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落叶的声音。
叶映微已经对着那株兰草发了快一炷香的呆了,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叶子,眼神空茫地落在虚处。
这很不对劲。
她平日虽也安静,但那是一种全神贯注的、沉静的“在”。而非此刻这般…魂不守舍的“空”。像是一盏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的灯,光芒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一切的异样,始于半个时辰前。
她本在楼内分拣药材,听到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娇俏的笑语。她并未在意,直至那声音渐近,透过窗棂,她看见院中景象——上官飞燕,那个她很早便认识、总是带着天真活泼笑容的姑娘,正亲昵地挽着花满楼的胳膊。夕阳的金辉恰好从侧面投射而来,勾勒出两人贴近的身影,光影模糊了细节,却让花满楼侧脸上那抹惯常的温润笑意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在那特定的角度下,那笑容仿佛因身旁之人而愈发温柔。
叶映微的动作停滞了。
她知道上官飞燕是谁,也知道她过往那些不甚高明的小伎俩。以往见到上官飞燕试图靠近花满楼,她甚至能目不斜视,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材,心中并无波澜。
可此刻,看着那光影交织下显得无比“和谐”的画面,看着上官飞燕紧紧挽住他胳膊的手,看着他那似乎因她而绽放的温柔……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而窒息的疼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以往受伤或受惊时的剧痛,而是一种闷钝的、却深入骨髓的酸软痛楚,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用力揉捏,让她呼吸骤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可指尖搭上自己的脉搏,跳动的节奏却依旧平稳有力,毫无异常。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理智如同漂浮在水面的薄冰,她知道该相信花满楼,知道他待人一贯温和,知道那笑容或许并无特殊含义……可那股汹涌的、陌生的情绪洪流却轻易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两行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滚下,滴落在手背的药草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触碰那湿意,眼中充满了纯粹的茫然。就连在童年最黑暗、最痛苦的试药时光里,她更多的也是感到惊恐、麻木或冰冷的恐惧,却从未体验过这种仿佛源于心脏最深处的、带着酸涩和绝望的痛彻心扉。
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难受极了。那种闷痛和酸软盘踞在心口,挥之不去。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出去。只是默默地、一步步地退回了内室,将自己关在了这片熟悉的、充满药草清苦气和花满楼温暖气息的空间里,仿佛这样才能隔绝掉外面那刺眼的一幕和心中翻江倒海的难受。
过了一会儿,陆小凤咋咋呼呼地进来,他并未察觉叶映微的异样,只是兴致勃勃地同花满楼讲着方才街上的“趣事”:“……你说巧不巧,我刚过来时,瞧见上官飞燕那姑娘从你这儿出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还跟我打招呼呢。哎,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
他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对这类桃花债的随意调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他话音落下后,屋内并未得到花满楼往常那般温和的回应,反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陆小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摸摸鼻子,讪讪地找了个借口溜了。
花满楼早在听到上官飞燕的名字时,心便微微沉了下去。方才院外那一幕发生的突然,上官飞燕故作踉跄挽住他胳膊,他虽立刻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并疏离而不失礼数地请退了对方,但难保……未曾被映微看去。
而此刻,这弥漫在空气中的、陌生的滞涩感,以及里间那过于长久的、死寂般的安静,让他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
“映微?”他起身,走向内室,声音放得比平时更加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微微一颤,像是从很深的水底被拉回现实,缓缓抬起头看他。
那双总是清冽澄澈、能倒映出人心底颜色的眼眸,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里面盛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茫然与…痛楚?
对,是痛楚。虽然极淡,却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花满楼心口。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住,最终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花满楼心脏几乎停跳的动作——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秀气的眉毛困惑地蹙紧,用一种近乎气声的、破碎的语调喃喃自语:
“……这里,不舒服。”
“闷闷的……有点疼。”
“为什么?”
轰的一声,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静音了。所有的声音都褪去,只剩下她这句轻飘飘的话,在他耳边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为什么?
