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灯光调暗，飞行已进入第五个小时，窗外是漫无边际的夜空，机翼上的航行灯规律地闪烁着，在黑暗中投下转瞬即逝的红光。
《Fly Me to the Moon》的爵士旋律突然从耳机左耳渗入。钢琴声像珍珠滚落在天鹅绒上，女歌手的气息拂过耳廓，月光透过窗户像水银一样漫进整个机舱。
潮湿的触感让樱井澪想起昨夜巴黎酒店浴室里蒸腾的热气。
“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这歌在你歌单里？”
她转头问夏油杰，机舱里太过安静，大部分乘客沉浸在梦乡，所以她把声音压得很轻。
“算法推送的。”
夏油杰微微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不过确实巧合得像精心安排。”
她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月光将云层染成银灰色，让人想起东京塔在雨夜中模糊的轮廓。
“1969年，这首歌被阿波罗11号带上月球，宇航员在登月时播放了它。”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一首关于浪漫与超越的歌。”
“你知道它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吗？”
“《In Other Words》，”他嘴角微微上扬，“直译是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的轰鸣盖过。
樱井澪勾起嘴角，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
“接手盘星教之后，”夏油杰耸耸肩，“空闲时间反而变多了，偶尔会想起一些值得回味的片段。”
她靠在他肩上，发丝间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比如？”
“比如现在。”
“你小时候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夏油杰望向窗外的云层，“那时候听得最多的是《さくら》。”
“真的假的？”她轻笑，“我以为你这种优等生只听古典乐。”
“我不是普通小孩。”
“你现在也不是普通大人。”
他低笑一声：“现在是了，我们都是。”
机舱轻微颠簸了一下，提示灯亮起。樱井澪望着安全带指示灯，突然问道：“可是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其实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夏油杰沉默了片刻。
“之前在执行部我差点死了，”她继续说，“白王之战也差点没回来。每次你要离开的时候，我都觉得又要经历一次同样的事。”
“但我们现在都在这里。”
他轻声说。
“所以这首歌很适合我们。”
“怎么说？”
“它在唱飞行本身，”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明知燃料有限，却不愿降落，即使没有明确目的地，却依然向前。”
广播突然响起，空乘温柔地提醒即将提供餐食。他们同时望向窗外，月亮正在云层间穿行，像一位优雅的芭蕾舞者，在漆黑的舞台上独自旋转。
空调出风口持续吐出二十摄氏度的冷风，将樱井澪散落的发丝吹起又放下。他们戴着耳机，于是空姐的脚步声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鞋底与地毯摩擦的沙沙声，让人想起巴黎夜雨敲打窗棂的节奏。
舷窗外的星辰穿过平流层的冰晶，在玻璃上折射出细小的光晕。那些星光行走了数百万年，此刻却像偶然停驻在他们肩头的萤火，微弱地照亮这一小段航程。夏油杰注视着其中一颗忽明忽暗的蓝星，想起小时候在庭院里见过的，困在蛛网中的露珠，也是这般将坠未坠的模样。
樱井澪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她向来不在飞行中入睡，就像猫从不轻易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肚皮，但此刻长途飞行的疲惫像潮水漫上来，将她的意识推向柔软的黑暗。
“让我靠一下？”
她的声音在喉咙里含糊不清，介于询问和宣告之间。
夏油杰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倾斜身体，让肩膀正好承接她太阳穴的重量，这时耳机里的音乐刚好切到下一首歌，《Put Your Head On my Shoulder》。
她的呼吸随音乐渐渐平稳，温热的鼻息透过衬衫面料，在他锁骨处形成一小片潮湿的暖意。这让他想起巴黎那晚，雨幕中的酒店房间，她背对着他扎起湿发时，浴衣领口露出的脊椎骨节，像一串埋在雪里的佛珠。当时窗外霓虹灯牌的光透过雨帘，在她皮肤上投下流动的彩色波纹，宛如某种神秘的祝祷仪式。
