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６年７月９日１８：００，埼玉县】
“打扰你们了，再见。”伴随着这声道别，佐伯航介今日计划中的调查行动收尾。
目送对方离去后，他才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拉开车门，一眼就发现人数不对：“那个小姑娘呢？”他记得她早就往车这边走了啊？
“去河边了。”同事朝不远处通往河堤的阶梯抬抬下巴，“说是有点不舒服，想去散散心。要不你去叫她回来？我可不想和咒术师说太多。”
“就是啊。她怪吓人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同事附和道，“昨天晚上她到底怎么把那个酒吧搞塌的？她不就是把刀拔出来挥了一圈吗？”
佐伯航介挑了一下眉毛，坐在后排座位上关上车门，说：“没关系，多等一等吧。没准是有什么事呢。”
此时朝露透仍站在河堤上，右手攥着一块石子，左手拿着手机，沉默地注视着河面。落日余晖染红水波，又被小孩子们扔出的石头击碎，然后一圈一圈扩散得更远。
那橘红的色彩映在她眼底，渐渐融化成那天夜里酒吧中的满目猩红。
就在一分钟前，她才挂断打给菊池海里的电话。
“找不到那个凶手更多的线索。”她汇报说，“问了很多人，据说那些教徒在此之前就有点精神失常，不能排除雇佣诅咒师协助集体自杀的可能。现在我唯一的调查方向是酒吧的所属人。酒吧倒塌的事已经上了新闻，但到目前为止那个老板没联系过警方，我觉得他大概率有问题。”
“尸体上找不到别的可疑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我不懂解剖。如果海里先生愿意派一个信得过的专家过来——”
“不行。这几天咒术师不能随便调度，就算是我也不行。”菊池海里拒绝了她，“总监部这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关注，你那边先一个人应付一下可以吧？”
“……可以。请放心交给我。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件‘重要的事’，是天元大人的同化吗？”
她听见菊池海里笑了一声。
“你果然会意识到啊。没错，７月１２日月亮升起后，天元大人术式初始化的仪式就会开始。最近所有人都在为仪式做准备。你原本的任务也是其中一环。”
原本的任务啊——对这个说法，朝露透默默摇头。
昨天晚上，在挂断打给黑井美河的电话后最多过了十分钟，菊池海里就亲自给她打电话了。
“按照常理，死者绝无可能复生，但还是要提高警惕。你处理好现场，不要走漏风声。在１２日前，必须查清楚盘星教去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新想的花招。”菊池海里当时这样说。
就这样，她的任务从“摆平盘星教这个分会的人让他们不要制造麻烦”到“查清楚盘星教这个分会为什么会死人”，于是她和警方一起调查作案现场，并在收到黑井美河用邮件转发给她的调查协助许可后立即走进了痕检课，等到饿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简单吃了点面包，她今天下午又跟着去跑访问调查，还使用了术式，确保刑警在沟通时一切都能够顺利。
她忍不住想，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和「星浆体」扯上关系了啊。不知道五条悟会不会也被牵扯进去。
“总而言之，盘星教死了这么多人，想必这次他们没精力来阻挠同化了。我马上就这事开会，加油调查吧，孩子。”
菊池海里接下来的话让朝露透冷不防颤抖了一下。红瞳有片刻的时间变得空洞无光。
“放开手去干吧，不要有所畏惧。就像之前我告诉你的那样，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可以保护你。”
朝露透没有回话，而是直接挂了电话。她知道菊池海里的确说到做到，但她也会因为他的“保护”付出代价。上一次她失去了活着摆脱朝露家的可能，这一次如果开口，她又要失去什么呢？
自入学以来，朝露透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她感觉自己的脚变得很沉，好像没办法挪动了。
“说起来，我刚才刷到一条新闻，是今天早上电视里面报道的……”来河边散心的一对情侣从朝露透身后经过，小声聊着天。
“你说最近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啊？早上新闻说，市里一间酒吧昨天深夜突然倒塌了，死了二十个人……”
“我知道这个！真的很可怜啊！”
“感觉是建筑公司的错呢。希望遇难者的家属们能向那家公司索赔！”
朝露透在心里吐槽道：你们想不到吧，弄塌房子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站着吹风呢！这也是经过警方同意的，毕竟那种样子的尸体不做到这个程度可骗不了你们这些普通人啊。
