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刘如京这么多年的灰产可不是白做的,一招“谁是胆小鬼”的极限谈判把戏,轻轻松松从方多病处讹来大笔赎金,也让做惯辛苦生意的莫辛大开眼界。至于说这钱里有没有因李莲花愧疚而产生的一部分,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你们俩今天应该不止是为了这家伙而来吧?”刘如京眼瞎心不瞎,笛飞声在这挺尸了五天,现如今才有人来不情不愿地认下他,可见二人另有所图,“话说分明了,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钱还不够多的方大少爷一听,恨不得。莫辛见状,虽不知底细,还是体谅地站了出来。
“他们都是心系武林的侠义之士,侦破过许多江湖谜案,今次前来也必定不是为私人恩怨,刘大哥就不要与他们计较了吧。”
“哼,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自诩侠义之人了。”刘如京嘴里虽嘟嘟囔囔,好歹勉强应下,“问吧问吧。”
只是一听方多病打探的是当年单孤刀之死,他连这几分勉强都彻底消失了。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问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我不知道,快走快走!”对刘如京而言,单孤刀的死远远不只是关于失去一位敬重的上峰,更是引发李相夷身死,整个四顾门分崩离析的导火索。别说再将当年之事复述一遍,便是稍稍提及,他都觉痛彻心扉难以面对。
“这位方公子虽然年纪轻,身世来历却非比寻常。”李莲花并不介意刘如京的态度,反而将一个令牌递与他,并道,“刘先生,你看是否能认出此物?”
刘如京疑惑地接过令牌,摩挲了两下,忽然眼神巨震,双唇颤抖:“这,这是二门主的令牌!怎么会在你手!”
“因为单孤刀是我爹爹,这块令牌是我从他的遗物中得到的。”方多病声音略显低落,可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刘前辈,烦请你告诉我当年的情形吧!我真的很需要知道我爹临终前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逝去多年之人竟有后裔存世,还现身相询,刘如京心里是又惊又喜,哪再有执拗不说的道理,于是一一和盘托出。
原来他早就怀疑单孤刀之死不简单,先是四虎银枪中的哮天虎绕过为首的他暗中行情报搜集之举,再接着单孤刀又告诉他自己正在调查金鸳盟伙同南胤余孽复国之事——
“南胤?那个早在百年前就亡了的国家?”这下轮到莫辛惊讶了。
“不错。二门主在逝世前,已经调查到了四名南胤细作后人的下落。他们在灭国前携带了大量的财富和南胤皇室的镇国法宝,来到中原化作汉人潜伏下来,代代相传伺机而动,终于在第三代成功找到愿意搭伙的金鸳盟。想必,二门主正是被那大魔头笛飞声和他的鹰犬发现了他追查的蛛丝马迹,这才惹来了杀身之祸。”刘如京边描述,边恨地咬牙切齿。
闻言,三人不约而同地瞄了瞄躺在地上的红色人影。
“咳,刘先生,那单副门主可有告诉过你这四名细作的身份?”李莲花适时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回话题中。
“有,他将四人的名字以南胤文写于纸上给我看过,为防泄密我将那纸烧毁了。可惜如今,我只能记得出其中一个名字了。”刘如京带着三人走到一处墙壁前,轻按某方青砖,弹出一个暗格。
“就是这个。”他伸手入暗格,取出一张发黄的旧字条。几人凑过去看,发现其上只写着几个如蝌蚪般弯弯曲曲,完全看不懂的奇怪文字。李莲花见此思索片刻,又问了当年单孤刀与四虎是否去过卫庄,果然也得到了刘如京的肯定答复。
南胤后人、镇国秘宝、金鸳盟、一品坟……当年真相的轮廓随着这些碎片的交织,在李莲花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切既使他心潮澎湃,又隐隐生出莫名不安。他先是看向懵懵懂懂,仍沉浸在甫知生父生平的伤怀中的方多病,紧接着,又将目光移向从听到南胤一词就开始陷入自己思绪的莫辛。
而另一边,莫辛并未体察这道目光的分量。
来自南胤的,可颠覆朝堂武林的法宝奇技吗?总觉得在哪听过呢。她想。
与此同时,金鸳盟总坛大殿之上。
“拜见圣女。几月不见,圣女风姿更胜了。”一男子手扶肩臂,向主座之上美艳女子行了一个躬身礼。他高鼻深目不似汉人,说话的口音也颇为古怪。
被称作圣女的女子,自然就是角丽谯。只是这样的周全礼数并不能让角丽谯糟糕至极的心情好一丁半点。
“出尘子,你们星宿派号称万毒阎罗,你师傅星宿老怪更是以化功**和毒术称霸西北几十年,枉我重金礼聘,到头来做出的毒药竟连一个人都毒不倒,莫不是拿了次品来诓骗于我?”想起自己差点命丧莫辛掌下,角丽谯就牙痒痒,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扒皮抽筋。
