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实验室里骤然亮起光芒。
先锋眨了眨眼,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只留一台金属色的、尚未上漆的高大装甲。胸口巨大的空洞,瞧起来像一颗被挖去的星星。
他回过头,泰德站在门口,一手搭在开关上,望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目光落在先锋身旁的东西时凝固住了。
一早听见脚步声,把自己藏得更好了的芭芭拉和提姆都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明明只是想来偷偷探寻一下泰德藏着的小秘密,没想到突然进入了吃瓜现场!还附带收获了许多以前从未得知的关于金色先锋的消息,真是大丰收。
运气好过头了反而让人觉得很不真实……该不会过两天打桌游的时候他只能扔出大失败吧?提姆走神了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行,回学校就跟他们说一声,这周末让他来当DM吧。
“来关心一下你嘛。”
先锋的脸上又露出平日里那种不着调的笑来,重新说起了英文,上下打量着装甲:“况且我要是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居然给我藏了个这么大的惊喜?”
“不是给你的。”泰德轻声说。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先锋没听见泰德的话,也可能是假装没听见:“我敢打赌,漆上金色后它绝对比太阳更加耀眼!”
“不是给你的。”泰德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些许沙哑。
“怎么了,泰德?别对我生气呀。”先锋听出了泰德的不对劲,也不装傻了,向泰德身前飞去,伸出手去搭他的肩膀,“好好,它不是给我的——”
泰德猛地拍开了先锋伸来的手。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没有在生气!你根本不明白!”
不,你绝对在生气。
在场的另外三人都这么想着。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能明白呢?”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先锋的语气冷了下来,“至少说点什么,别就这样对着我发火。”
“我不想看见它!”泰德咆哮道,“这就是一块废铁!一坨垃圾!一个完全无用的、恶心的东西!你就非要闲不住跑到我的实验室里把它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吗?”
毫无道理地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对着脸大叫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先锋也绝对算不上老好人的类型,怒火直往上冒。可听见泰德的话,他还是强迫自己控制住了情绪。
他意识到泰德不知为何陷入了失控的崩溃状态。这可比泰德在周一的早上用头撞办公桌的那种崩溃或者拿鼠标丢人的那种崩溃严重多了。
就因为他看到了那台装甲,以为这是给他的惊喜?这太离谱了。况且,如果不是给他的,那头盔上和他目镜形状一样的镜片怎么解释?他可不相信泰德会放弃他那大大的、圆圆的、浅黄色的镜片设计。那是甲虫的招牌,朋友,招牌。
哎。当一个人变得幼稚的时候,总得有另一个变得成熟来顶上。这回成熟的是先锋了。
他这次两手都按在了泰德的肩膀上,用了点力,这样泰德就没法轻松地拍开他的手了。
他隔着目镜仔细地观察着对方,注意到了泰德像是陷在了什么回忆里而显得涣散的眼神,立刻摇晃起对方的肩膀:“泰德。泰德。看着我,泰德。你怎么了?你不是一个会这么贬低自己作品的人,对吧?”
泰德的目光聚焦在了先锋的脸上,眼中骤然弥漫起雾气,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于是泪水就溢出了眼眶。在这一刻微妙的静谧中,水珠砸落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先锋一直知道泰德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虽然听起来和超级英雄的身份不搭,但泰德其实很容易哭泣。每年圣诞重温《生活多美好》的时候他都会感动到大哭。每一年。最起码是先锋和他一起度过的每一年。他今年圣诞也哭了,用完了一整包纸巾,这点洛可以作证。
可他完全没预料到泰德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哭泣起来。这使他原本心底压抑着的火气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直接泄了个干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能手忙脚乱地替他抹去眼泪。
“老天啊——到底发生什么了,泰德?”