因为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看到了,或许还听到了陆小凤的话。她在用她纯粹的感受方式,描述着因他而起的、名为“嫉妒”和“伤心”的疼痛。
这个认知像一场海啸,瞬间淹没了他。带来的不是一丝一毫被在意的虚荣,而是排山倒海的心疼与尖锐的自责。
他教会她识别温暖,教会她安心依赖,教会她唇齿相触间的悸动…他沉浸在引导她体会世间美好的过程里,却忘了,情感从来是一体两面,有极致的甜,就有噬骨的痛。
而他竟让她尝到了这痛的滋味。还是因他的疏忽而起。
一股尖锐的自责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不敢贸然抱她,只能急切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按在心口的那只手,发现她的指尖一片冰凉。
“映微…”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温润从容在此刻碎得彻底,“是因为…方才院外的事,对不对?因为看到…上官姑娘靠近我?”
他必须确认这痛楚的源头,并立刻斩断任何可能的误会。
她看着他,眼神依旧困惑,像是迷失在陌生海域的舟子,诚实地点了点头:“嗯。看到…想到…就不舒服。”她无法准确描述那画面和联想带来的情绪冲击,只能用最直接的生理感受来表达。
得到了确认,花满楼的心像是被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看着她纯净眼眸中清晰的痛色,那痛楚因他而生,她却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份纯粹的“受伤”,比任何指责和眼泪都更让他溃不成军。
他再也克制不住,极为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肩膀,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无措和疼痛都纳入自己怀中隔绝开来。
“是我的错。”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沉甸甸的懊悔和保证,“是我疏忽,让她靠得太近,让你看到了让你不安的画面。”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僵硬,似乎还不适应这种过于紧密的、带着强烈保护意味的拥抱。
“映微,你听我说,”他稍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目光如最温润的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望进她迷茫的眼底,“你此刻心里的这种感觉,叫做‘难过’,叫做‘吃醋’。”
“它会让你这里闷闷的,疼疼的。”他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心口。
“而它出现的原因,”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如起誓,“是因为你在乎我,比在乎世上其他任何人都要在乎。这是…爱的一部分。”
他凝视着她懵懂却盛满痛楚的眼睛,心中涌起更加深刻的怜惜与决心。正因为她不懂,他才更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引导她,而不是利用她的懵懂与纯粹,任由她困惑受伤,甚至轻视或践踏她这份因他而生的、最珍贵最笨拙的情感。
“映微,”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温柔,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印,“正因为你此刻还不完全明白,我才必须要告诉你。你的这份‘不舒服’,你的这份疼,不是错的,不是你可有可无的情绪。它很重要,它源于你对我的在意,它值得被我知道,被我在意,被我郑重对待。”
“我绝不会因为你还不懂,就忽视它,或者觉得它无关紧要。”他的拇指轻轻拭过她的眼角,“相反,正因为是你感受到的,正因为是你为我而感受到的,它于我,便是最需要被呵护的东西。”
“而我,让你有了这样的感觉,是我的过失。”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拭去那未干的泪痕,“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我或许无法让世间所有倾慕就此消失,但我会用一切行动,让你永远无需再为此感到一星半点的‘不舒服’。”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像最坚硬的磐石,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上,也砸碎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困惑。
他不是在辩解,而是在承担,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刚刚体验到的、这枚名为“心痛”的苦涩果实,包裹上名为“安全感”和“尊重”的糖衣。
他是在告诉她:我看到了你的痛,我知它因我而起,而我,绝不会辜负你这份因我而生的、最珍贵最脆弱的感情。
叶映微怔怔地听着,感受着他话语里的郑重、疼惜与全然的理解。那盘踞在心口的、让她呼吸困难的闷痛,似乎真的在他的话语和拥抱里,一点点消散开来,被一种温热的、被珍视着的安全感所取代。
虽然她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吃醋”的全部含义,但她记住了这种感觉因他而起,也因他而抚平。更重要的是,她模糊地感知到,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被他接住了,并且被他视若珍宝。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依赖的姿势。
花满楼感受到她的依靠,心中那片因自责而翻涌的海浪渐渐平息,化作无边无际的柔情。他收拢手臂,更紧地、却依旧温柔地抱住了她。
窗外,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他知道,关于“爱”的这一课,她今天学得有些辛苦,也有些疼痛。
但他会用往后无数的日夜,用更多的甜蜜与安心,来慢慢抚平这初次品尝到的酸涩。
这个世界完结啦!嘿嘿,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坚持这么久,是我第一回认真写这么多哎。其实我码字速度还是不慢的,主要就是之前单机老坚持不下去[星星眼][撒花][撒花]还剩个花满楼番外。你们要是有其他的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让我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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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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