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讽刺的。”克丽丝丁举起证物袋,半空的香槟瓶内壁泛着廉价气泡酒与唐培里侬混合的浑浊光泽,“杀死黏黏手的凶器,来自酒店酒窖编号1947的库存。穆斯塔法先生,登记簿显示这是你一天前签字领用的。”
侍者领班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确实曾用兑水香槟讨好那位叫做威尔逊·柏斯科·希格斯伯里的英国商人。当凯瑟琳夫人带着女佣们在1210室发现尸体时,他正与公爵夫妇在温泉池底摸索着大老爹雷的信托基金保险箱——而他们湿漉漉的头发与鞋印,此刻成了最刺眼的罪证。
克丽丝丁走到公爵夫人面前。女侦探的灰眼睛扫过对方发梢凝结的盐粒,那些在温泉区特有的硫磺结晶正簌簌落在地毯上。
当克丽丝丁准备给威尔逊采集指纹时,这位英国绅士微笑着伸出双手:“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他摘下的羊皮手套内侧布满细密汗渍,“严重的湿疹让我终生无法裸手触碰物品。”
指纹鉴定报告显示:香槟瓶仅存穆斯塔法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威尔逊·希格斯伯里站在人群边缘,灰呢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的手套始终贴合着皮肤,连指节褶皱都仿若真皮纹理——这具硅胶外壳足以骗过人类视网膜,而香槟瓶上自然也不会有指纹残留。三天前他选定1207室时,便已通过热成像确认哈利一行人的位置,但黏黏手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请允许我补充。”他模仿英国中产阶级特有的鼻音开口,“穆斯塔法先生曾热情建议我更换到视野更佳的1207室,而公爵夫妇恰好在那天搬离。这巧合实在耐人寻味。”
拉吉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昨天下午三点,我确实看到穆斯塔法先生在酒窖搬运香槟箱!”他的证词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侍者领班猛地站起身,打翻了咖啡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
拉吉夫吓得后退一步,但很快,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我父亲在孟买做了三十年挑水工,从没拿过客人一个卢比。”
印度青年挺直了脊背:“而您上周克扣了侍者们半个月的薪水,就为了给希格斯伯里先生买那瓶1947年的假酒。”
“今天上午十一点,”克丽丝丁转向穆斯塔法,“您声称在宴会厅核对酒水清单,但监控显示您消失了四十分钟。”
侍者领班确实和公爵夫妇潜入了温泉区,但他们绝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公爵夫人突然抓住丈夫手臂,她保养良好的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
“请解释这些。”克丽丝丁将证物袋拍在桌面,里面躺着从温泉池边采集的脚印模型。穆斯塔法的防滑鞋在池边留下独特纹路,与凶案现场采集的样本完全吻合。
“我的律师会回答你的问题,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律师可不会解释你账户里突然多出的一千英镑。”
彼得·麦考特猛地直起身:“穆斯塔法啊穆斯塔法,温泉区昨晚九点可就封锁了!”
空气骤然凝固。公爵夫妇的鞋尖不自觉地摩擦着。克丽丝丁的视线掠过威廉·切斯特西装下摆的水渍,转头对彼得说道:“麦考特先生,麻烦让安保部调取昨晚九点后的走廊监控。”
“不必了!”穆斯塔法突然嘶吼,“是我私自进去检查设备,和大使阁下无关!”