出尘子应对起角丽谯来滑不溜手,并不对她出言不逊感到恼怒:“我们为圣女的冰中蝉提供的毒浆,乃取自天下至寒至毒的冰蚕,是师傅他亲自经手的,绝不可能没有假。必定是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
“那你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错咯?”角丽谯怒极反笑,杀意弥漫。
“圣女误会了,敝派只是一心想解决问题嘛,不然也不会从西北千里迢迢而来。”出尘子不紧不慢地说,“师傅他老人家说了,圣女此次蒙受了损失,敝派感同身受,愿为圣女再办一事当作赔罪。”
星宿派到底横绝一方,不好得罪,又恳切赔礼道歉,角丽谯怒气稍消,道:“你怎知我需要什么?”
“请圣女附耳。在下保证,您一定喜欢。”
“......”
遣走出尘子后,角丽谯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她翻身一躺,将主座变作床榻,玉体横陈。只是她姿态慵懒自在,脸上仍残余不豫之色。
“话说,自我从扬州归来已经七日了,还没有尊上的消息吗?”
闻言,一名老丑妇人从角落急步走出,惶恐地跪倒在女子面前:“圣女恕罪,属下一定多派人手加紧搜寻。”她忙不迭为自己开脱,“不过以尊上的能耐,这点子药物不算什么,圣女大可放心。”
此人正是角丽谯的肱骨,血婆。
“无心槐倒也罢了,最多只是让他神志昏沉功力散去;可那味阴阳和合散,若是三日内不与人欢好化解药劲,怕是要筋脉迸裂,丹田崩毁而亡。唉,这可愁死我了。”角丽谯一副忧心忡忡为君思量的样子,仿佛这些药都不是她下的似的。
血婆暗暗翻一个白眼,心想你那哪是愁笛飞声死不死,你是馋他身子怕吃不着。当然,她脸上是一点不敢显,仍是十分的毕恭毕敬:“圣女之心天地可鉴,尊上也必有所感,很快便会归来长伴圣女左右,成就好事。”
这话说得角丽谯心怀大畅,大笑不止。只是她微微一转念,露出阴狠的神色。
“那和合散是我好不容易从三大恶人那里讨来的,虽说以尊上的高傲大概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随便与人苟合解毒,但难保 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贱人趁人之危,摘我的桃子。”她眼波一横,魅惑中带着腥气,“血婆。”
血婆知心知意,弯起嘴角:“如果真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属下一定将其抓来献给圣女,让她尝遍咱们圣教的三百六十种酷刑。”
血婆沙哑的嗓音在诺大的空间里飘飘荡荡,渐渐又化作秋老虎里的一丝冷气,散到千里之外一个娇弱单薄的身影之上,让她不期然地打了一个寒战。
“姑娘,你到底要不要应聘这工作?你都在这站半天了,别浪费我时间啊。”牙行负责招工业务的男子见她又是来来回回了读了好几遍招聘告示,又是低着头踱步寻思纠结,不耐烦地催促道,“我跟你说,这户人家是出了名的对下人婢女慈善又大方,又出于对我行的信任,难得从来不细问应聘者身份来历。你要再犹豫,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哈。”
见女子娇美纯真的脸上有所意动,牙行男子赶紧再添几分火候:“帝都附近物价高昂,房租更是一日贵过一日,你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绝难过活。不如早早找一个食宿全包的去处安定下来。要真是不满意,还可以再换地方嘛。”
他的话中充满了针对性的诱惑,终于让女子下定了决心:“好,我去。”
“爽快!请问姑娘高姓大名?我们好写了契书,双方画押签字。”
女子抬起眼眸,怯生生的,又对未曾经历过的新生活有所期待。
“杨絮。杨柳的杨,柳絮的絮。”
过程虽有些曲折难料,可好歹最后各自都得偿所愿了的李、莫、方三人告别刘如京,带着不省人事的笛飞声回到了莲花楼。
“他似乎被下了某种影响神志的药物,而且用量很大。”对于毫无反抗之力还失了忆的人,莫辛并不会产生多么大的攻击**,“他的功力可以保证他不死,但长久以往不解,脑部会留下无法逆转的损伤。”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语气莫名有些淡淡,“笛飞声所中之毒名为无心槐,是一种出自南胤的奇香,有**散功之用。他扎穿了自己的劳宫穴泄去真气避免毒性全身,接着又将药力逼入百会穴,于是才能形成了如今不失武功却失记忆的结果。至于解法,我还得再找找才行。”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更不用说对敌人了。这么一个恶贯满盈之人,即便失了忆也不能免罪,就该扔到一百八十白牢坐穿牢底。”方多病仍记挂着单孤刀之死,心中对笛飞声恨意难消。
“可你爹并非是为他所害。相反,你爹当年身故之时,身上也有半根无心槐,与他现在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笛飞声武功深不可测,到底是谁能暗算他呢?”