泰德看着他,又好像不是在看着他。
“它没派上用场。”泰德开口的时候带着哭腔,“它应该起效的!它应该——”
“……它应该救下你的。”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先锋连忙试图打断泰德接下来的话。太迟了,那些悲伤已经漫了出来,将泰德淹没其中。
“是我害死了你。”
他的声音很轻,吐出的字句像是呵出的一团雾气,似乎只要从唇齿间飘出就会被一阵微风带走。可是在那之下坠着的痛楚是那么多、那么沉重,以至于它砸在了地面,让每个人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先锋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反应,给了泰德一个拥抱。
“我在这,泰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这。”
“这是什么情况?”提姆震撼了。
“虐恋情深吧。”芭芭拉也震撼了,“可能还有替身文学。”
众所周知,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这是宇宙的定律,就算是超人也无法幸免。
而金色先锋活着,活得好好的,就这么站在他们的面前。会喘气,会说话,会蹦跶。又众所周知的是,人只要活着,就不会是死的,所以金色先锋不可能死了。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泰德所说的那个“你”,并不是指的金色先锋。
可能是他曾经的某个友人,和先锋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的某个友人。
在过去——大概率是在科德企业建立之前——泰德想要用那台装甲阻止友人的死亡,但没能做到,并将其归咎于自身,认为是自己的无能害死了友人。他仍在继续研制装甲,试图完善它,可他现在还没能做到。也因此,看到先锋和“失败的”装甲同时出现的一幕唤起了他的创伤,让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目前的信息,只足以得出这样的推论。但芭芭拉觉得,这应该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
……这算什么?请问这是晚间八点档情感剧吗?
这两人的关系真是一团乱麻。要不是场合不对,芭芭拉都想为此抱起一桶爆米花了。
她的推论确实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
只不过,在泰德不断涌现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记忆里,金色先锋确实是死了。
事情说起来其实很老套:一个叫绝对领主的反派要终结人类。
就像在他们作为英雄的活动生涯里不知道解决过多少次的那样。只不过这次的绝对领主不是什么三流货色,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强大反派。
原子队长带领的小队对绝对领主的飞船进行了一次突击行动,却中了埋伏。先锋在此战中身受重伤,他们最终没能从死神手中抢回他的生命。
但有人做到了。
绝对领主做到了。
绝对领主的机器冻结了整个地球上的生与死。
不再有新生,也不再有死亡了。毫无呼吸和心跳的死人在世上行走。于是本应死去的英雄穿上了装甲,再次加入了这场战争,为了整个世界的未来而战斗——即便他已经没有未来可言。
目标很明朗。摧毁绝对领主的末日机器,挫败他的阴谋,让这个世界复归正常。可是,所有人很快都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是末日机器冻结了生死,才能让先锋继续“活着”,如果这真的能称之为活着的话。
泰德的手放在了按钮上。
只要按下按钮,引擎就会加速过载,摧毁整台末日机器。但先锋也会死。不按按钮,则是把整个世界送向死亡。
在那个关头,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他们驾驶着逃生舱逃离了。一直飞到了能够安全地看着末日机器在一声轰隆巨响中炸成一团巨大的烟火的地方。也是在这声轰隆巨响中,先锋倒下了。
英雄们悲伤地环绕在他的身周。
泰德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垂着眼,面无表情,几乎算得上是冷漠地瞧着先锋狼狈倒下的身姿。他如此清晰地看见,看见先锋唇角溢出的鲜血,看见镜片后他的眼瞳逐渐变得浑浊。
他还穿着那套装甲。那套他做出来的装甲。
“你怎么回事啊,甲虫?你怎么就傻站在那儿?!”闪电侠转过头冲他大喊,“你是他的朋友啊!难道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差不多吧。他想。
他光顾着读秒,忘了悲伤了。甚至可能也忘了呼吸。只以一种完全排他、独一的专注,在心里默数着秒数。他数对了吗?应该是数对了。做英雄很考验你对时间的准确性,精准的读秒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但他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呢?
读秒结束。
没有反应。
不,应该有反应的。
错了。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生命维持装置应该起效的。
所有人都看见泰德骤然跪倒在地,像是被一记重锤彻底打垮了一般。他的手掌按在了先锋装甲胸口那颗深蓝的星星上。没有反应。他去看先锋手腕内侧的体征读数。全都是稳定、不变、刺眼的直线。他的生命维持装置没能挽回先锋的生命。他的生命维持装置是一个笑话。
他几乎是在心里乞求着先锋会忽然坐起身露出笑容,对他说“吓到你了吧!其实我活着,是体征探测器被打坏了!”,就像早些时候他扯下输液管从手术室里冲出来,吓了所有人一大跳一样。
但是没有。
随着那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今日份的奇迹份额已经施行完毕,不会再有新的奇迹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安静地抽回了手,把头深深地、深深地埋了下去,额头抵住了那块同尸体一样冰冷的金属,就连眼泪也在死亡的严寒中化为霜冻。
在那一天,他最深、最为恐惧的噩梦成真了。
他的发明,没能救下他最好的朋友。
他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生命维持装置没有起效,但他只找得出一个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没能救下先锋。
他做得不够好。就这样。
后来,他听他们说,他当时一直在低声喃喃,不断重复着一句简短的话语。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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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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