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刚刚脱险，水墨倒没有一点后怕，轻松道，“楚留香，刚刚追你的人是谁呀？你还记得这里的路吗？”
他们俩现在都躲藏在暗处，冷夜无声，四下漆黑，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只能听得到身旁楚留香悠长的呼吸声。
“这里的道路，一开始我确实都记得，但现在通道走向变动过数次，没有地图，找不出规律，辨认可就难了。”楚留香道。
两人交流一番，很快交代清楚了彼此今夜的见闻。
楚留香沉吟道，“现在看来，那个假的‘公子羽’估计是故意引蛇入洞，要对付青龙会，可他又刻意把你带进地宫，不知道是想借助我们再谋划些什么。”
水墨靠墙坐下，用手托腮，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应该有师父？”
楚留香一怔，还是答道，“那是自然，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家师的来历，就恕我不便透露了。”
“不用你透露呀，只是现在此路不通，我们得想办法。你师父有教过你奇门遁甲、卜卦星相和各类机关术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下学艺不精，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轻功……”
“好吧，我精通的只有杀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我们休息会儿，再看着办咯。”水墨耸耸肩。
楚留香伸了个懒腰，“暂时不必担忧，趁乱他们没空管我们。公子羽有地利人和，青龙会派的点子即便心黑手狠，一时半会也讨不到好。”
水墨也不慌不忙道，“更何况，这处据点暗无天日，人又不是蝙蝠，成天生活在地下，肯定需要通传消息、采买物资，等到他们双方两败俱伤，我们就可以见机行事……”
楚留香沉思着，“还有，那份图谱，虽然我已经偷了回来，但它最初从何而来？谁让它散落江湖？”
“梁老镖头为此身死，我本已查出和公子羽有关，今夜是想来找出证据，可青龙会竟然也到了，仇杀吞并如此凑巧？此事会不会也和他们有关？
水墨想了想，“其实这图谱上其他的东西倒是无所谓，再厉害的神兵利器，若无主人驾驭，也只是死物。”
“但如果有人能将失传的孔雀翎重新打造出世，大概就像火药一样，哪怕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可以拿在手中，发挥巨大威力，如果再一量产，图强一方……”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是啊，”楚留香低声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泄露出它的人恐怕所图甚大，公子羽或你，大概也只是被钓起的鱼儿罢了。”
水墨眸光一转，洒脱道，“但鱼儿咬了钩，也可以再吐出来呀，能不能拖上岸，就得看钓者的本事了。”
楚留香又道，“还没问过姑娘，在长江上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东西的？”
水墨坦然道，“你知道，总有人不长眼睛，看我独身貌美，就以为我好欺负。原本我只要过江，乘舟经过的时候，被他们劫了小船，那我当然将计就计——既然打我的坏主意，那我也要捉弄报复回去。”
“我潜进他们燕子坞最大的议事厅，听到他们说起兵器图谱，就顺手杀人夺宝了。”
“将计就计……”楚留香喃喃道，“这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水墨轻轻一笑，侧身靠在楚留香的肩膀上，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三分倦意。
“你是不是想说，不论是谁泄露这份图谱的，现在都是将计就计，顺便吞并其他势力和人才？钓鱼嘛，无所谓大鱼小鱼，反正有收获就行了。”
楚留香苦笑着接话，“我那位老朋友，这下看来就是被利用完了灭口……”
水墨也叹道，“他比你我更倒霉，早早地就送了命。现在还剩最后的疑问，那个布局的人是谁？你忙到现在，恐怕也就为了这个答案吧？”