她无奈一笑，选好角度，将手中的石头抛向水面。
石头在水面弹跳几下，离岸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绚烂的夕照中。
※
这晚，警视厅的刑警们和地方警察本部的刑警要开会，朝露透没资格也没理由去旁听，便抓紧时间去女警们推荐给她的接待室，拖了几张椅子拼成简易的床，打算躺着休息一会儿。
不过比睡意更快到来的是五条悟的电话。
朝露透接通电话后本想立即说明自己必须争分夺秒地休息所以今天能不能不聊天，结果五条悟先声夺人，大声控诉道：“阿透你居然骗我！”
朝露透听见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这种感觉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所以过了好一会儿，等缓过气来她才开口：“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说过今天回学校，为什么还没回来？票又浪费了！”
听到这里，朝露透迅速冷静了下来。
“没印象了。我有这么说过吗？”
“早就说了让你好好睡觉，看吧，已经傻到记不住自己昨天说了什么了。”
“你才傻。”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反击连小学的你都说不出来，果然是傻了吧。”
“要这么说的话，十二岁以前的悟从来不会因为我爽约来吵我睡觉。啊——好怀念啊——”
“啊，其实以前就有想这么做了，但当时你没有手机，而且我们家离得太远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会拿个喇叭对着你耳朵从早喊到晚的。”
“……我的记忆又幻灭了，悟。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怀疑我自己的眼光。”
“哦？你是想说，身为本超级大帅哥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幼驯染，终于被我帅瞎了吗？”
朝露透嘴角抽搐，既好笑又无奈，终于忍不住把那句话说出口了：“闭嘴吧，我真的有点想打你了。”
这时五条悟似乎有什么事，没说话，她听到翻动纸张的轻微动静。在短暂的沉默里，朝露透突然意识到话题扯得有点远了。于是她开始思考被迫爽约这件事该怎样处理比较合适。
不料五条悟反倒像忘记了打电话的初衷一样，继续聊别的话题：“说真的，你这次效率太低了。咒灵很麻烦吗？不会你也被困在什么结界里了吧？”
“的确是很麻烦的任务，不过和咒灵没关系。不过，‘也’是什么意思？”
“就是歌姬和冥小姐啊。她们两个不是失联了几天吗？其实是被困在咒灵生成的结界里面了。那个结界挺麻烦的，要不是我从外面把房子打塌，她们多半还得在里面待几天。”说到这里，五条悟的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你那边呢？需要我来帮忙吗？”
“太好了！前辈她们没事！”朝露透愉快地说，“我这边你不用担心。这个任务是海里先生直接指派给我的秘密任务，任务目标都是比我弱的人类，不会有危险的啦。”
但是这话似乎取得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五条悟很不满地说：“上次我就想说了，你现在是高专的学生了，菊池海里跳过校长和班主任直接命令你这种行为完全不合规吧？”
上次？是说她上次和朝露神乐一起执行的任务吗？朝露透没想到五条悟居然一直在意那件事。她有点好笑地说：“啊？你居然指责其他人不合规？”
而五条悟一如既往地无视她的吐槽，继续自说自话；“按照你们的约定，在你拿到咒术师资格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部下了！所以他还在任意差遣你完全不合理！没有一点信誉可言！干脆去把他揍一顿吧！”
这话是可以在电话里说的吗？朝露透不是很确定。不过她并不担心，毕竟没人能拿五条悟怎么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朝露透翻身侧躺，背对着放在身边的「业火」，轻声说，“总监的标签在我身上贴了这么多年，早就撕不掉了。你知道的吧，以前你家有的人是怎么叫我的，也许他们到现在都还这么看我哦。既然如此，在海里先生任职的期间，继续延续以前的生活也不错……”
五条悟没有作声。朝露透打了个呵欠，居然有了睡意。她蜷起身体，调整了脑袋和手的位置，不让手机硌着耳朵。
“阿透，”睡着前，她听见五条悟沉声叫她，“我说过的吧？别老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不是任人摆布的弱者，你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
在这一瞬间，朝露透无比清醒。她突然记起来某种雨水潮气，那种气息曾经环住她的脑袋。但潮湿的感觉没有让她感到窒息，只有安心。即使黑暗和诅咒同时来临，最深刻的伤痛记忆缠住了她的脚，她也不害怕。
