但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言论确实有一定的激励作用。
为了津美纪的安全,伏黑阳菜不觉得自己会为任务付出生命——
眼前,伏黑阳菜的雇主瞳孔颤抖,倒影着她发愣的面庞。
伏黑阳菜嘴唇微颤。
“你……千春?”
废弃仓库里,小河千春张口愕然,伸手取下自己标志性的浅紫色墨镜,眼睛闪耀得像她们意气风发的当年,周围围满了保镖。
六年前,她们曾在吉野凪分娩时匆匆一见。如今,小河千春30岁了,栗色马尾依旧扎着,面容比曾经要成熟许多。但当她见到伏黑阳菜……
小河千春应当不想见到她。
当年,如果伏黑阳菜没有偶遇即将生产的吉野凪,那么,也许,吉野凪的爱人吉野直辉,就不会那么凑巧,死于虎杖香织之手……
吉野凪和小河千春是很要好的朋友,而她却……
小河千春咬紧嘴唇。
下一秒,小河千春挥开保镖们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扑来,紧紧拥抱她的朋友。
“是你,阳菜!你还活着,太好了!那天你匆匆离去,我和凪再也没有你的音讯——阳菜!”
酸胀,从伏黑阳菜的胸膛膨开,挤压着她的眼角和鼻尖。
“千春,放手……若不是我,吉野直辉根本不会……”
“不。”小河千春摇着头,眼角带泪,“杀死他的是虎杖香织,我们已经报仇了。倒是我,当年如果不是我坚持要神奈川Z中交出监控,美树和南就不会——你和津美纪也不用——”
小河千春声音哽咽:“阳菜,凪和我常常担心,你和津美纪有没有吃饱穿暖……”
伏黑阳菜的喉咙滚动了下。
时间会改变很多,但有些情谊,连时间也无法动摇。
“千春,如你之前说的,杀死美树和南的是虎杖香织,雇佣她的人也早就自尽,已经报仇了……”
伏黑阳菜回抱了她的朋友,嗓音有些沙哑。
“我和津美纪都很好。千春,凪和她的孩子,还有你和未来,如今还好吗?”
……
…………
………………
“凪在直辉去世后,重新开始喝酒,偶尔抽烟。我拜托她多爱惜点身体,但凪她……母亲、朋友、爱人,凪接连失去珍重之人,这份痛苦,如果烟酒能稍稍缓解……”
“当然,凪一般避开顺平——啊、那是她的孩子,是个男孩,很健康。最近快要上小学了。”
“至于未来……来我家坐坐吧,阳菜。”
伏黑阳菜随小河千春踏入她家庄园的瞬间,全身的肌肉便本能地绷紧了。
庭院里,每隔五米,都配有一名身着定制西装的保镖。他们戴着墨镜,如雕塑般冷硬伫立。
虽然,他们的墨镜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将视线遮蔽得严严实实,但伏黑阳菜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正紧紧着锁定她的一举一动。
宅邸里,玻璃电梯缓慢向下。每经过走廊的一道门禁,都需要瞳孔和掌纹的双重验证。转角处,偶尔还有几个打扮奇形怪状的身影。
“是我雇佣的咒术师。”小河千春向伏黑阳菜解释道,将手掌按在最后一道门的生物识别器上。
机关嘶嘶释放气压,钛合金门的厚度堪比保险库,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呈270度环绕的弧形工作台上方,密密麻麻码着七十七块液晶显示屏,其上各有不同的代码和游戏画面。
工作台前,人体工学椅背对着门口,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还有两道童声的交谈。
“小奏,再检查下物理引擎,又穿模了。”
右下角的视频通讯窗口里,男孩像只没睡好觉的小吸血鬼。
他年约12岁,宽松的黑色卫衣领口歪歪斜斜,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深重的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
甘城奏咬着草莓牛奶盒的吸管,尖锐的犬齿时不时无意识地磨着吸管口,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抱歉啊,未来。穿模应该是我因为修改了另一个参数,我回滚下代码。”
“好,我先测试另一个项目……嗯?”
