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新识的友人安顿好,花满楼缓步下楼,正欲收拾茶具,动作却忽地顿住。
他垂眸,侧耳倾听,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果然。
不过瞬息,一道眼熟的身影便如夜枭般轻灵地从敞开的窗户一跃而入,落地无声。
“你怎么来了?”
花满楼嘴上这么问着,手上却已极其自然地沏起新茶来。
那态度,与方才招待灼华时的温和周全不同,透着一股全然无需客套的熟稔与随意。
来人自然是被誉为“江湖第一聪明人”的陆小凤。
他显然也习惯了老友这般做派,随手将那件十分有个人特色的猩红披风往旁边的空椅上一扔,便大剌剌地坐到花满楼对面,极其自然地接过那杯热茶,仰头一饮而尽。
“哈——”他畅快地舒了口气。
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又倒了一杯灌下,这才仿佛活过来一般,将身子往后一倒,深深陷入椅背。那姿态,三分颓唐,七分不羁。
陆小凤那双灵活的眼睛迅速地在屋内一扫——灯盏亮着,桌上除了花满楼常用的那只,还静静摆着另一只空杯,杯沿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水痕。
“有娇客上门?”听起来不过随口一问。
陆小凤深知自家这位好友虽不爱在江湖上走动,但其人格魅力非凡,天南地北慕名而来的朋友绝不比他少。
之所以多此一问,实在是因为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陌生的清雅香气。
“是位有缘的远客。”花满楼温声答道,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陆小凤能猜到来人是女客,他半点也不意外,他这位好友的鼻子和洞察力,有时候比他那名震的武功也不差多少。
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花满楼话锋一转,“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是招惹了什么麻烦上门?”
“哎,这话可不对!”陆小凤立刻叫起屈来,“你是知道我的,我陆小凤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烦,躲还来不及,怎会主动去招惹?”
说罢,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时间,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褪去少许,染上几分无奈的认真:“只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不愿见我闲着。唉——”
花满楼闻言,不由轻笑出声,抬手为好友续上茶水。
“我看啊,分明是你自己乐在其中。若真让你彻底闲下来,只怕比杀了你还难受。”
陆小凤被说中心事,嘿嘿一笑,“还是七童懂我。”
但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瞬,便又垮了下去,眉头也微微蹙起,竟是罕见的带上了几分愁容。
难得见他露出这般模样,花满楼也收敛了笑意,语气多了几分关切与好奇:“你这又是怎么了?世上还有能让你陆小凤愁成这般的事情?”
陆小凤抬眼看向老友,那双总是闪烁着机智与狡黠光芒的眼里,此刻竟透出一丝凝重。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涩意:
“这次……恐怕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牵连的人不少,水很深。而且……对方来头也很是不小,”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嘲,“有的,就算是我陆小凤……恐怕也不是对手。”
“但你还是要管?”
花满楼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
他太了解这位好友了——越是棘手的麻烦,越能激起陆小凤的兴致。
“要管!”
陆小凤同样答得斩钉截铁。
他陆小凤是什么人?
这世上就没有他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更没有他不敢招惹的麻烦。
花满楼忽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还有一丝难得打趣老友的促狭:
“我猜,你这个天大的麻烦,大概率和一个漂亮女人有关。”
“……”陆小凤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辩起,只能悻悻地摸了摸自己那两撇修得整整齐齐的胡子,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半晌,他才幽幽叹道:“七童,你怎么学坏了”
“近朱者赤罢了。”花满楼从容地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微凉的茶,语气依旧温和,“我只是依常理推测。能让你陆小凤如此费心费力,甚至感到棘手的,绝不会是个普通人,而能让一个不普通的人变得如此麻烦的,通常……”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能让陆小凤这般人物都感到头疼的,除了那些牵扯到绝世珍宝、武林秘辛的阴谋外,最棘手的,往往便是那些美丽又危险的红粉知己。
花满楼放下茶杯,语气转为认真:“你打算怎么办?”
陆小凤收敛了脸上笑意,抬头望向窗外。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此事牵连甚广,对手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硬碰硬绝非上策。只怕……此事最终,还是只能去请西门庄主出手了。”
“想要让他出手可不容易。”花满楼微微摇头。
陆小凤却不放弃,“......总要一试。”
此时。
窗外,夜色正浓。
一弯清冷的弦月孤悬天际,洒下淡淡的、近乎凄清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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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初亮。
灼华起了个大早。
她兴致勃勃地走下小楼,却发现自己并非最早起身的人。
花满楼早已端坐厅中,空气中弥漫着清粥小菜的香气。
“花公子早。”她欢快地打招呼。
却在听说陆小凤昨夜来过又已离去后,脸上顿时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遗憾。
“啊,好可惜!我好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四条眉毛到底是什么模样!”
