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达成共识的妥协和退让是没有意义的。
言无咎往日不懂这句话。
他的过往过于乏味,于是现如今遇见喜爱的东西,底线总忍不住一降再降。譬如喜欢东方盛,就纵容他对自己的人类躯体做出不敬之事,给予他一切可以给予的。
这算肉眼可见的偏爱。
而对于黑木崖,对于这些算是他的眷属的生灵,他同样包容,但因为双方都知晓的、天然存在的差异,他爱得更沉默一些。
纵容祂们的打探,纵容祂们的干涉…实际上,这对于任何一种神造物而言都是冒犯的,像是水渗透到火药、云里面掺杂土粒,不仅仅是表层的违和,还有某种更深层的掠夺意味在。
张冠李戴、偷梁换柱,诸如此类上不得台面的做法,活了太久之后什么都见过,也就生出更多禁忌。
这对于任何一个高位者而言,都是不能容忍的。
但言无咎可以。
不管那是无意的关怀还是有意的试探,言无咎都可以接受。
直到如今。
此界灵气细微,如果不是言无咎,闽南山林与黑木崖中甚至不会诞生苏醒的土地意识,他们只是天地间混沌的一部分。知晓自己的存在,却不知何为存在;没有挣脱黑暗的能力,也没有看清万物的眼睛。
是言无咎的存在将祂们拉出混沌,让祂们能够看到万物。也是言无咎给予了黑木崖影响此界的能力。
却因此,也滋生了祂的控制欲。
祂是此界的一部分,天生有修正世界,让其向平稳、发展的方向前进的目标,且总是希冀保持奠基路线不变、通过更加简短路径的实现这种目的。
也就是说,如果任我行在命定的结局之中是死于东方盛之后,这样的结局是有益于世界发展的,那么在言无咎加速任我行死亡之后,黑木崖会希望东方盛也加速死亡。
这样就能在保持基础路线不变的前提下让世界稳步发展。
更有甚者,在言无咎已经改变任我行的命运后,黑木崖的计划是劝走言无咎,随后击杀东方盛。
祂在言无咎的点化中生出灵智,却想要借言无咎的手,杀死他喜爱的人类。
为了维持祂从未见过,却天生偏向的“命运”。
甚至扯出了保护言无咎的大旗。
让人听了就想要发笑。
言无咎纵容过祂,但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不会继续放纵祂。
这是立场暧昧的背叛,也是昔日残局的重现。言无咎见过妥协的后果,那份后果如今正镌刻在人类归整的腐旧竹简纸上。
他见过那份恶果,所以他不会妥协,不会退让,不打算在又一次的试探之中心软,许下更多的承诺,然后……被彻底抛弃。
他要做的,就是起身,离开牌局。
祂既然有胆量将不利于言无咎的规则套用在他身上,就该有被掀桌的觉悟。
当断则断,言无咎从不考虑过往的损耗。
唯一对不起的……是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感情。
看戏本,常求圆满;可世间事,多难两全。
这是不在言无咎计划之中的落幕,但世事无常,大约说的就是这种发展。
想掌控全局者,就不该以身入局。他若捏造出人类躯壳,就该习惯这种无常。
在保护东方盛,与与强大的世界惯性做斗争时,言无咎感觉到自己被迅速地排斥出这个世界。他的思绪越来越涣散,好像在高速行驶的时空中扭曲。这并不是他擅长的范围,看来分别是在所难免了。
他在这种看似束手无策,实则自己也已经有些倦怠,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刻,开始复盘。
此次的失败,大约是因为他忽视了一些重要的准则。
言无咎选择更改任我行的命运,却不想同样身处这一世界时,这份命运会将他也牵涉其中,从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任我行结局的推手。任我行对他的血肉过于执着,甚至到了偏执的追寻,很难说有没有命运使然的部分。
不管是东方盛作恶之后会出现在他体内的邪气,还是想要报复他人反而成为被命运牵连的一部分,都是言无咎未曾设想过的。
不牵涉进他人的因果,倘若来人间走一遭就是为了上这堂教育课,那么,真可谓是极好的一课——
成功激起了言无咎的逆反心理。
潜心修行,不去好奇人类世界的发展,不去干预他们,不去介入他们,这才是最好的,所有的仙人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说,你也要这样做,不这样做的苦果,你已经尝过了。
言无咎认为,苦果滋味不错,加点盐清炒可以下火。
闭眼之前,他唯一还惦记的一件事就是——
东方他,应该有好好活着吧?
