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种无名小卒的来访自然没在焚香谷激起半点水花,青云门正式的拜见早有陆雪琪完成,像她这样马后炮跟来的别说谷主,连位主事长老的面也没得见,住进客房这么多天来见的咖位最大就只有一个谷主嫡传大弟子李洵,并且俩人还以前就有仇,见了面谁也没好脸色互相瞪眼睛。
那日叶青岚收起月痕剑落在焚香谷入口,向通传弟子表明身份后不久,便等到赶来迎接外客的李洵,定睛一看是她,对方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礼貌微笑瞬间荡然无存,变脸之快连旁边低阶弟子都好奇侧目:
“——是你?!你来做什么?”
叶青岚耸肩不语,只满不正经将拜帖玉简往他怀里一抛,李洵蹙眉接过,看后冷哼一声:“不劳费心,况且贵派先前已有陆师妹到访焚香谷,怎会又叫你前来?”
“这就不劳李师兄操心了。”叶青岚白眼一翻,“谁让我们陆师姐国色倾城声名在外,一个人出门杳无音信,万一被什么不知廉耻之徒盯上——正巧我闲得无聊,就顺便跟掌门讨了允许,追来找人了呗~”
她意有所指嗤笑,一派得瑟高高扬起眉梢:“反正在门中长辈那里我总能有求必应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般人可羡慕不来~拜帖上的印信也是货真价实,不相信你也大可以不让我进去,无非就是落一个焚香谷不懂待客的名声嘛——”
李洵愤恨瞪来的眼神仿佛想在她身上戳出几个孔洞,一句“臭不要脸的死关系户”在喉中拼尽全力忍着才没有脱口而出,只最终化作冷冷一拂袖,脸色难看寒声挤出二字:“跟上。”
他厌恶至极却不得不忍,眼下的两人代表的已非个人而是两派之交,姓叶的能仗着师门背景蛮横胡闹,那封盖着道玄真人大印的书信就是她肆意妄为的倚仗,他这个谷主大弟子却不可因私废公有损两派数百年情谊,纵使再不愿,也只得阴沉着脸,将人带往陆雪琪所住的客院。
从死泽一行之后,叶青岚此人给他印象就定格在傲慢无礼又道行稀松——且还是个好色之徒,最大的爱好便是搜罗青云门中姿色出众的弟子聚在自己身边,以花言巧语与金钱财宝哄骗这些俊男美女对她千依百顺,可恨那时只短短半月接触,连他同门燕虹和另几位师妹都几乎要着了姓叶的道。
不过此刻,叶青岚的轻浮肤浅反让李洵感到鄙夷且心安,他们焚香谷当下最忌惮的就是借好心为名前来窥探的各派人士,连陆师妹与法相这等修为在谷中停驻多日都没能发觉的玄火坛异状,姓叶的这等废物又能如何?多半便真只是粘着清高貌美的陆师妹而来,放她入谷也误不了大事。
也如他所预料,叶青岚路上就跟个来旅游的山水客似的混不正经,没半点名门弟子应有的沉稳之态满是好奇对着谷中迥异中原的异域景色东张西望,完了还瞅瞅他,撇嘴不掩嫌弃叹息:“风景不错,就是……”
她意有所指稍加停顿:“喂,话说,为什么不是燕虹师姐来带路啊,让你个大男人领着我去陆师姐住处,你都不会觉得不妥吗?”
有什么不妥的,他又不会进陆师妹的房门,充其量送到院中就走而已!李洵气到磨牙——要人带路还挑三拣四,还倒打一耙挤兑他是登徒子!
“燕师妹被魔教妖人所伤,尚未痊愈。”
可恶,李洵心中暗骂,要不是燕虹那时候被金瓶儿打伤还冒名顶替,会害得眼下非得他给这个臭丫头领路吗!