“够了!”彼得抓起电话筒,“让警察带走这个满嘴谎言的混蛋。”
警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撕裂酒店穹顶,两名探员踢开木门,把侍者领班一尘不染的衬衫按进地毯。探照灯将穆斯塔法的面孔照得惨白。
威尔逊·希格斯伯里站在阴影里,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巧合总是耐人寻味。”他轻声道。
黄昏开始笼罩着这个城市,它对即将逝去的一天就好比镇痛剂一样。威尔逊·希格斯伯里想,不久,黑夜即将来临,带来睡眠和暂时的忘却。到了明天,今天发生的历历在目的事情将渐渐为人们所淡忘。时间的推移最终将治愈一切创伤,而眼下的黄昏已经标志着这段时间的开始。
但是,对于那些与今天的事件密切有关的人来说,要完全忘掉那些悲惨、恐怖的景象却还需要经过许许多多个黄昏、夜晚和白天。离忘川的河水还遥远得很呢。
事情多——虽然并不能解除一切痛苦——至少能减少一些痛苦的心情。
这时候已经是黑夜了。
对于酒店来说,又一天过去了。这一天过得很不寻常,但是尽管发生了这样空前罕见的各种事情,酒店的日常工作还是照常进行。预定房间,接待旅客,酒店管理,日常杂务,工程管理,车库,库房,厨房所有这一切都合力来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那就是旅客,提供吃喝、休息,祝旅客一路顺风。
不久,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了。
对于威尔逊·希格斯伯里来说,看来只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什么时候和怎样离开天堂岛大酒店,二是怎样不引人注意地出去。
今晚,他对这两个问题打定了主意。
在离开酒店时,他必须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就是说他得按照正常手续把房间退了,并付清帐单。不这样做就是十足的愚蠢,等于宣告自己的欺骗行为,而招致追捕。
威尔逊很想立即就把房间退了,但他否定了这种做法。在夜深时退房结帐,可能会引起第二天的房租是否要算的争论,而这将引起别人的注意。夜班出纳员会记得他并且能把他的模样描绘出来。如果那时饭店里冷冷清清的话,其他人也会记得他的。情况很可能如此。
不能这样走!退房的最好时间是上午十点钟左右或者再晚一点,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人也要离开酒店。那样,他就不会受到注意。
当然啰,晚走也有危险。门厅里就会有警察严加监视并仔细检查每一个离去的旅客。但是,从信用方面来看,没有什么事能把威尔逊与这件谋杀案联系起来,或甚至把他当作嫌疑犯。况且,看起来也不可能会把每个旅客的行李都打开来进行搜查。
经过再三考虑,看来还是等一等再走的危险较少。
然后,威尔逊躺下了。
他把闹钟开到上午十点钟。但也许是他没有听到铃声,或者就是闹钟本没有响,等到他醒来时,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光已明亮地照进房里。一觉醒来却解决了一件事情。威尔逊很快地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后收拾完东西,把两只箱子都锁上。在1207房间里,他最后仔细地看了看房间四周。他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没留一张纸片,或者像火柴盒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没留下任何能证明他真实身份的线索。
威尔逊用一块毛巾擦拭了任何可能留下他指纹的地方。他留下了自己1207房间的钥匙,准备在最后离开房间时还给饭店。“威尔逊·柏斯科·希格斯伯里”必须毫无破绽地离开天堂岛大酒店。
然后,他拎起两只箱子,离开了房间。他的表上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
他紧紧地提着那只大的箱子。想到他将穿过门厅走出饭店时,威尔逊的血液流动得快起来,两只手又冷又冰。
在十二楼的电梯门口,他按了一下铃。等候时,他听见有一架电梯正在上来,在下面一层楼停了一下,接着又往上,又停下来。于是,在威尔逊面前,第四号电梯的门拉开了。
在电梯的门口内,站着威廉·切斯特大使先生。
威尔逊刹那间心跳错了一拍。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也就在那一瞬间,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偶然的巧遇。他急促的一瞥证实了这一点。
大使只是一个人,他甚至本就没有注意到威尔逊。从大使的表情来看,他正心事重重哩。
那个上了年纪的电梯驾驶员说:“往下去的!”
站在电梯驾驶员一旁的是酒店的侍者主管,威尔逊认识他,因为在门厅里曾看见过他。侍者主管朝着那两只箱子点点头,问道“我来替您拿好吗,先生?”威尔逊摇了摇头。
当他踏进电梯的时候,威廉·切斯特大使和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向后挪了挪,让出一些地方来。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驾驶员赛伊·卢因按动了“下降”的电钮。
门厅里与往常一样繁忙,并没有什么异样。威尔逊付清了帐。收钱的那个姑娘向他友好地笑了笑,问道“房间已空出来了吗,先生?”
他也笑一笑,说道,“马上就可以空出来了。”
那个姑娘走开以后,威尔逊便拎起手提箱,走进人群中。他走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他不慌不忙地向户外停车场走过去。他感到内心平静,并且充满了信心。现在他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树林还是跟他当时从那里出来时一样。和往常一样,他一下子就走进树丛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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