那句话没有说出口,或许这段感情就不会那么刻骨铭心,随着时间,总会渐渐淡忘的?
……
他还是不懂人类。
童百熊又一次看到东方盛在酗酒。
他面无表情做到东方盛对面:“你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匕首不让随身携带,没事的时候就把我的剑收起来,如今更是连酒都不能喝了么?”
“大仇未报,教中诸事纷扰,你怎么好在这里荒度时光!”
这句话不知哪里猛的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他仰天长笑一声,“我已经报仇了,我已经报仇了!我杀了任我行,向问天也已经被我逼得像是只无巢可归的野狗,这还不够吗?童大哥,你大可以自己做教主了,你大权在握,劝降或者杀掉那些反叛势力只是时间问题,对此,我可是有从龙之功啊。可我只想去陪他,就连这一点小小的权利,你也不打算给我?!”
话到最后,他眼珠赤红,视线空茫,竟不知在看何处,似有幻境陡生,牵引着他向更深处走去——远离世事纷扰的、孤独的深处。
斩断这一切的,是清脆的一声响,童百熊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出现一种又倦怠、又茫然的情绪——而这,也已比之前的死寂更加像个活人。
“我就知道你对言大夫心思不纯……你真是疯了,我早该看出来的,我早该制止你的。”
这一巴掌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反应过来的东方盛捂着自己胀痛的脸,怒气也上来了,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
童百熊没理他,只扼腕:“那日大家一起喝酒,酉时你神思就不属起来,那么早,非要提前离场。我当时还替你打掩护……真是瞎了眼,早知当时就该一巴掌扇醒你。”
“那时?早什么早,早就晚了,我对他动心,远不止……”
他的话音突然凝住。
……早早离场?
早吗?
为什么他记忆里,到家却已经很晚了?
是因为……因为梦醒之后的恍惚?宿醉后的头痛?因为迟钝的大脑中那短促而栩栩如生的梦境?还是因为那些有关梧桐和夜雨的对话?
——“昨夜有落雨吗?”
——“没有吧,丑时将您送回去的时候,还未下雨呢。”
酉时他离场折返,却丑时才被言无咎的门槛绊倒吗?
梧桐落叶,萧萧夜雨……
那夜落下的,究竟是树叶,还是两相缱绻者的衣裳?究竟是雨打湿了芭蕉,还是木桶中由素白手臂带出的一长串水珠?
原来,那竟不是梦么?
原来自那时起,无咎哥就已经知晓他的心意,愿意纵容他了吗?
……
那后来、后来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
童百熊坐着,突然间见他又哭又笑,捂着脸神情扭曲,像是痛极,又像是恨极,口中只喃喃着“言无咎…你真是好狠的心……”
见他极怒极哀,童百熊只怕他身体真出了毛病,连忙叫大夫来给他看。
叫了半天,叫来皱着眉毛的平一指。
“言无咎呢?怎么不是他给你看病,还要从山下喊我过来?”
教中众人皆只知道日月神教兵变,任我行已死,对于言无咎的消息却几乎所知无几。平一指也一样。
他这一说,童百熊扶额,神情也痛苦起来:“你别的都不提,非要提这个人吗?”
平一指皱眉:“怎还提不了了?闹矛盾了?那正好,我接他走。”
“你别想接他走,谁都别想带他走!”东方盛突然又嚷了起来,神情激动之下,手上也失了力道,一掌打碎了庭前的木桌,童百熊皱着眉将他两手反剪到身后,眼神示意:“平大夫,看到你给他看看。”
平一指看着他如同发了疯一般的行径,啧啧两声:“身上的病好治,心病却难医啊。”
童百熊也没给他留下把脉的余地,东方盛咬着牙对着童百熊和自己怒目圆视,望闻问切四个字,想来只能望上一望。
这一望,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他摸摸下巴:“若是言无咎在这儿,说不定还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心病也需心药医。”
“怎么,你与他很熟么,怎么总是问起他?”东方盛闻言,只冷冷问道。
“我与他?”平一指瞟他一眼,突然哂笑一声,“至少,他肯告诉我他的秘密。”
“什么,言老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告诉东方老弟,反而告诉了你?”童百熊听来感觉好笑,他正欲向东方盛望去,以求赞同,却见东方盛面色阴沉,神情似妒似嫉。
不是吧,真有啊?
