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无数条锐利银线，划破沉闷的空气，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路灯光晕在积水的路面晕开，被车轮碾碎，又徒劳地重新聚拢，映出一片片模糊而晃动的黄。诸伏景光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雨衣里，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眉眼。雨水顺着塑胶的褶皱流淌滑落，汇聚在脚边。眼前是诸伏高明家那扇熟悉的大门，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门板后，是哥哥素来井井有条的世界，是他此刻唯一想靠近的温暖，也是他再也无法用纯粹的身份踏入的禁地。他抬手，指关节叩在冰冷的门上，声音被连绵不绝的雨声吞没，显得遥远而微弱。
门内传来细微声响，随即门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撕裂了门外的黑暗，勾勒出诸伏高明的身影。他穿着居家的薄毛衣开衫，柔和了穿正装时身上的锐利气息，身型依旧挺拔，神色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泄出一抹难以驱散的疲惫，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但那点复杂的情绪极快的被一抹诧异掩盖。
“景光？”诸伏高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扫过诸伏景光滴水的雨衣，“雨这么大，进来吧。”
诸伏景光踏进门内，干燥的暖意带着淡淡的茶香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他扬起嘴角，脸上的笑意轻松而自然，脱下沉重的雨衣挂在门边墙壁的挂钩上。
“是啊，雨突然就下大了。”诸伏景光的语气轻快。
他接过诸伏高明拿来的干毛巾擦了擦发丝上的雨珠，跟随对方走进书房在矮桌前坐下。
“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诸伏高明走向厨房，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平稳如常。
“没什么要紧事，”诸伏景光坐在柔软的坐垫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榻米草席紧密的纹理，“只是..…很久没来看看哥哥了。”目光扫过房间，书柜里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案几上的文件也摞得整整齐齐。视线掠过一旁诸伏高明坐过的位置，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房间内的一切都和他本人一样，秩序井然，只是这秩序深处，似乎紧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很快，诸伏高明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两个素雅的白瓷茶杯，袅袅升腾起温暖的白气，清雅的茶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将一杯轻轻推到诸伏景光面前。
“喝点热茶。”诸伏高明在对面坐下，双手捧起自己的那杯茶，微微垂眸，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
“谢谢哥。”诸伏景光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有些冰凉的指尖。他呷了一口，温润的茶汤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沉滞。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玻璃窗，像是刻意营造的背景音。空气有些凝滞，并非尴尬，而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被刻意回避的东西悬在两人之间。诸伏景光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这沉默。
“对了，”诸伏景光放下茶杯，茶液表面轻轻晃荡，他的目光追随着诸伏高明抬起茶杯微微倾斜时平稳的手腕，“今天路过那家哥你一直喜欢的旧书店，看到新进了一批昭和时期的推理小说初版，品相看着还不错.....”他絮絮地说着，讲述着来是街头看见的蹲守在店门口的流浪猫，讲述着这几天骤降的气温....讲述着他“平淡”的日常生活。
诸伏高明静静的听着，听着诸伏景光用那柔和的语气分享着琐事，对方的笑脸模糊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静默，像是一层刺不穿的茧，包裹着无法触及的内心。
终于，在诸伏景光讲到便利店店员时，诸伏高明抬起了眼，那双总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此刻平静无波的望向诸伏景光，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寻常事。
“伊藤萤暗，今天死了。”诸伏高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两人之间那扇被刻意锁上的门。
窗外的雨声似乎骤然加大了，冲击玻璃的声音刻在诸伏景光耳旁。
“在拘留所。”诸伏高明的语气平淡的近乎漠然，“突发心脏病。经过查验，发现他体内有激发心脏病的药物残留。”
“是吗....”诸伏景光神色不改，指尖无意识的抚过温热的茶杯外壁，“他的事闹的挺大的，听闻他一直态度不端.....”
他的话戛然而止。
诸伏景光的目光撞进了哥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质问，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月光穿透冰冷湖水般的冷寂。
他垂下眼，不再看那双眼睛，那里面的平静比任何质问都窒息。
他的演技能瞒过所有人，他“诸伏景光”抑或是“苏格兰”的角色，在舞台上都完美无缺。
除了面对诸伏高明。
除了以“诸伏高明的弟弟”这个身份，面对这个兄长。
他看不穿，抓不住对方的思绪，也不想看穿。
伊藤萤暗碰了诸伏高明，他知道。所以他今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等他站在诸伏高明家门前，他才从自以为极端清醒的意识里挖掘出名为“冲动”的情绪。
组织发布了暗杀伊藤莹暗的命令，因为那个人手中有与组织的交易记录。
他不敢说注入那管药剂时没有自己的私心。
这个私心，对于诸伏高明来说，应该是万万不可有的。
但从卧底手上滑落过的雨水，又怎会干干净净。
夜雨冲刷过土壤带起的污浊，宛若他此时内心的沉闷。
“哥....”诸伏景光强迫调整自己的气息，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试图牵动嘴角挂起那副无可挑剔的微笑，但却在诸伏高明无声的注视下失败。
瞳孔微微放大，那道防线在近乎停滞的时间中溃败。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诸伏景光倏然向前倾身，带倒了面前的茶杯。温热的茶水泼酒出来，在米色的榻榻米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迹。他的全部重量压了过去，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双手死死扣住了诸伏高明略显单薄的肩膀。
诸伏高明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身体被撞得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抵在了身后的矮书柜上。
书架发出沉闷的呻吟，几本书籍歪斜，摇摇欲坠。
下一秒，诸伏景光的唇已经堵住了他的。
......
