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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某人这一生如绿豆冰

生命的价值该如何衡量?

不,我们不是在讨论哲学问题。

“让你起死回生的能量并不多,不可能多到去延续一个王朝的生命。”

7624有些惴惴不安,自从宿主被它不知道哪句话激出了血泪后,它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

某人很平静,甚至有些恍然,对于这个答案,他似乎并不意外。

“那五年呢?用那种‘能量’,去延续阁主五年的寿数?能否通融呢?”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昭示着某人那颗心,并不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

“不行。”7624认为有些话必须说开。

“复活你只用供给你的能量,对于你的世界而言,你的存在很小,就像一粒石头,你激起的涟漪也很小,因此你的时间只是你的。”

“可倘若让你的阁主多活哪怕一年,他都有可能改变很多事,影响很多人。”

那不仅会是他的一年,更会是万民,会是大唐的许多年。

一切的轨迹是河流,并行的世界是游鱼。那么安史之乱其实就是一片湍急、遍布漩涡的河段,游过它的鱼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可这个世界献上的牺牲太惨烈了,它流出的血几乎要把它经过的每一处漩涡都染红。死难者层层叠叠,又有更多人前仆后继。

掉落的鱼鳞堆出了一个小小的白骨龙门,仅供他们的世界轻轻一跃。

去吧,去化龙,去跳出囹圄。

于是它再落入水中时,已托生作架空历史,它将游向一个新的、一个不可被轻易观测的未来。

也因此它更不容易被撼动,它已有了自己的方向。

7624其实是有些沮丧的,对宿主夸下了海口却不能收回,它现在每否认一次都感觉宿主离它远了一些。

“我的能量并不够,我太小了,我只够赠予你,但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宿主,我们可以去赚更多的能量,我会努力的,我会帮你的...我现在就去和你所在的世界意识沟通。”

7624不算聪明,但它很会死缠烂打。

于是7624捕捉到了一声很小、很轻微的笑,又或者那只是一声略显沉闷的鼻息。

某人摩挲着臂甲。手指皮开肉绽,却流不出血,只留下一道道阴沉的水渍,头颅无力垂下,目光挂在心口处那一个钝钝的凸起,大概可能是骨头。

如鲠在喉。

7624的声音一直很模糊,像是隔着水面在咕嘟咕嘟,前面说了一大串,某人听得脑袋发昏,但好歹是总结出了几个中心思想——

一、7624希望他以对待同门的态度来对待它。

二、不复活也行,能量可以用来换别的,总之待遇丰厚,保全身前身后名。

三、侠士,啊,现在该称呼为弘义君了,弘义君的位格不低,不会有“神仙”想不开动弘义君,更不可能去扰动大唐。

......

说不心动是假的,某人在听到“能量可以兑换成别的东西,赠予你想赠予的对象”时,立刻就想到了阁主。

会不会有那么一味药能救阁主呢?

它不用包治百病,也不必神通广大到活死人肉白骨,不求做什么百药之首——

它只要能解掉阁主体内的毒,再添上那么一些延年益寿、温养身体的功效,就够了。

若它恰好被凌雪阁弟子发现,若它之前不显人世只是因为生在穷山恶水之处,若它真的存在。

如果,若是,假使。

某人从未如此渴求一个小小的天意。

因此,在7624话音刚落,某人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请求。

否认在预料之内,可某人仍不免感到失落,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曾想7624在沉默良久后抛出了个重磅炸弹,让某人本就不算平静的内心炸起了惊涛骇浪——

“它说能量充裕的话,会考虑孕育更多的机缘。”

某人摩挲臂甲的手一顿,身形猛地后仰,断裂的脖颈因着惯性将头颅带起,发出令人皱眉的声响,随后隐隐露出白骨的手扶住了没有依靠的脑袋,托着某人的头颅转向了7624的方向。

明明只是下意识地举动,可眼下这般景象却像是某人向着7624献上自己的头。

狡猾,某人报复性地腹诽道。

我最开始明明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偏偏它提出一种可能,让我生了贪念。

明知道是鱼饵,可这个钩太诱人了,由不得我不咬,现在好了,我这条笨鱼要被拉上岸了。

斋主,辜负了您的教导。

……都怪吴钩台的那位,见到谁都赏一句笨猪,再精明的野猪也遭不住这个,整得凌雪阁里笨猪漫山遍野跑,把我也传染了。

也怪我自己,如果这次能拼尽全力活下来,也许就没有这种事了。

某人心中作何感想不提,我们来看看7624是什么反应。

7624......7624只觉得毛骨悚然,如果有实体它大概已经连滚带爬地窜到一旁了。

如果不是它还理智尚存,那么一句“呔!何方妖孽!”又或是一句:“○○!妖魔鬼怪快离开!”将会把事情推往很滑稽的方向。

于是7624只能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个反应?”