“没办法，在下已答应死者的亲属，会查明最后的真相。”楚留香缓缓道。
水墨靠着他，已经闭上眼睛，低低道，“剩下的秘辛，文字记录大概找不出来了。除非你能捉住他，当面审问，又或者假装颓势，诱导他主动说出真相。”
“不错。”楚留香也同意，“要么等，要么创造机会。我们在这里是个变数，现在，咱们只需要多等一等，他们无论哪方，缓下手脚时，都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水墨声音愉快，“那这么说，我们现在可以好好睡大觉了？”
楚留香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错，可惜没有酒。”
水墨白他一眼，“咱们孤家寡人，都已经被两方大势力盯上了，这时候你还想着喝酒？”
楚留香微笑，“你不也想着睡觉吗？我们一个酒徒，一个睡鬼，刚好臭味相投。”
水墨哈哈大笑，然后打了个哈欠，继续闭上眼睛，闷声道，“要臭你自己臭，我要睡了，你会讲故事吗？”
楚留香镇定地随口乱编，“好，我就给你讲个故事。话说从前有座荒山，上面一座破庙，有父子俩远行进庙过夜。谁知夜半睡梦之中，门闩咔呀一声，一只老虎跳进来，一口吞了老人家。
儿子正在惊恐，忽然间狂风大作，一角白衣悄然从天而降，此鬼心善，飘然一掌正要拍出，虎口里老翁突然钻出，疾呼道，‘我儿，休要打扁了虎脸，皮毛卖不上价！’
说着说着，他闭了嘴巴，肩上的少女依偎着他，呼吸柔和，脉搏安宁，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静夜里，竟然转眼间就入梦睡熟了。
任他存心说鬼故事，也吓唬不到她。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再一次感叹她的戒心，走到哪里都能睡着，人可是比鬼比猛虎更可怕，幸好有我守夜……
而长夜漫漫，何时才会天明？
他思绪漫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片静寂之中，楚留香听见了古朴幽雅的琴声。
优美的琴音如水般在黑暗里流淌，楚留香凝神细听，分辨出所奏的正是琴中名曲《流水》。
他不由笑道，“高山流水觅知音，既奏《流水》，何不出来一见？在下虽然是个粗人，但素来也喜好音律，听琴我可擅长。”
水墨微微一动，也苏醒过来，她取出袖中的夜明珠，霎时间清光笼罩，琴音转停，前方一个清朗的声音回道，“香帅所请，自然不敢推辞。”
一老一少从暗处走出，那抱琴的白衣老者，朝他们点头见礼后，便退回了暗处，而另一个少年则出列上前，一双少年人骄傲的眼睛，牢牢锁定在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已认出了他，诧异道，“萧公子？三年前黄河渡口曾经一战，没想到今天又有缘相见。”
萧四无哑然一笑，“并非有缘，自小李飞刀和叶开之后，二十年来最出名的奇侠只有你，三年前我败在你手中，今天是特意向公子请命来的。”
楚留香沉吟道，“二十年来之最，我竟然能戴上这么高的帽子？恐怕陆小凤不大同意，我得和他商量商量……”
水墨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对面的萧四无，忽然不悦道，“叶开是归隐了，可傅红雪又没有死。论武功声名，他也不在叶开之下，你想出名，干嘛不去挑战我师父？看不起吗？”她撇了撇嘴。
萧四无笑容不变，“尊师行踪不定，在下只是没有机会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水墨掩面而笑，目如秋水，温柔含情道，“既然我在这里，那么我替他出手吧！”
楚留香阻止不及，铿然一声，刀已出鞘！
暴烈的一刀当空斩下！
萧四无双瞳一缩，左手一翻，寒光陡现，四寸长的飞刀已握在指间，但迎面刀势狂猛，他只有退！退，再退！
他的心狂跳着，原本他并未注意这少女，根本没有想到，她出手如此突兀又毫无保留。
萧四无咬了咬牙，浑身肌肉绷紧，飞刀刹那间出手！
水墨悦耳的笑声不绝，刀光一闪！却又转瞬被击飞，刺入墙壁壁。
楚留香看得清楚，刚才水墨身形急转，刀背倒转交击，后发先至的一刀，提前将萧四无的飞刀磕得斜飞出去。
而在此时，萧四无屏息静气，又一把飞刀脱手飞出！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已到了她身后！