一开始只是柔软的相贴，几秒后又有些急切的按住诸伏高明后脑迫使他抬头。毫无章法的掠夺，那抹独属于他的，带着苦涩的茶香的气息悄然渗入诸伏景光已经杂乱的思绪。
诸伏高明猛地一僵，贴住书柜的身躯紧绷，最初的惊愕过后，诸伏景光感觉到他试图偏头挣脱，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但诸伏景光无视了他的抗拒，扣住他后脑和腰背的手丝毫不松，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和冰冷的书架之间。
那双抵在他肩头的手丝毫不起任何挣扎作用，窗外的雨声遮盖住室内细微的挣扎和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样毫无预留空间的全方面掠夺才松开一条间隙。诸伏景光看着诸伏高明近在咫尺的脸，破碎的昏黄光影中，那双总是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几乎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震惊，不解.....还有什么？
他没看清。
他的耳边是哥哥急促的喘息声，是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脸侧，他失了神。
“伊藤莹暗那个人.....”诸伏景光原本温和的声音压低，尾音轻颤，带着被抑制许久的晦暗情绪，“碰了你哪里？”
他抵在诸伏高明后腰的手前移，掀起毛衣开衫下摆，扣在对方细瘦的侧腰，似乎要透过里层薄薄的家居服感受什么东西，指间缓缓地收紧。
“这里？”诸伏景光压抑的语气中带着逼问，指尖又快速的，带着粗暴意味的解开对方家居服前襟，几颗纽扣崩落，滚入榻榻米的缝隙里。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急切地探寻着哥哥胸口，锁骨，甚至向下，“还是这里？”
诸伏高明没有回答。他的双手被按在头顶，手指紧攥，双唇微启喘息着，眼眸中的复杂神色，终是被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
“哥.....”诸伏景光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了些，一只手揽住对方腰身，他俯下身来，把脸埋进了诸伏高明颈窝。他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皂香，能感受到诸伏高明因为紊乱的呼吸起伏着的胸膛。
“我爱你。”诸伏景光的声音很闷。诸伏高明紧绷的躯体，在感受到那抹湿润落在肩侧时，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诸伏景光紧紧抱着他，近乎虔诚的在诸伏高明颈侧落下一吻。
苦涩的，咸湿的吻。
窗外的雨很大，像是照应着他想把哥哥身上的属于恶人的痕迹全都冲刷掉的想法。
昏黄的灯暗了下去，黑暗中，诸伏景光重复着那虔诚的动作，轻柔而坚定的落下一个个吻。
“哥，我爱你。”
诸伏景光此刻，最难以看清的，竟是自己。
“爱”这个字眼。
这个代表着亲情，代表着爱情，代表着极致的念想。
他一遍遍的重复。
他分不清。他总觉得心底有对哥哥阴暗的占有欲，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
这个跨越亲情的深沉爱意，成了束缚他行动的枷锁。他分不清爱意从哪来，也分不清这终究存不存在。
只是当他吻住诸伏高明，当他覆盖住那些令人心碎的痕迹，心底那一抹扭曲的想法，就完全控制住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在后悔。
在后悔打开那把禁忌之锁。
但他停不下来。
只要一停，只要一回头，他就开始害怕着无限的失去。
他知道自己在哭。
他几乎没哭过。泪水，代表着他再也没办法拾起坚强的外壳。
此时此刻，他顾不上任何。模糊的视线中，是那件被揉皱的上移至胸口的家居服，是哥哥融在黑暗里的五官轮廓，耳边是对方难耐的喘息，他的小臂被紧紧抓住，那双细白手腕上，是被自己攥出的红痕。
他的双手，感受到那节腰肢因为侵入而无法控制的微微挺起。
哥哥也在哭。
但是那生理性的泪水，和他不同。
那双丹凤眼此刻应该是浑浊的，朦胧的，和平常完全不同的。
诸伏景光恍惚地想。
哥哥会生气吧....会愤怒吧....会觉得他很不堪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到足以让窗外的雨停歇。在那样恐慌的想法断断续续的出现在脑中时，一只微凉的手，带着颤抖，缓缓地落了下来。
那只手先是迟疑地、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他的发顶边缘，几缕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的发丝。指尖带着凉意，掠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那只手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积蓄力量。下一秒，它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温柔，覆盖了下来，掌心温热地贴合着他的头顶，五指微微陷入发间。
一下。
一下。
缓慢而稳定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般的节奏，轻轻地抚摸着。
他彻底呆愣住了。
不带任何附加言语的，却瞬间抚平了他的思绪。
诸伏景光仿佛能透过黑暗，看到那双温和的眼睛。
那双在月光下泛起涟漪的、极美的眼睛。
“哥.....”他的声音沙哑，动作一滞，随即埋头抱住了诸伏高明。
而诸伏高明也回抱着他，那只覆在他头顶的手，缓慢的抚过他紧绷的脊背。
诸伏景光没再说那个注满极致念想的字眼。
此刻交叠的手臂，温热平稳的呼吸，是那句话最好的见证人。
一发短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雨夜无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