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霍普坐在警局那间充斥着咖啡馊味和旧纸张霉味的档案室里，台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面前摊开的几份卷宗上，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一个有经验的裁缝不会拿起布就剪，霍普想要裁剪出适合亚瑟的新衣，必须先找到最合适的“布料”。
他花了将近整整一天，沉默而耐心地翻阅着最近几个月所有未结的暴力案件记录，以及与地铁沿线帮派活动相关的报告。
他喝着咖啡，手指稳健地翻过一页页或血腥或枯燥的现场照片和笔录，仿佛不是在挑选一个替死鬼，而是在进行一项简单又纯粹的文书工作。
最终，霍普的指尖在其中一份薄薄的档案上停住了。
肯尼斯·马洛，外号“钉子”。一个混迹在出事地铁沿线的底层混混，隶属于一个半大不大的哥谭帮派，有多次抢劫、伤害的前科。档案里附着一张黑白照片，一张因长期酗酒和营养不良而浮肿麻木的脸。
关键不在于他的罪行，而在于他的“关系”。就好像神的恩赐一般，报告里用简短的文字提到，他上个月因为“讨生活”，恰好和亚瑟案件中的一名受害人起过冲突。
一个足够臭名昭著、能让媒体和公众轻易相信其凶残的帮派，一个与受害者有过公开冲突的成员。动机的雏形有了。
霍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比起看档案，他更喜欢去大街上抓犯人。他的颈椎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发出细微的酸响，档案室里浑浊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
他需要一点“干净”的东西。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掏出了手机，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一条腿随意地搭上了另一条腿的膝盖，形成了一个放松的二郎腿姿势。
活泼避开了台灯的光晕，让自己浸润在从高窗投下的、已然西斜的午后阳光里。光线中，无数微尘像金色的精灵，在绝对的寂静中无声飞舞。
“……霍普？” 亚瑟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霍普紧绷的神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松弛了几分。他闭上眼，将窗外哥谭永恒的噪声屏蔽在外。
“你在睡觉？”
“没有……早就醒了，只是躺着。” 亚瑟小声说，背景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像是在柔软的织物里翻身，“你……在警局？”
“嗯，处理点文书工作。” 霍普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些关于嫁祸的冰冷盘算从未在他脑中发生过。他目光落在眼前漂浮的金色尘埃上，对着话筒低声说：“……刚看到阳光里有好多灰尘在跳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对这句有些诗意的话感到意外。然后，亚瑟的声音更软了一些，带着一点好奇：“……跳舞？”
“嗯，慢慢地，转着圈。让我想到咱们两跳过的那支舞。”霍普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想象着亚瑟此刻可能的表情，“你那边呢？听起来有风。”
“……我开了窗。”亚瑟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很细微的活气，像被风吹动起来一样，“刚洗了头……风，吹头发很舒服。”
霍普的脑海里立刻勾勒出画面：亚瑟穿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色睡衣，蜷缩在沙发里，湿润的深色发丝垂落，被从窗外溜进来的温柔风吹拂着。他母亲大概还在睡，整个公寓是祥和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
“听起来比我这满是灰尘的档案室好多了。”霍普的声音愈发低沉柔和。
“……你的档案室也有阳光。”亚瑟轻轻地说，像是在安慰他。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却并不尴尬。电话连通着两个空间，一边是哥谭警局里漂浮着尘埃的寂静阳光，另一边是破旧公寓里吹拂着温柔微风的安全角落。
一左一右，他们共享着这片偷来的、与世隔绝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霍普才用那用水润过、恢复了些许清朗的嗓音问道：“药吃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传来亚瑟有些含糊的声音：“……吃了。”
霍普的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他太了解亚瑟了，这短暂的迟疑多半意味着他可能忘了，或者正在犹豫。但他没有戳破，只是用更柔和的语调说：“那就好。你晚上想出来吃饭吗？我有一家新店想去尝尝。”
“……好。” 亚瑟的声音里带着依赖。
“那就这样，你再休息会儿。”
“……霍普。” 亚瑟在他挂断前，突然急促地叫了他一声。
“我在。”
“……没什么。” 亚瑟最终只是低声说，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等你。”
电话挂断了。霍普握着尚存余温的手机，脸上那片刻的柔和渐渐褪去，重新变回了那个可怕的霍普警官。
拜托，一直维持笑脸是很累的，现在又没有他需要关心的人。他刚刚将思绪重新沉入那份关于马洛的档案，试图将那个“完美”的计划勾勒得更清晰——
“邦！邦！邦！”
档案室单薄的门板被砸得震天响，哈维·布洛克粗哑的嗓门紧跟着穿透进来：“霍普！你个工作狂，别窝在里面发霉了！快出来！”
霍普的眉头瞬间拧紧，被打断的不悦让他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更大声回答：“什么事，哈维？”
门被猛地推开，哈维胖硕的身躯堵在门口，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大人物来了！托马斯·韦恩，带着他那个小王子，还有一帮记者，正在大厅里作秀呢！走走走，去看看，听说还要宣布什么对咱们有利的新政策！”
霍普心里闪过不耐烦。托马斯·韦恩……他本能地抗拒，但众目睽睽之下，缺席反而显得可疑。
他被哈维半推半攘地拉到了警局大厅。这里果然被临时布置过，灯光打得格外亮堂，一群记者举着相机，镜头焦点都汇聚在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笑容得体、仿佛自带光环的男人——托马斯·韦恩身上。他身边站着那个同样衣着精致、表情却有些拘谨的小男孩，布鲁斯·韦恩。
大韦恩正对着话筒，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染力：“……因此，我承诺，一旦当选，将立即提高警员薪酬，更新所有警区的装备！哥谭的秩序，需要诸位来守护，而我将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掌声和闪光灯响成一片。霍普站在人群边缘，双手插在裤兜里，冷眼旁观。他感觉自己与这片虚伪的热烈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托马斯·韦恩的目光扫过人群，恰好与霍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韦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诚挚”，他甚至在发言间隙，朝着霍普的方向点了点头。
发言结束，韦恩在记者的簇拥下开始与警员们握手。他径直朝着霍普走来。