楚留香连忙向前疾奔，可水墨却像背后也有眼睛，手腕紧绷，白玉般的肤色下青筋浮现，内力吞吐，背身一刀，精致凌厉地迎上！
刀锋相击，火星一瞬即逝。
一声轻响，第二柄飞刀也被一分为二，掉落在地。
萧四无面色惨变，看着她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向自己微微一笑，“你看，你连我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谈论傅红雪或叶开？楚留香对你客气，我可不会。”
楚留香也停下来，“萧公子，或许你不该来的。”
萧四无却凝视着水墨的脸，淡淡道，“我只带了两柄刀，现在我已经败了，你们可以杀了我。”
水墨看向楚留香，懒懒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呢？”
楚留香笑道，“阁下请回吧，劳烦你给公子羽传句话，我们到这里只是为了查明真相，对贵派内务并无干预，还请不要紧张。”
萧四无还是看着水墨，冷笑道，“如果你们不杀我，等有一天我强过你们……”
水墨噗嗤一笑，“还说大话呢？楚留香爱发善心，你再不走，我可不爱听废话。”
楚留香还是一贯地给面子，含笑道，“那再见面的时候，我请萧公子喝酒。”
萧四无走了。
黑暗里，水墨慵懒地收刀，兴致勃勃地道，“要不要再去探探周围？”
楚留香竟默然不语，又弯腰坐下了。
“咦？你怎么啦？”水墨把手放在他头顶，低头笑道。
楚留香按了按太阳穴，感慨道，“萧四无心高气傲，出身不凡，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不会对谁低头，没想到他也成了公子羽的人。”
“看来但凡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新秀，大都脱离不了各自宗派势力的掌控，即使我们今夜不来，或许迟早也会牵扯其中。世间纷争熙来熙往，人世如潮，何时才能真正安宁呢？”
水墨却晃了晃他，雀跃道，“有人的地方，恩怨纷扰就永远不停，想这么多做什么？至少我们现在还是自由的，不用听谁的话。”
“反正今晚大好的睡觉机会都浪费了，何不更开心些，去找点酒来喝，找些乐子来看？既在江湖，死生不测，当然要及时行乐、笑对春风！”
楚留香抬头望着她，也朗声长笑起来，“水墨啊水墨，我本以为你只是个误入江湖的单纯小姑娘，没想到你也是我这浪子的知己！你若是男人，恐怕也能做我的兄弟！”
水墨把脸一板，故意道，“我是女人又怎么样，妨碍你桃花了？”
他们俩一边说笑，一边继续往前寻路。
直到前方似乎有人在等待。
等待需要耐心，她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这个瑰丽离奇的夜晚，有风在吹，不舍昼夜。
背着淡淡的火光，一个女人的剪影衣袂翩飞，长发漫卷，宛如要乘风飞走。
看不清她的脸，但她仿佛在静静地笑，不像一个活人，更像是个妖魅精怪。
楚留香讶然间，忽然感觉水墨拉了拉他的袖子，加速向前。
女人一动不动，当他们离得近了，楚留香终于看清她一袭如霞如晕的紫衣，水墨也随之笑道，“原来是袁姐姐！”
水墨目光流转，看得更清楚的，是袁紫霞背后一条密道，黝黑曲折，灯火渐隐，道路逐渐下沉，看不清究竟有多长多远，更不知通向何方。
她不由展颜浅笑，甜甜地道，“姐姐又来挡路吗？”
袁紫霞只凝神望着楚留香，静静道，“香帅可有什么疑问？”
楚留香眯了眯眼睛，看她的眼神里带了审视，却并不着急询问，只道，“久仰青龙会大名了，袁姑娘。”
袁紫霞一步步往后退去，笑容莫测，“想出去的话，二位敢随我来吗？”
我的妈呀，日更真难，紧赶慢赶还是过了12点了，呜呜呜
2025.03.30日，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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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世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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