某人察觉7624反应强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咋办?被吓到了?它这样的造物竟然会害怕这个吗?

需要哄吗?鉴于以后要进行合作,还是把关系搞好一点吧?

还好他哄小孩儿很有一套,无论哭得多厉害的小孩经了某人的手也能迅速安静下来。

“我在笑。”某人耐心地回答。

怎么安静的不要问。

7624没声了。

很好,先让它冷静下来,然后再转移它的注意力。

“你可以问我为什么笑。”某人循循善诱。

好半天也没得到回复,某人也不催促,既然决定要打好关系,那么他的耐心便是无穷无尽的。

“那你为什么笑。”7624终于出声了,不同于之前的发话,现在的声音显得呆板而僵直,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着字。

很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某人悄悄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虽然他在小队里并不负责对外交涉,但可不要小瞧了百相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实力啊!

“我们将要达成合作,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某人言至此处,还分出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向上推起。

这样笑意更明显一些,会显得更友好。

7624闻言刚要支棱起来,一看某人这副样子,险些又被吓晕过去。若是以前,它会果断下线,但现在不一样,它好不容易把宿主捞到手,一定,一定要,一定要配合宿主,留下好印象才能,更好地展开合作...!

“我明白了,我也很开心。”7624选择打字输入。

呜呜。

自愿,活该,拼尽全力。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某人很是满意。

实则不然,恰恰瓜子。

但来都来了。

“嗯。”7624的声音平静而板正:“我去重新拟订相应的契约。”

原本是有的,但某人想要获得更多能量的话,就得重新规划了。

沟通的过程很繁杂,层层上报层层批复,7624等的无聊,便着手为某人修补起身上的创口,看得久了,也就对某人那副血呼啦擦的尊荣脱了敏。

它甚至主动搭话:“宿主很在乎的阁主,是什么样的人呢?除了是个好皇帝,我想听别的答案。”

7624真的很好奇。

某人也真的被问住了。

没人会问这种问题,或者说,没人会问凌雪阁弟子这种问题。

那是问人怎么样吗?那是妄议当今太子,乃至当今圣上!和别人私下里嘀咕两句也就算了,问到凌雪阁弟子面前来了?

怎么敢的?几个头啊?你以为你是侠,弘义君啊那么耐杀?

因此某人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阁主就是阁主,他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是阁主。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重要,凌雪阁弟子的基本素养是服从而不是质疑。

只是某人这一代凌雪弟子很幸运而已。

“我也不太清楚。”某人如是说。

他曾扮作过很多人,很多人借着他的嘴巴说过话——巧言令色,温香软语,亦或是快意恩仇,万丈豪情;白身喊“皇帝”,官身呼“圣人”。

不同人有不同的好恶喜怒,演到最后,某人也不太清楚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了。

作为凌雪阁弟子,某人只知道阁主对自己人很好,而他是自己人。

阁主对他说平安归来就好。

阁主说太白山的风在入冬后会更冷,所以他让人准备了些许好酒,就等他们回来呢。

阁主和他们发愿,说有朝一日,会重现太平盛世。

某人跟随着阁主迈出第一步,不幸殁于半途,而现在,凭着7624之口,某人遥遥窥见了行路的终点。

那应是一个,会被稳稳接住,会被众人托举着的锦绣山河——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不会有走投无路的女子托身向邪魔,不会有孤苦伶仃的幼童曝尸于荒野,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必再去送一个一去不回的孩子。

就如同他曾经允诺的一般。

某人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阁主就是阁主,是许诺给我们的阁主。”