“霍普警官，辛苦了。”韦恩伸出手，手掌干燥温暖，力道适中。他的笑容无懈可击，“我一直关注着你们的工作，尤其是最近那起令人痛心的地铁案件。听说……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霍普握住他的手，脸上也瞬间挂上了标准的、略带疲惫的警官式微笑：“韦恩先生，感谢您的关心。案件还在按程序走，我们会尽力给市民一个交代。”
他答得滴水不漏，目光平静，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位普通的、关心治安的市民。
韦恩点点头，没有在意霍普的官腔，只是又说了一些关心警员场面话——他显然并不是真的关心这起案件。
霍普感到些许无趣，他就像一个花瓶一样在旁边陪着。但在韦恩说话时，霍普的视线不经意地越过大人的肩膀，落在了稍后一步安静站着的小男孩身上。
布鲁斯·韦恩，托马斯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儿子。
小男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小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点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未褪尽的柔软弧度。
他似乎有些羞涩，不太适应这么多闪光灯和人群的注视，微微抿着嘴唇，双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侧。
然而，当霍普的目光扫过他时，那男孩却并没有像普通怯场的孩子那样立刻躲闪开。他抬起眼，迎上了霍普的视线。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确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努力维持的镇定，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观察者的沉静。他甚至还对着霍普，幅度很小、但很认真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落落大方，教养极佳。
霍普在心里立刻下了判断。一个被保护得很好，但也严格教导，试图在公众面前表现得体的小少爷。和他那个在街头挣扎、连一件昂贵衣服都难找、眼神时而惶恐时而空洞的亚瑟，简直是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不，不止是亚瑟，小韦恩和哥谭绝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未来。
大韦恩被人群簇拥着，像一艘豪华游轮般驶向局长办公室，喧闹也随之远去。霍普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了被短暂留在原地、由一位助理陪同的小韦恩身上。
这孩子没有像普通小孩那样因为父亲的离开而显得不安，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双过于清澈的蓝眼睛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专注，观察着警局里忙碌的景象——一个警员正粗暴地推搡着一个醉汉，另一个角落里，两个警员在为案卷争吵。
霍普心中一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阴暗的探究欲涌了上来。他缓步走过去，在男孩面前微微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齐平。
“布鲁斯?韦恩先生，对吗？”霍普开口，声音放得比平时温和，但依旧带着警察特有的那种沉稳质感，“我是霍普·科瓦罗警官。”
布鲁斯似乎微微惊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他看着霍普，点了点头，礼貌但疏离：“您好，科瓦罗警官。”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脆，但语调却成熟的像个大人。
“第一次来哥谭警局？”霍普问，脸上挂着无害的、近似于长辈关怀的笑容。
“是的，先生。”
“觉得这里怎么样？”霍普的目光扫过周围混乱的景象，意有所指地问，“和你想象中维护正义的地方一样吗？”
布鲁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醉汉，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里……很忙碌。”布鲁斯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词，然后补充道，“也有些……吵闹。”他显然注意到了那些争吵。
“是啊，吵闹。”霍普轻轻重复了一遍，裂开嘴笑了笑“因为哥谭本身就很‘吵闹’。罪恶每天都在发生，就像窗外的雨，从不停歇。”
他顿了顿，看着男孩的眼睛，那里面有好奇，也有困惑。“那么，小韦恩先生，看着这样的哥谭，你长大后想做些什么呢？像你父亲一样，用金钱和权力来……改变它吗？”
霍普抛出了问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闲聊，但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男孩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想知道，这个温室里的小王子，对窗外的风雨究竟了解多少。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立刻说出“像爸爸一样”或者“当个英雄”这种孩子气的话。他再次看向那个被推搡的醉汉，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然后转向霍普，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超越年龄的郑重，说：
“我想……真正理解它。”布鲁斯轻声说，“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吵闹’。爸爸说，只有理解了问题，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真正理解它。
这个回答让霍普感到一丝意外。不是天真的幻想，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一种……神赐的探究与怜悯。
这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想法。他看着布鲁斯那双过于认真的蓝眼睛，仿佛看到了某种初生的、尚未定型但却潜力巨大的东西。
霍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变得更深沉。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布鲁斯的肩膀。“很好的抱负，孩子。”
霍普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但要‘理解’哥谭……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它可能会让你看到很多……你宁愿从未见过的东西。不过……”
“我也想去理解这座城市。”霍普真诚的说，“我希望你能成功，小韦恩先生。”
作者：小天使们，么么哒！[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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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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