听见这话,花满楼并不觉得意外。
他那位好友在江湖上的名头实在响亮,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没想到吴姑娘也听说过他?”
“是呀,他可有名了!”灼华在餐桌前坐下,捧起面前那碗熬得软糯香滑的鱼片粥,眼睛亮晶晶的,“我在江南的茶馆里听了好些说书先生讲他的故事呢。”
“听说他最爱管闲事,酒量极佳,那一手‘灵犀一指’更是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夹住天下任何兵器,而且……”
灼华顿了顿,眨着眼睛看向花满楼,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而且什么?”
花满楼很配合地问道。
灼华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而且说他生性风流,所到之处桃花遍地,惹下的情债数都数不清呢。”说完,她抬眼,一错不错地望着花满楼,满脸都是好奇,“花公子你是他的至交好友,应该知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吧?”
花满楼闻言不禁轻笑摇头。
他有心想要为好友辩解几句,“陆小凤并非滥情之人。只是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主动找上他,其中自然不乏一些红颜纠葛。”
“……原来如此。”
灼华点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心中却干脆利落地将“陆小凤”这个名字从候选名单上划掉。
——陆小凤原来是个麻烦缠身的男人。
对方就算长得再俊、武功再高、故事再有趣也不行!
毕竟,她可是最讨厌麻烦了。
灼华埋首于那碗熬得香滑软糯的鱼片粥中,看似专心致志,实则余光早已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对面安坐的男子。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温柔地洒满一室。
在白日的明亮光线下细看,花满楼的容貌竟比昨夜烛火摇曳中所见更要清俊出尘几分。
他静坐于晨曦之中,眉眼安详,神态温润,竟让灼华无端想起冬日细雪——纯净,清透,不染尘埃。
细腻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柔和如玉的光泽,面部线条流畅而优美,轮廓分明,恰到好处地融合了男子的清朗英气与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文雅致。
这般模样,任谁初见都会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书生。
但灼华清晰地记得昨夜黑暗中那惊鸿一瞥——眼前这个看似温软的男子,实则是个再强健不过的武林高手!
只可惜......
她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惋惜,立刻便被自己按了下去。
不,目盲绝非他的缺憾。
正是由于这份“不同”,锤炼出了远超常人的敏锐与坚韧,反而使得他越发强大。
灼华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怜惜与敬佩。
“花公子,”灼华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客居的身份,她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殷勤,“你尝尝这个,今早的笋很是鲜嫩爽口……还有这个,这个也很好吃。”
……
用过早膳,婉拒了花满楼作陪。
灼华如同出笼的雀鸟般,迫不及待地融入了江南清晨喧闹的市集。
琳琅满目的小摊,吆喝叫卖声,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满是自由的芬芳。
没走多远,她便被一个糖画摊子牢牢吸住了脚步。
那手艺人仅凭一柄铜勺,一方木案,手腕灵巧地悬空勾勒,糖浆流淌处,不过眨眼功夫,一个栩栩如生的生肖图案便跃然案上,引得周围几个总角小儿阵阵惊呼。
见灼华看得入神,匠人指着面前那个木制转盘热情招呼:“姑娘可要试试手气?五文钱便可转一次,转到什么画什么,全凭运气!”
“只要五文?”灼华一听,当即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我来试试!”
然而,半刻钟后。
围着看热闹的孩童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嚷起来,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啊呀,又是乌龟……”
灼华看着手中两只糖乌龟,以及旁边一只贼眉鼠眼的小老鼠,简直欲哭无泪。
“老板,你这转盘……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吧?怎的尽是转到这些?”
匠人闻言,立刻板起脸,“哎唷,姑娘可不兴乱说!咱们做手艺的,从不弄虚作假!转到什么,这可都是您自个儿的运气!”
灼华还欲争辩几句,忽觉身旁光线一暗,一道修长身影已立于身侧。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了过来,指间一锭明晃晃的雪花银,被放在摊案上,那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给她画个凤凰。”
这声音……
灼华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回头,惊喜地几乎是跳起来:
“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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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太平王世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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