“他告诉你什么?”东方盛问。
“我又为何要说与你听?”平一指反唇相讥。
东方盛沉默半晌,轻嗤一声,“……即便说与你听,你就当真了?别说你们只见过草草几面,他难道看不出来你是任我行的人?又怎会与你相熟。”
古往今来,激将法总是管用,如今也不例外。
平一指不受其扰,但他仍有几分理智,没有将言无咎的秘密全盘托出,只道:“你以为我与他相处的时间短么?你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时候,我随他一道晒药,一道行医,还救过一个濒死的书生,你以为如何呢?”
“……救人?他还救过谁?他也将自己的血喂给对方了吗?”曾经因为言无咎不打算救人而怀疑他的是东方盛,如今因为他救了别人而吃味的也是东方盛。
“什么乱七八糟的,跟血有什么关系。”平一指皱眉,他回忆片刻,说了个日子。因着那书生随身携带着的不是兵器而是四书五经,他对此人印象还颇深。
“……虽然用的是什么手段我不能说,不过的确与寻常方法不同,是跟阎王抢人的手段。”
他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叫我说,他才真的该医一人,杀一人,不然到头来阎王那里,要记他多少过呢?”
东方盛皱眉。
童百熊见状推了平一指一把:“你快闭嘴吧,叫你来治病,不是来戳人心窝子的。”
却听见东方盛喃喃:“不对,他救的那个是……可他明明……但,为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救他?”
另两人不明就里。只听见他嘴里说着:“命运、卜算、原来是真的”之类的话,然后猛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是为了我,是为了我!”
紧接着,那张脸上又展露出似笑似哭的神情:“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却一件也不教我知道么?”
……
童百熊与平一指面面相觑。
‘疯了么?’
‘真疯了?’
‘再观望一二。’
东方盛心下从未如此清明过——原来,言无咎口中占卜和掐算一说,竟是真的。
他不出手救人,是因为众生命该如此,不应过多干涉。而他每次出手所救之人,全都与东方盛有关。
东方盛回忆起初见,那人端坐藤蔓之中,眉眼低垂,却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叫人闻之忘俗,不敢接近、噤声而立。那样的相貌、那样的气质,那样神鬼莫测的手段……当真是常人能有的么?
如此想来,他是真的不在了么?还是……只是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了?
东方盛回忆起他叫自己好好活着,当个好人,不要乱造杀孽之事。
“是啊,”他心想,“倘若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那我就该按他说的。要做日月神教教主,要行善积福,为他做好事。最好……能为他塑一座金身,就放在少林寺里,和那些什么别的神仙一起享香火……对,少林、武当,该各塑一座。不,应该从黑木崖、从波斯的圣火教开始。到时候,日月神教和波斯圣教里,就全是我和他的教众……这该是多好的一桩美事啊……”
他想着想着,就露出微笑。
童百熊的声音响起:“东方老弟?你还好么?”
东方盛振奋道:“我很好,我好的不能再好了。童大哥,你说得对,我们的愿望还没有达成,我们还没有统一日月神教,也没有一统江湖,我实在不该如此堕落的。”
童百熊瞠目结舌。
片刻后,他结结巴巴道:“对,不错,有这样的愿景是好事。只是……老弟,咱们的目标也不必要定的那么远大……实话,以你我的能力,远不及任我行。现阶段先稳住神教内外,日后再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又要让我等多久?要让无咎哥等我多久?!
……可,的确,我的能力还不够。
能力不足,这句话像极了缠绕在东方盛身上的魔咒。因为能力不足,他受任我行制掣、连累言无咎多次搭救,甚至最后牺牲……不,不是牺牲,只是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
都是他的错。
倘若……倘若能更强一些,强过现在、强过任我行、强过世上其余人,那么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此时,他的脑海中,被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一本武功秘籍不期然浮现。
他神情有些涣散,口中喃喃道:“若叫我这一生侍奉神明……净身,又有什么所谓……”
这句话声音很轻,没叫任何人听见。
补全了。说一下,这个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哈,没割过的教主算什么教主(?)
反正还会长出来的,但是我真的很想看一些爱的癫狂但因为身体极度自卑不自觉躲避亲近的会绣花会做衣服的抬肩攻文学。xp非常奔放了可以说。
下一篇是陆小凤,整个缩水成十四岁少年体。是瘸一条腿,然后嘴毒心软的美少年!依旧是我的菜嘿嘿。
初篇是入世,二篇开始建山庄,三篇对一些病号迎来送往,然后开启修罗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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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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