“难道是金鸳盟内讧?”方多病恍然大悟。
“很有可能。杀单孤刀之人,目的是以此为导火索引爆金鸳盟和四顾门的争斗。要知道当年东海一战后,四顾门固然受到重创,金鸳盟也没讨得了什么好。我猜,围绕着冰片和无心槐,定然有人在金鸳盟内部搞鬼,而且这十年间从未停手。”
“恐怕不止如此。”莫辛听完两人的对话后,沉吟一会,忽然插了句嘴。
“不止什么?”
“既然是鹬蚌相争之局,金鸳盟能有内鬼,四顾门难道就没有吗?该当将门内之人都过一遍筛。”她的言辞算不上锋利,却精准地剐开了某个被有意无意忽略的伤口。
整个空间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方多病有些慌乱地忽闪着大眼睛,目光在其余两人间不住游移。有李相夷在的四顾门,这个像灯塔一般的存在,也会有没被照彻的阴暗角落吗……
李莲花低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清茶,然后说道:“方小宝,你到附近镇子上看看有没有宵夜铺子,有的话买些吃食回来。笛飞声饿了几天了,一会醒来总是要吃点东西的。”
“可是——”
“快去吧,再晚些就该关门了。”
“支人走就支人走嘛,都不带掩饰一下的,当我三岁小孩吗……”方多病不满地嘀咕一句,但还是乖乖听从了他所言离开了小楼。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沉夜色之中,李莲花搁下茶杯,杯底和木桌碰撞出突兀的响声。
“我说错了吗?”莫辛并不为此感到任何为难或尴尬或有所保留,反而语气平常地问道。
“我们刚从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期待,一个不值得的人,宁愿蹉跎自己半辈子的人那里离开,转眼间他就成了内鬼候选人?”他轻笑一声,却比哭还难看,所说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割他的舌尖,“我们,不随便怀疑自己的弟兄,莫辛。”
“这是两码事。欠了债的我们还,该小心的就得小心,就像我们小心任何一杯被亲近之人递过来,但没有见到如何制作的茶。”她低眉瞥了眼桌子上空荡的杯子,语气凉凉。
李莲花一下蔫了半截。
“......看来关河梦真的教给你很多。”不仅医术突飞猛进,连阴阳怪气都学会了。
莫辛没有意会他个中的小不满,决定索性把话血淋淋地更加挑明:“这已经不仅仅是碧茶的问题。关于南胤的一切兹事体大,便是上达天听都绰绰有余。可十年前占据重要位置的四虎银枪,乃至二门主本人却决定瞒着你,绕过一切人事、财务流程私自动作。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如此行事。”
“或者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者他们想先探查清楚再——”
“如果不是你确认了二门主确实已经身故,我会认为生出异心,觊觎南胤遗产的人是他。”
“够了!”李莲花面上一贯的温柔和煦被撕裂了,被情绪裹挟着的手重重拍下,茶桌应声塌成了一堆烂木,器皿乒呤乓啷碎了一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法弥合的分歧,怒火中烧的他,脱口而出的斥责,莫辛恍惚间重叠了十年前的那场剑拔弩张的内门会议的场景。
可她的眼神只动摇了一瞬便毅然了起来。紧接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你没有,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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