住进与陆雪琪同一客院另一间屋舍的叶青岚,确实如李洵所料没有兴风作浪作什么妖,据看守弟子回报,这货单调的日程便真的只是腆着个脸时常纠缠陆雪琪,又或偶尔去燕虹那里探病而已,对自己出了院门身后就必然跟着两个以上焚香谷弟子、像盯着犯人的待遇也没有发表什么抗议,最多和人抱怨挑剔一下床不好睡餐食不好吃,倒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只是随着日子久了,这废物大小姐似少了往日众星捧月的娇惯而越发不满,在焚香谷得不到她于青云门养尊处优的待遇而脾气渐大,今日要软罗床明日要灵泉浴,李洵对她那些公主病无理要求当然从不惯着,态度明确“爱住住,不住滚”。
叶青岚在他那碰了一鼻子灰,眼见讨不来任何好处也慢慢消停了,又呆一阵子觉得没趣,在某日嚷着“焚香谷饭难吃死了,我要出去觅食”便气冲冲离去,后续几日陆续传来其四处游山玩水的消息。
对此,陆雪琪用她一如既往的冰山脸淡淡表示:“她向来如此,李师兄习惯便好。”
说这话时,此时已经心知肚明焚香谷前日发生变故原来是玄火坛炸了的陆雪琪神态如常,言谈举止滴水不露。
只是在叶青岚离去的往后时日里,她也偶尔会略有想念那个可操控名叫“林克”机关人的砖块大小控制器持握在掌中的手感,怀念叶青岚手把手教她如何控制机关人躲开巡逻弟子、避着示警异兽,直到循序渐进摸进焚香谷遮遮掩掩、如今只剩个残骸的禁地玄火坛……倒真有几分趣味。
至于打草惊蛇,拜托,现在全天下修真门派的眼睛都盯着焚香谷,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们两个乖乖呆在客院里大门不出的堂堂青云弟子身上吧?连正直如陆雪琪也不得不承认,在叶青岚到来之前,她都没想过还可以如此行事……
如今叶师妹已借故离去,不日将返回青云复命,而她就继续假装一无所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即可。
李洵听闻,只有满是嫌弃:
——烂泥扶不上墙,果然是废物。
他鄙视不屑地听着他们焚香谷遍布南疆的探子回禀叶青岚不务正业四处游玩的情报,接着传令撤回所有盯梢人手,全部人马继续搜索从玄火坛逃出的妖孽踪迹。
……
实际上,叶青岚表示:玩个屁啊,她早就想回家了好吧。
要不是还得抛下烟雾弹给焚香谷那些跟着她的的小尾巴看,这破地哪有什么好呆的,自然风光有倒是有,比如天下第一原生态保护区就在她边上,十万大山大舞台,小命嫌长你就来——她躲还躲不及呢,哪可能靠近,再别的爱好比如逛街,也苦于南疆边陲之地经济不发达啥也买不到,饭也不合她口味,还气候湿热多有虫蚁,稍有活动就衣衫潮湿紧贴在身上甚是难受,她也就装样子才作出沉迷游玩的表象,漫无目的这个村那个镇四处游历,寻思再大概多久焚香谷才会彻底忘记她的存在,自己也就能拍屁股走人了。
眼下她又来到一处名为天水寨的聚落,抛下银两在当地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敞亮的客栈呆了数日,一半算演戏,一半却也是真情实感摆出了度假的懒散状态散漫地消磨时间,这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打哈欠趿拉着下楼觅食,刚走入大堂就听见一串引人侧耳的报菜名,嗓音动听如珠落玉盘:
“让我想想,再来三段蛇肠、烤熊尾、烤秋叶、五小虫、黑心果、四色蝎尾、五珠肉……”
说话的是道柔婉动人的女声,光听动静就给人种媚骨天生的惑人之感,定力稍差听了都要猛心脏漏掉一拍,偏偏极快的语速与话中毫不掩饰的欢快此时破坏了这份媚意,反倒平添几分活泼俏皮,一张嘴皮子比说书的还利落三分,气都不中断愣是报了二三十个菜名,才吐气暂歇。
叶青岚循声好奇看去,看见的是一个乌发柔顺挽起的窈窕背影,旁边站了个从手忙脚乱到干脆放弃、最后只剩一脸生无可恋的店小二,对面则坐了个黑衣男子,同样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随后只片刻,注意到什么的鬼厉便忽目光一偏越过那女子的肩头,与叶青岚欲言又止的纠结眼神刚好四目相对。
“……”
巧了不,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她轻轻咳嗽一声,忽走上前去也跟着在桌旁落座,但没上来就和一见她出现就微微蹙眉目露探究的鬼厉搭话,反而漾起一个友善笑容,首先向那女子说道:“这位仙子好生见识广博,在下有意结交……”
“……”
搜肠刮肚老土搭讪的后半句,直接在看清对方那张脸的瞬间消音。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一颦一笑间自有万种风情,偏偏又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可谓是国色天香……饶是叶青岚穿越以来见的美女也不在少数,有清冷如陆雪琪,娇俏如田灵儿,妩媚如金瓶儿,但却从没哪一个使她瞬间心神剧震到有那么一刻稍稍怀疑了自己的性取向,连金瓶儿的媚心术都未能动摇她半分神志——天地良心,此前她两世为人都可一直觉得自己是铁血直女,没半点双性恋趋向来着啊!