那是因为——
她听见五条悟说话了，但她有点分不清是回忆中的声音还是真实的他的声音：“而且有我在，不用怕。”
是啊。是因为他啊。
朝露透想起来那些雨水的潮气全部来自于五条悟当时身上那件黑色连帽卫衣。她记得他把她的头按在他身上的粗鲁拥抱，也记得他趴在她背上用湿漉漉的衣袖来捂她的口鼻——但如他所愿，不管她的状态有多糟糕，她也一点儿不怕。
此时此刻，朝露透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今天晚上如果能睡久一点，也许不会做噩梦了。至少，梦的结尾不会——
“喂，阿透？你有在听吗？”
想要回答他，但朝露透发不出一点声音。异常浓烈的困意突然紧紧束住了她的声带。她的所有内脏一阵一阵地发紧，难受的感觉让她更用力地蜷起身体。
某一秒钟她陡然产生一种下坠感，随后便陷入无尽的黑暗。
五条悟的声音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或许是睡眠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或许是她不小心挂了电话。她什么都不知道。
※
朝露透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这次睡眠罕见的安稳。她没有做任何梦，也没有突然惊醒。因为睡眠质量太高，要不是耳边一直有聒噪的声音在重复“起床了”，她恐怕还醒不过来。
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朝露透的脑袋还不能思考任何事，盘腿坐着半天没有动弹。
“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阿透你听到没有啊？早点起来工作就能早点收工回学校啊！”
好耳熟的声音，是谁来着？朝露透试图启动大脑，结果失败了。
“朝露透，你之前做了一个月，可以卖上百万的那个咒具被我扭断了。没法修好了。”
这话效果拔群。
“不要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惨叫起来，朝露透在心悸的感觉中瞬间清醒了。
她听见五条悟在电话那头捶床大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做出来过这么值钱的咒具。就算做出来了，她也不会让五条悟这个捣蛋鬼碰那个咒具一下。
于是朝露透有点恼火地将通话状态的手机贴到耳边，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五——条——悟——”
五条悟还在笑，根本没有理她。
“太可恶了！下次不准再这么吓我！真是的，心跳都差点停止了！”朝露透指责道，“而且，你不会是一直没有挂电话吧？你已经富有到不用在意话费了吗？”
“试试嘛，有什么关系。”五条悟勉强止住笑，这样含糊回答道。她不是很确定他在回答哪个问题，或者两个问题都一起回答了。
五条悟接着说：“好了，我去吃早饭了，等下可以完美踩点进教室！”
朝露透这才想起看天色，发现今天是好天气后咽回了已经溜到嘴边的叹息：“嗯，我大概只有去找快餐店的份了。”
“好可怜啊。你可以像刚才那样叫一下，也许会很解压。”
“你还敢提啊！你自己算算弄坏我多少咒具了！而且你一次都没有赔偿过！”
“没有啊，我不是赔了——啊，不对，你做的我确实没有赔过。嘛，别介意啦，我们这样的关系，当没发生过吧！”
朝露透眉毛抖了抖：“……你想打架吗，悟？”
“不要。你的体术水平太低了，我没兴趣。”
“那就用术式好了，谁怕谁啊！”
“当然不会怕啊，你又打不到我。”
“我们上次用术式切磋是什么时候？你可别说大话。”
“哦。那我就不抱期待地在学校等你吧。”
朝露透都被他气笑了。她正要继续反击，却收到了手机电量即将耗尽的提示，因此涌到嘴边的话语立即改变了：“好吧。那我不抱期待地挂电话了。任务完成前，我不会再接一通悟的电话的。”
她刚将手机关机，一位刑事课的女警就敲门进来了。
“朝露小姐，我们刚才收到消息，找到那个酒吧的法人了！佐伯警官让我来带你过去！”女警精神振奋，这也让朝露透受到少许感染。
“稍等。我去趟卫生间，三分钟内过去找你们。”她说。
※
【２００６年７月１０日７：３０，东京，某地铁出站口】
在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和学生中，偶尔会有人将视线投向某两个在岛国的夏天穿着长袖风衣的奇怪男人。即使抛开衣服不谈，单论他俩用黑面罩蒙着脸，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在这两个奇怪男人的目的地，站着一个穿黑色短袖衬衫和深色牛仔裤的人，看身材应该是一名瘦削的男性。那人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抬起头去看对面墙上播报早间新闻的电视。同样也有人往那人那边看，因为那人脸上被绷带缠得只剩一只右眼露在外面，比他们还惹眼。
