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坐汽车。
如同被关在一个方盒子里,无处不在的浓烈香精气味让人窒息,除了香精之外,还有些会从内而外地散发出皮革闷久了的味道。
尤其是颠簸的道路,身体静止不动,窗外的环境却在迅速后退,这时候会头脑发蒙,喉头倒涌出什么,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尤其之后父亲有了钓鱼的爱好,后备箱、后座,经常被污染得泥泞不堪,不知什么时候就摸出来鳞片,很恶心。
不知为何,我害怕鱼。
我最期待的事就是母亲骑摩托车送我上学。
大概是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在焦虑的间隙,坐在后座上、靠在她的背后,闭起眼睛任风吹起发丝拂过面颊,迎来久违的平静。
在学校的时候,被成绩、作业、学习不得不推着往前走,可怎么走也无法到达下一个地点。在家里的时候,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焦虑开学之后的事,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得宁静。
只有在前进的途中,明确告诉自己“这段时间我是拿来养神”的上学路上,能单纯地享受沿途风景。
我讨厌坐汽车,可最熟悉的事却是用各种软件打车。
一直以来,我都不习惯去适应我本不适应的环境。就像外人不会理解我宁愿买一辆三轮上下课也不愿意学自行车一样,面对我晕车的窘迫,许多人劝我“学会开车就不晕了”,甚至有人提议让我喝一口汽油。
害怕某件事是不对的,不擅长某件事是无法被理解的、必须去克服。
……
熟悉的呕吐欲袭来,我捂着胸口坐起,从一旁短架上揪起薄薄的外衫,一边披上身,一边走出客房。
这艘船舫打造得很精致,在廊上穿行的途中随处可见透过窗枢的月影。
苍白的月色被分割成不一的形状,踩上去时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寒意。
直到走出船舱,暴露于无垠的夜幕之下,那种仿佛被人紧紧攥着的闷意才逐渐消散。
夜晚起了风,船身随着水波荡漾,我躺在甲板上,身体随船体一同飘动,后背冰冷的触感中和了类似晕车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一阵猛浪拍来,我随着重力不由得下滑,眼看就要撞在桅杆上——
“睡觉不喜欢躺床上,反而爱吹冷风,楚某还是第一次遇到志趣相投之人。”
身后传来轻快含笑的男声,随船一同颠簸的身体稳住,我单手撑地坐起来,扭到脖子,下意识“诶呦”了一声。
那男子于是轻笑起来,尺寸拿捏得极好,不让人感到冒犯。
月华如练,海域被笼上一层淡淡发光的轻纱,广袤的漆黑夜空中唯有一弯皎洁的银白,弯月之下,一个身材挺拔、颀长的男子居高临下,正收回手中合拢的折扇。
方才他正是用这柄折扇挡住了我下滑的身体,武侠世界也就这个好,不知何人用莫名其妙的什么功夫,施了个巧劲儿就能化解普通人眼中的麻烦。
仰头的姿势太累,男人逆着光,我怎么眯眼都看不清他的面容,索性放弃挣扎,挪着屁股靠近可抓牢的桅杆,稳住了身形。
我现在其实并不很想和陌生人聊天。
男人见状后退几步,一撩前襟,有模有样地也坐在甲板上,上半身微俯,这才显得没那么有压迫感。
“小妹妹,蓉蓉已经向我说清了你的遭遇。”
他放柔声音,语气亲切诚恳。
“这几日我并不会常待在船上,你和蓉蓉、甜儿、红袖她们一同生活,只当是自家的好姐妹。”
微风拂面,凌乱的心跳平静下来,我思忖着他话中之意,“嗯”了几声。
经过上辈子的悲剧,我实在对拿扇子、看起来温柔善良、说话不直白的这类翩翩公子型男人有PTSD了。
还好这具身体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瘦精精一只像猴子似的,浑身上下没几块儿肉。像这样童年不幸的女孩儿,即使不礼貌,也很容易得到宽容。
唉,男人就是登,不管老登小登中登,总想显得自己多大方多委屈似的,换的别人一点同情心,放下戒备,我呸。
真想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能留下来,说那么多有屁用?无非是试图激发我的感恩,再使一些引诱的手段,让我“自愿”地做什么而已。
一方面,我深知这不过是我的无故揣度,另一方面,内心那根紧绷的弦因为对他人莫名其妙的恶意稍微放松了些。
我呛声呛气:“哇哦,楚大少爷真大方。”
“……”
对面沉默了几息,是生气了?
内心不禁为自己的冲动懊恼,略警惕地抬头看过去——
云片被风吹散,被遮挡的月光轻轻柔柔照亮了甲板的一隅。
楚留香双腿盘起,坐姿十分放松,颔首似乎在忍着什么,肩侧微微颤抖。
气、气成这样?要原形毕露了?
与我猜测的截然相反,楚留香像是再也憋不住了,抬头大笑,清润的嗓音染上活泼,无疑是已经成熟的男音。
那张脸极为好看,笑起来时两眼眯起来,在月色下如同盛满碎银的清波,却不给人轻佻之感,看着他笑,我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等等。
我面无表情地压下自己的嘴角。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礼,楚留香虚虚握拳在唇边轻咳,压下笑意,抬眸笑盈盈看着我,忍俊不禁道:“你是和哪位好姐姐学的这个称呼?”
称呼?
楚大少爷?
喊他这个称呼纯粹是因为初次见面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恩公?好恶心好肉麻。
楚留香?emmm我不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能喊对方全名的人,在学校里都喊老师同学,学长学姐,工作单位里喊x姐x哥,主管部长,乍逢并非以某个社会身份结实的陌生男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楚大少爷。”
蓉蓉姐她们向我谈起楚留香时,总是会用这个称谓调侃。
我一时语塞,楚留香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越笑我越尴尬。
“这表情才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摇了摇折扇,楚留香起身上前几步,在我身旁站定。
我垂着头没看他。
视线中的甲板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是被月光耀得更显贵气的衣角布料,层层叠在我身上。
一阵清淡,但是让人忍不住深嗅的郁金花香萦绕而来。
楚留香蹲在我身前,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没太用力,一触即离,我甚至没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抬眼,他正促狭地朝我眨眨眼,语气温和。
“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便罢了,若是钻牛角尖逼迫自己,反而伤身伤神。”
我的脑子开始烧烤。
见我呆呆盯着他,楚留香轻叹一声:“夜色虽美,却凄神寒骨,你无内力护体,赏够了月色后,早些去睡吧。”
我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既然甲板上又来了一个人,我也没道理继续旁若无人地躺着,便随他的动作一齐站起来。
我不太擅长与这类浊世佳公子相处,于是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
进入船舱前,我鬼迷心窍地回头看去,楚留香足尖一点,便飞也似的落在船帆让横亘的粗梁上,手中掂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酒,对月酌饮。
月明独凭栏,楚留香问我的烦恼,那在寒风中对影成三人的他,又在思考什么呢?
下一顿的美酒?下一处的美景?远方思念的人?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恍惚间我又回到了白云城,只不过当时居高临下,无意窥见了孤高剑意,如今——
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
我收回目光,放下船舱口用来分隔的帷幔。
船舱内外,本就两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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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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