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恕收回手，“我的病灶，根在内观化狱，除非神迹，非寻常可医。”
萧瑟沉默了一瞬，半天才说道，“药王谷典籍众多，说不定呢？”
可他心里也知道，当初隐脉被废，师父重伤，他被生息符护住了心脉，在雪落山庄一避就是四年。而师父在药王谷休养，兼之百晓堂网罗天下消息，都没能找到医治他的办法，更遑论孤心恕从前所修道法卦术如此稀奇罕见，修行之伤怕更难有参照。
可终归看一看才死心。
孤心恕将缰绳从他的手里抽回来，驾着马走在前面，“我躺了七天，也在内狱里想了七天。斩了无数恼人的恶念，却怎么也杀不干净。”
“无数次力竭，又受天罚加身。我一直在想，天门之后，是不是又是天道的一场愚弄。”
“可你是应天之人，天门为什么把你也吞进来了呢？”
她低首，神色也颇为苦恼，“我想不通。”
萧瑟亦夹马腹，与她并驾齐驱。
迎上他的目光，她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我能确定。”
“萧瑟，你是我的变数。”
她笑着，“我这般命数奇差之人，都能从你这里搏得生机，又焉知你不会成为他人之变数？”
萧瑟怔然。
“最差不过诸天戏蝼蚁一场，到头来发现，你我终是眇若天地蜉蝣。可是，又何妨？”
孤心恕看着他，“无论何时，以赴死之心求生者，当敬。就如你那位琅琊王叔。”以此身死，定萧氏基业，救家国动荡，平江湖纷争，保天下太平，那是多少人命全于他自刎的一刀之下，“而现在，或许你能救他。”
她坚定道，“我们有机会救他。”她仰头，阳光与林间阴翳落了满身，鼻腔里满是草木气息，有枯枝烂叶**的气味，亦有铮铮生机，“哪怕水月镜花，一场徒劳。”
“可我也打赢过那么多场，即便两败俱伤，从来不惧徒劳。”
她惧的向来是未曾竭尽全力。
萧瑟握紧了缰绳，腰间的无极棍，随马儿的脚步晃荡，他想起去往于师的路上，走岔了道，于荒郊野亭和师父的那场谈话。
有些事，总要争一争，才知道。从踏出雪落山庄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前路。
人活于世，或死于庸碌，步步妥协，归于平凡，隐于尘埃，化为尘土。或死于求知，也许中道崩殂，心灰意冷，也许挣扎反抗，徒劳无功，但岂可止步于情怯。
孤心恕拍拍马脖子，乌黑油亮的骏马撒开蹄子将萧瑟甩在身后，“去药王谷的路，可以走快点了！”他这样的聪明人，这一路，够他想明白了。
萧瑟亦打马跟上。
一连走了三天，风餐露宿，孤心恕默默拿出罗盘，问，“药王谷在哪个方向？”
萧瑟拨着火堆，“西南。药王谷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一路上没有人烟也是正常。”
孤心恕将罗盘递给他，委婉道，“我瞧不太清，你拿着吧。”当初去于师的路上，但凡他和无心、雷无桀中有一人识得方向，也不至于走得那般坎坷。
萧瑟看着罗盘，默默藏到了身后，揣进了兜里。
他串着山鸡和野果一起烤着，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睡得晕晕乎乎的道士。
萧瑟一手拿着吃的，一手拉过孤心恕，还抽出空将从天而降的道士一脚踢开，免得他砸进火堆，与手中山鸡落得一个下场。
王一行屁股着地，“嗷呦”叫了一声。揉着还发蒙的脑袋从满地树叶里坐起来，“我怎么掉下来了。啊，什么味，太香了。”
萧瑟捏碎野果，往他嘴里一丢，酸得他立马眼神清醒。
“什么人暗算我？”
萧瑟擦了擦手上的汁液，“道长倒打一耙的功力倒是炉火纯青。”
两人重新坐定，孤心恕转头看向地上之人，修道之人，或多或少有些气运加身，面相亦是端正，不过比那些古板的老道士来说，不用望气，也瞧着鲜活年轻。
“道长不嫌弃，一同吃些？”
王一行自是欣然同意，早些时候催了吐，胃里还难受着呢，有人相邀，自然乐得顺坡下驴。
互通了姓名身份，原来是望城山的人。
萧瑟撕了一只鸡腿给孤心恕，又分了一半给王一行，问，“王道长怎么从上面掉下来？”