他与凌雪阁里的所有人同呼吸,共命运。血海滔天,谁都无法干干净净地离开。

养育群刀的不是刀匠就是牺牲,每一任阁主都是牺牲,凌雪阁的每一把锋刃都负载其身。

如此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向太平盛世。

某人声音轻轻的,缓缓的,约莫是在笑,7624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骄傲。

或许,也可以称之为“与有荣焉”。

“你听起来很开心。”7624决定遵循最优路径的指引,选择最不出错的答案。

某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在流泪?”7624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靠过去,试图为某人擦拭那张血泪斑驳的脸。

其余的部位它都帮某人修复好了,乱成一锅粥的心肝脾肺肾好好归了位,四面开花的骨头也都官复原职,皮肉被能量线一针一针缝好,断裂的脊骨被重新接起。

唯独某人的脸,灰尘与血渍怎么也刷新不掉,那双眼睛也是,见它低垂过没见它闭上过,很有些瘆人。

“我听前辈说,灵魂体不该总是落泪,作为记忆的载体,哭泣会让灵魂逐渐回忆起生前的痛苦。”

有些痒。

某人动作轻柔地拂了拂小飘带,示意让他自己来,于是7624退远了些。

这一次它一定要仔细观察——某人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小小的荷包里,拿出来那么多东西的!

欸,手帕怎么没有塞在荷包里啊……

那块薄薄的布遮住了某人的面容,7624看不见某人的表情,它只能捕捉到模糊的声音——

“…眼睛,闭不上。”

某人从水里被捞出来时,眼睛还是睁着的。

他的脸又冰又冷,两颗眼珠像是被水晕开的墨滴,又像是煮糊了的米浆团,就那么浑浊而暗淡地望着天。

某人扮过男人也扮过女人,卖过老也装过嫩。他透过许多双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自然是知道眼睛会说话,既然年幼就不该过尽千帆,既然有所求就不能万般皆空。

眼睛应该是灵动的,应该是明亮的,应该像一条鱼,像一只鸟。

而不是如同黏连在纸上的饴糖,而不该沉寂如刮花的铜镜,不应让鱼沉入死水底,让鸟囚于金锁笼。

可是现在某人没办法呀,他这次是凭着自己来,不借任何人的眼或身,因此命没了便是人没了,某人不会再穿着另一身行头重新出现。

“先把名字划了吧...你认识?”另一位凌雪阁弟子声音嘶哑,语气沉沉。

这位收敛尸身的女弟子摇了摇头,她摊开手,三枚腰牌零落而下。

“不知道前辈的名字是哪一个。”

负责登记的弟子柳眉一扬,炭笔重重往草纸上一戳:“又这样,台首不是说了要落实‘人在腰牌在,人走牌上树’吗?这都几个了都?”

女弟子摇了摇头,似是答非所问:“可能只是希望,自己能再多做一些。”

“这次说点什么?这一路走过来好多人都没闭上眼。”

登记弟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啧了下,才半是抱怨、半是落寞地接上:“好像很不放心把阁主交给我们这些来支援的‘后辈’一样。”

这次说点什么好?说已经可以了?受累了?还是报个平安,说阁主很好,正在准备登基典礼,说斋主和台首都没事,叶师兄虽受伤,可并无大碍

说些什么才能让你、让你们安心?

“已经足够啦,师兄,已经做得很好了……”

敬你累累伤痕,敬你已然崩解的链刃。

“阁主很安全,不日便可登临大宝,江斋主和姬台首没有大碍,都还好好活着,不用担心,也不用再等……”

你所牵挂着的人,你所放心不下的事都有被好好接住。

接下来,该对症下药。

女弟子摩挲着手中的腰牌,思忖片刻后便开口:“师兄的队友我都接到啦,他们都被你保护得好好的,我会为你们选一个好地方,能看见瀑布,能晒着太阳……”

最后,提出请求。

“所以,别留在这个地方啦,我们回凌雪阁吧。”

“他们能听到?”

女弟子温和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劝慰的时候,温暖的手一直覆在某人黯淡无神的眼睛上,直至捂暖了那一小片冰凉。

再一次为他合拢,让他安眠。

“但你看,眼睛,闭上了。”

——某人似有所感,自巾帕中抬首,他没再流泪,一直以来半睁着的眼睛总算是闭上了。

“眼睛不闭上就是会一直流泪的,我控制不住。”某人闷声回答,并试图转移话题:“契约还没拟订好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7624大度的放了某人一马,不准备去探寻更深层次的故事。

那么,出发吧。

作者没力气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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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某人这一生如绿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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