“夏油杰。”
她在半梦半醒间呢喃，睫毛在他颈动脉处轻颤。
“嗯？”
“落地之后随便你想去哪里，但是别再消失了。”
“不会了。”
他的承诺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又重得像渡轮沉入海底。
当她终于彻底沉入梦乡时，夏油杰看着飞行图上的航线，他们正在穿越一片积雨云。电子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让那些平日里锋利的轮廓变得模糊而年轻，恍若回到他们在小巷初遇的那天。
“晚安，澪。”
他用了那个他们从未当面叫过的称呼。
长途飞行是种温柔的酷刑。
即便蜷缩在头等舱的真皮座椅里，被香槟和羽绒毯包裹着，十几个小时的密闭空间仍会让人产生某种存在主义眩晕。舷窗外的云海从雪白变成铅灰再融进黑夜，循环往复得像一部坏掉的老式放映机。
东京湾的灯火终于在天际线上闪烁。那些光点连成一片璀璨的蛛网，而他们正如同两只义无反顾的飞蛾，朝着这张既定的罗网俯冲而去。驾驶舱传来机长调整高度的提示音，飞机开始缓缓下降，云层在舷窗上擦出白色的轨迹，像谁用橡皮擦去了某段不愿被记住的往事。
航班着陆时，起落架与跑道摩擦产生的震颤，让舷窗上凝结的薄霜簌簌剥落，跑道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晕。
夏油杰的掌心始终包裹着她的手指，他们牵着手走出机舱。
他的体温比常人略低，触感像握着一块浸在溪水中的鹅卵石。
出租车穿行在晨雾中时，广播里正在播报某位政客的丑闻。窗外，东京塔的轮廓渐渐从雾中浮起，像一柄生锈的巨剑倒插在城市的心脏地带。
公寓楼下的冬青长得歪歪扭扭，有几根枝条横着刺向防盗网。夏油杰把钥匙插入锁孔，门内传来咔嗒轻响。
樱井澪站在玄关没动，行李箱的轮子卡在门槛凹槽里。
“怎么了？”
夏油杰的手指还搭在门把上，金属表面凝结的雾水顺着他的腕骨滑进袖口。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低声说，“这不是梦。”
夏油杰转过身，替她把门关上。
“需要验证方式吗？”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左胸。隔着衬衫布料，那道贯穿伤疤的凸起纹路清晰可辨。
心跳通过伤痕传递到她的掌纹里。
一下。两下。三下。
真实得近乎残酷。
樱井澪把行李箱丢在玄关之后，便一头栽进沙发补觉了。现在她蜷缩在沙发角落，毯子滑落至腰间。她的发梢还残留着机舱香氛的气味，额前垂落的碎发在脸颊投下栅栏状阴影，让人分不清她是在思考哲学问题，还是单纯被时差拖入浅眠。
夏油杰将黑咖啡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杯垫是之前在浅草寺求的厄除御守，已经被热饮烫出焦褐色的圆痕。他退回沙发另一端时，皮质表面发出轻微的呻吟，像在抗议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同时占据它的怀抱。
无线耳机分给他们每人半个世界的声响。《Fly Me to the Moon》的钢琴版前奏再次响起，晨雾从玻璃窗上缓缓退去，音符漂浮在咖啡热气与尘埃构成的光柱里。他们对视的瞬间，东京塔的报时钟恰好敲响。
落地窗映出他们的倒影，温柔的晨光朦朦胧胧地洒在两个依偎的剪影上。
“我不确定能走到哪个终点。”他忽然倾身，额头轻触她的太阳穴。皮肤相贴的瞬间，昨夜航班上的星辰仿佛又落在他们肩头，“但每一段与你同行的路，都像从命运手里偷来的战利品。”
钢琴声在此刻攀至**。没有歌词的旋律里，他们同时听见那句：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darling, kiss me.”
晨光终于漫过沙发扶手，照亮两人之间那道逐渐消弭的缝隙。某个未被说出口的承诺在空气里结晶，又随着咖啡热气蒸腾消散。
他们不需要永远这样的虚词。
曾有人与我并肩，穿越过深夜的巴黎，燃烧的咒术，无意义的人生。
而我们爱彼此。
那就够了。
写到这里，正文算是完结。
终于写完了，是个小短篇，感谢大家的阅读和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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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Fly me to the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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