“嗯?”
女子用完全匹配得上她堪比黄莺悦耳嗓音、甚至更胜一筹的绝美容颜回以询问的表情,神态间却无半点因对方被她美貌所摄发愣的困扰不耐,反而似早知搭讪来者会是这个反应,分明习以为常、乃至有几分玩味的笑意促狭,挑了挑眉扬唇笑问:
“唷,这位小妹妹想认识我呀,然后呢?”
叶青岚:“……”
她仍然两眼放空呆滞,直到被看不下去的鬼厉借着端盏饮茶不动声色在桌下踢了一脚,猝然回神不禁脸上一红,前头措辞好的古风小生土味套话给憋得烟消云散想不起半点,只剩期期艾艾讷道:“……点得好,多点些,这顿我请。”
鬼厉用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看过来,同时她词穷的窘态倒惹得美人扑哧一笑,眼波流转尽是饶有兴致的狡黠:“好呀,那就多谢姑娘美意了,我叫小白,不知这位阔绰大方的女侠如何称呼呢?”
被那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波光盈盈望来之时,叶青岚猛吸一口气强压着狂跳的心口,匆忙避开才仓促报上姓名,冷不丁一直默默旁观的鬼厉忽然开口,毫不留情打断了这一出滑稽闹剧:“你为何会在此处,青云门可还有人同行?”
小白听了一顿,随即嗔怪地翻了叶青岚个白眼,故作伤心抬袖沾了沾眼角:“什么啊,原来你俩才是旧识,亏得我还真当自己魅力无边,只靠一张脸就能吃遍天下了呢,白高兴一场。”
“不是的。”叶青岚真诚道:“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我肯定直接厚着脸皮过来蹭饭,才不主动请客呢,有旧识在场是真,可倾慕小白姑娘芳容也同样此心天地可鉴,还望姑娘明察啊。”
能把见色起意说的这么直白清新脱俗也是本事,还跟先前那些色咪咪凑上来的人类男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对刚重见天日回到人间的九尾天狐也真是新鲜头一份,小白想了想决定笑纳这份马屁,颇为受用又对她重新绽放笑颜,直到鬼厉蹙眉忍无可忍攥拳轻咳,叶青岚才收敛表情转向他,耸了耸肩:
“你先说,我听了答案再考虑要不要讲啰,谁让你道行比我高太多,我当然也不想跟你正面交锋,要是咱俩目的有冲突,总得给我知难而退逃走的机会吧?”
“好。”鬼厉毫无异议全盘接受了她讲的条件,干脆利落:“我为南疆巫族还魂之术而来。”
叶青岚并不诚心地鼓了鼓掌:“太好了,完全没听说过呢。我出门是奉命调查焚香谷前段日子在搞什么幺蛾子,看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真是可喜可贺。”
“那么,你调查出什么了?”小白忽然好奇插进话来,眼睛亮得异常,似乎闪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意光芒。
而叶青岚美色迷眼却不是真石乐志,听她没半点顾忌问得这么直接不由一愣,正在思考怎么不得罪人避过话题,却听鬼厉淡淡道:“无妨,说吧。”
“何况。”他和小白当着她的面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算毫无关系。”
叶青岚:?
她还没琢磨明白后面这句什么意思,只能先说:“我看到他们的禁地被轰开一个大洞,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逃出去了,正准备回青云把这件事禀报——如果出去的真的是什么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强大妖物,焚香谷却藏着掖着可就不地道了,万一那妖物来报复,也得让正道诸派早做准备才是。”
“那个啊,暂且不用担心。”小白闻言,忽讥诮冷哼一声,凉凉地笑了笑:“小妹妹多虑了,你说的那个妖物可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失而复得的自由正珍惜得很呢,时间都用来忙着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报仇什么的……”
她语气慵懒,垂下美眸拨弄着手边杯盏,自嘲地牵动嘴角:“少说一两百年内,怕是懒得去想这些陈年旧怨了,就算真算账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况且,使那妖物脱困的恩人可也与青云有些渊源,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放心,不会牵连你们青云门的。”
说着还瞥了桌对面的鬼厉一眼,眨眨眼睛:“对吧?”
鬼厉神情淡淡没什么表示,只有叶青岚两眼睁大,一脸震撼在两人之间难以置信地来回扫视,最后泄气长呼一口,抬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是,合着那就是你俩干的啊?这对吗,她就随便出来转一圈,到底什么运气才能直接遇上正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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