两人走到那人面前时，正好听见新闻主持人介绍新的新闻：“昨日静冈县滨松市发生一起爆炸事故，原因或许是燃气管道年久失修发生劣化？我们来……”
“嘁，这种烂借口，是咒术师吧。”
似乎在这时对新闻失去了兴趣，那个男人这样说着。他扭过头面向他们，从那只血红色的眼睛里投出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扫着。
“既然来了，就说明你们接受交易对吗？”男人说，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像是青少年变声期的状态。
蒙面的两人冷不丁怔了一下，随后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声音和８日晚上他们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十分相似。再加上眼前这人的确如传闻中一样不会让任何人看清自己的长相，便更加确定这是他们要见的人。
长发的蒙面男人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Ｑ的团长拜尔，他是我的副手科昆。”
“初次见面，我是眠。如你所知，一个被咒术师逼到单干的倒霉蛋。”男人伸手依次和他与科昆握了手，“感觉你们心情不太好。放轻松点，我的朋友，别老是想着Ｑ的事，还是想想等下怎么干掉「星浆体」吧。”
拜尔僵硬了一瞬，随即冷哼一声。
“「星浆体」和朝露透都要死。”科昆也冷冷地说。
他们团体的基地在前天下午遭人闯入，除偶然离开基地的他和科昆外，无论是否是战斗人员，大家全都躺进了医院。尽管他们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床了，团队战斗力惨遭削弱，原定围攻「星浆体」住所的计划只能放弃。
这件事不应该被任何外人知道，但这个眠偏偏知道了。当晚他们刚查清楚行凶者是谁，眠就主动联系他们希望进行一场交易。眠提出，他可以帮忙策划两人即可完成的击杀行动，而他们得不再追究朝露透做下的事。
拜尔听说过，这位被咒术师从巅峰击落的诅咒师前辈有点特殊的本事，否则也不会沉寂多年还能这么有声望。但对方胆敢阻拦他复仇，手可伸得太长了。他不会以为现在还是他的时代吧？
“别急，我其实也不太愿意阻止你们复仇的，因为我完全明白你们的心情。可是朝露透，不是你们能动的人。”
眠身上突然变得浓郁起来的杀气令拜尔的神经突突直跳。
科昆也感受到了，但他实在不甘被这样一个瘦弱的家伙威胁，咬牙切齿地说：“有本事就——”
“科昆。”
拜尔做了制止的手势。
他的实力到底比科昆强一些，所以他察觉到了眠的咒力开始在全身流动，咒力掌控的技巧竟然堪比他！如果不作出回复，他们三个势必会在这个地方交手。姑且不说谁输谁赢，万一因为纠纷错过了杀「星浆体」的最佳时机，会有更多的麻烦。
与杀了「星浆体」、阻止天元同化相比，向几乎毁掉Ｑ的朝露透复仇可以说对他的前途毫无助力。没了Ｑ，凭他的本事还能建立更强的团体；可要是「星浆体」与天元同化，咒术师会更得意，天知道他们会怎样打压诅咒师！
“眠先生，我同意您的交易。”他眯起眼睛，“合作愉快。”
——所以，暂时忍一下好了。
※
在三名诅咒师旁边的人潮中，孔时雨很偶然地身处其中，并听见了熟人的名字。
他看了他们一眼，不过因为正在打电话，没能投以更多关注。
“喂，园田先生吗？你那边的晨祷结束了吗？正要和干部们去吃早饭？呀，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可以一起商量一下——我替你们找到的那个世界上最合适干那个工作的人，被我说动了。因为他有一阵子没接过这种生意了，说要先去现场看一看再做决定，你们同意吗？”
他默默听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微笑。
“成交的概率？这么说吧，如果说之前他接受雇佣的概率是６０％，只要我向他透露他的对手是谁，概率就是１００％了。”
如他所料，他的雇主情绪激动起来了。既然能调动情绪，以后谈尾款就方便了。这样想着，他的语气更加轻快了。
“好的。我现在正要去见他，请静候佳音。”
补充了一点怀玉开篇剧情相关的对话。因为阿透消息是学生里最滞后的，还是希望让她早点知道学姐们没事ＸＤ。
另外我真的服了，章节拆着拆着原来春华卷的章节全部被替掉了。我真不想承认春华卷写得少但是事实如此……[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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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明不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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