人体工学椅缓缓转过来,露出操作者的全貌。
女孩看起来不过12岁,刘海用小兔子发夹夹起,耳侧短发软软垂下,扫着肩头面料舒适的白T。这副打扮就是个普通小孩,但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着过于疲惫的双眼。
“妈妈,还有阳菜姐姐。”曾名橘未来的小河未来站起来,身体有些摇晃。
小河千春三两步上前,扶住了她。
“未来,休息下吧。”
“我不累。时间不多了,只要我多做一点,我说不定还能见到哥哥。妈妈也想早点见到他吧?”
八年前,橘未来的哥哥橘茂也被歹人杀害——直至今日,小河千春的抽屉里,也放着他们未能成功递交的婚姻届。
小河千春的呼吸急促了些,紧接着却摇了摇头。她略微弯腰,心疼地拉住未来的双手。
“死者无法复生,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未来,我很担心你。”
未来目光疲惫,却填满了不可动摇的坚定。
“妈妈,不用担心。我没有沉溺于过去,现在也在为了未来努力。”
“虽然,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但是,结局已定,过程还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既然我还有能做的事,那么我就要去做。”
“这个游戏,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唤来终焉,不仅是哥哥,许多、许多人都会被拯救——所以,请您,让我去做吧,妈妈。”
小河千春握紧了未来的双手,好像一旦松开她,她就会消失一样。
——这份决心,谁也无法改变。伏黑阳菜理解了这个事实,小河千春也是。
如果要强迫未来做什么,小河千春当然能做的到,但是……
这位母亲松开了她女儿的双手,嘴角努力扬起微笑。
管家们推着小车,送进来餐点,餐点用不锈钢弧形餐盖罩着。
小河千春叮嘱她的孩子:“别忘了吃饭,未来。”
未来抿了下嘴唇,像小时候那样,扑抱进小河千春的怀里。
“谢谢你,妈妈。”
会客餐厅。
小河千春和伏黑阳菜对向坐着。大理石餐桌上,餐点琳琅满目,但她们都没有动筷。
伏黑阳菜斟酌词句:“未来她,真的相信,开发游戏能复活……橘茂也?”
小河千春因那个名字颤抖了下。
“嗯。”她深吸一口气,“未来是天才,甘城奏虽然也算是,但还是无法和我家未来比。她……好像从小时候起,就对很多事有预感。无论是茂也的事,还是……”
小河千春双肘支着桌子,手掌从脸推到额发,深深叹息。
“阳菜,未来身体不好,她和茂也一样,是先天性心脏病。幸好,查出病时她年纪还小,几次手术过后,恢复都不错,但是……那孩子的表现,总像是自己命不久矣。”
“以前,我无论怎么问她,说不管会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但未来只说,她也不清楚,只有预感,自己活不到茂也复活的那天。”
“这些年来,我雇佣了医生随时待命,安保全是世界顶尖的雇佣兵。每次未来想要独自出门,我都询问她是否是万不得已,才勉强答应——我收养未来以后,竟然理解妈妈为什么会对我过保护了……”
小河千春说了许多,伏黑阳菜偶尔搭一两句,但更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听着这位母亲的疲惫与忧心。
“最近,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未来会这样了……不、抱歉,阳菜,请你离开吧。如果我知道是你,就不会雇佣你了。”
伏黑阳菜一愣:“你这是在说什么,千春?”
“护卫未来太危险了,我……已经不想再失去朋友了。再说了……阳菜,你看到我家保镖了。我啊,想请的是全天贴身护卫,但是,津美纪还小,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护卫我家孩子,远离自己的孩子呢?”
伏黑阳菜沉默片刻,摇头。
“千春,”她说,“津美纪很安全,有人照顾她。而且,如你所说,我也不想再失去朋友了。”
“和我说实话吧。”伏黑阳菜望着痛苦的小河千春,“保镖应对雇主绝对忠诚,需经过层层筛选,很少这样急聘外来者——千春,未来的状况是不是很危险?”
小河千春双手交握,眉间颤抖。
许久的沉默之后,她嗓音艰涩。
“阳菜,你听说过星浆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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