王一行吃得很快，但倒是斯文，“别提了，四年一度剑林开启，本想去一览盛会，没曾想路上吃了点菌子，去见祖师爷了。祖师爷把我踹下来的。”也是个趣人，把吃菌子中毒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剑林？”孤心恕问。
王一行道，“两位不是去试剑的吗？两天脚程也就到了，今年是名剑山庄坐庄，少庄主魏长风亲自主持大会，许是有不同凡响之处，值得一观。”名剑山庄与剑心冢同为铸剑大派，几可齐名，少庄主魏长风亦是铸剑奇才。
孤心恕看向萧瑟。萧瑟问，“想去？”剑林与药王谷相隔数千里，走岔得有点多。
“既然都到这儿了，去看看也无妨。”不差这两天的事儿。
于是两人就地改道，幸而王一行还算靠谱，识得路。大会在即，抄了不太好走的近道，紧赶慢赶，堪堪在当天入了神剑阵。
一进阵中，便与王一行走散了。孤心恕拉住萧瑟，“奇门遁甲，你我踏在惊门之中，王道长许是从开门入了。”
开门吉利，参加大会的人应都是从此门入。而眼前惊门肃杀，只有他二人误入此地，周围浓雾弥漫，废剑成林，一股铁锈直直入肺，冰寒刺骨。
萧瑟掩住口鼻，浓雾之中，只见废剑拔地而起，群攻而来。只来得及扯住孤心恕的手腕，脚踏剑身纵身跃向高台，还未松气，又是成群的废剑紧跟而来。
孤心恕拨开萧瑟，脚底阵盘乍现，闭目间两手掐诀，“以共契之盟约，请通八卦心门，”萧瑟的内力因受压制已久未精进，可当年年仅十七岁的逍遥天境，已是立于天下众多高手之上，“区区废剑，还敢猖狂！”
身后卦盘显现，仿佛天地之力都被引动一般，嗡鸣的废剑在此镇压之下摇摆不定，最终被孤心恕长袖一挥，打回原地，变为一堆废铜烂铁。
吐出一口气，阵盘随浓雾消散。她回身，萧瑟惊声道，“小心！”想都没想，便纵身上前相救。
透过萧瑟的视线，孤心恕看见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腐朽的剑身已然不再锋利，刹那间如劲风一般从脖颈擦过。
然后直直将迎上前来的萧瑟钉在了石壁之上。一声沉闷的痛哼在空旷的石壁间回响。
孤心恕僵了一瞬，只是这一瞬，锈剑从萧瑟身上拔出，令人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剑刺了进去，冰冷的剑身上，不知是铁锈味更重，还是血腥味更重。
孤心恕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沸腾的内观恶念翻滚，竟无掐诀起势，直接唤出杀神，“请将军令，遇灵皆杀！”
“李悯得令！”
杀神将军握住还要往萧瑟身上再刺的凶剑直直拔出，那剑更为猖狂，狡猾灵活地从他手中脱逃，一路横冲直撞，滚落满地碎石。
萧瑟脱了钳制，沿石壁滑下跪倒在地。他捂住伤口，“我竟不知自己如此遭剑恨。”
孤心恕抬起他的下巴将他头扭到一旁，见生息符堵住了伤口，才漫不经心地抹了一把他下颚上的血。
神色依然平静，语气也平直，“剑器化灵不易，可此剑之恶，令人生恶。”
耳后阵纹灼热，萧瑟知道，她确然已是怒极厌极。
耐心渐失，杀神一凛，长矛不留余地地向锈剑挥去，划过剑身时，剑器受斩灵之痛，惊声嚎叫，慌不择路间，竟向孤心恕的内观冲去，欲入内狱躲藏！
孤心恕冷笑一声，握住剑柄，“天地造化，生灵化灵，不行诸善，反生恶胆。”
一手握剑，一手从身侧抬起，抬起的那只手上还有萧瑟的血。那血顺着修长的手指在掌心汇集，命火舔舐而过，而后背后陡然化龙，龙吟彻天入地。
在此威势之下，锈剑几欲折断，剑灵哀嚎之声渐低，满地废剑仿佛物伤其类，亦以哀鸣相和。
孤心恕不为所动，反手将剑尖对外，雷电随龙吟落下，就要将锈剑劈成齑粉。
刹那间，剑灵脱胎而出，直奔灵龙而去，近前一个急刹，竟然堂而皇之地贴在龙首之上，抱住了龙角。
不说灵龙一僵，孤心恕亦是顿住，萧瑟咳出喉间血沫，“剑灵……竟也有这般没骨气的吗？”甚至肉眼可见的刁猾谄媚。
剑灵弃剑，剑器已锈便只是一块没用的废铁，这块废铁从剑尖开始一片片剥落，碎成一地残渣。
孤心恕握着剑柄的手还未松，却见地上残片再度聚合，竟于她手中变成了一根足有七尺长的竹竿！
未及她细看，便如箭一般脱手疾射而去，暗金色的竹竿拖曳出金中带血的残影，将贴在龙角上的剑灵打得上蹿下跳，一度要灵体湮灭，最终老老实实地回归剑器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