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出游离东楼，打一字——
桥。
夕阳让河面被染成了深红，波光是细碎的浅金。它也纱般拢在我肩头发梢，让那平凡的五官在橙红的曝光下深邃了些许，晕开乏味的薄相脸上幼稚的线条，边缘柔和。
我甩书包上肩头，翻过路边护栏，顺着石砖岸堤一路向下，朝着桥底那洞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湿泥滑软的苔藓地。
这是联结下水道的入口，经过我长时间的搜查，六眼视野里那熟悉的咒力经常出没于此地附近，游荡在城市的地下。
没有犹豫，我走了进去。
……
我和真人再度重逢时，他正坐在下水道错综复杂的水管中间，潮湿的霉气蒙头，湿冷感钻进骨头缝。他神情百无聊赖，灰蓝色的长发只系发尾扎成三条辫子，银蓝异瞳冷血动物似的直勾勾盯着前方。
察觉到自己的领地被人入侵，人类之恶的咒灵提起了前所未有的兴味和疑惑。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误打误撞经过，视线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刹，这无趣的想法就霎时被否定了。
在想什么呢？
他的身上有我留下的咒力，他的某一部分——已经混入身体，同化在体内各处的“某一部分”，是我的咒力，好比整个人丝丝缕缕都贴着“小金鱼”的标签。
即便表里为一，即便跨越时间，只要我愿意，被我偷走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归还。
再次相见的时刻，从咒灵宝宝荣升咒灵孩童的真人两只异色的眼珠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也快要粘在我身上。
“你是谁？”下水道中荡起层层回音，他嗓音渗人。
五官精致、面容中性带点阴柔的苍白青年因攀爬其上的一条条缝合线而显得悚然非人，异色的双瞳让他更像无机质的玩偶。
“拐卖儿童罪犯。”我对答如流。
本就快花掉的妆容在和顺平分别后被我卸掉了，殷红的血痕爬在面颊，它不丑陋，遮掩它的我才丑陋。
身上穿着校服，头发披肩，五官平淡气质阴鸷，耳垂戴着显眼的小银珠，发炎红肿又显得可怜兮兮。人类之恶的咒灵上下打量这个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突然跳到面前的陌生家伙——弱不禁风的身板蕴藏着堪称恐怖的咒力。
诅咒师？这个年龄……完全是个小疯子嘛。
“……”
他和我隔着五六米说话，因为是在下水道，离得再远也有触壁的回声把音量扩大，倒是不用担心听不清。短暂的沉默中，不知哪个阴暗角落里窸窣不停，是老鼠在啃食腐物垃圾的背景音吗？
真人面上兴味更浓，嘴角牵起，手臂一撑从坐着的石台上跳了下去。他还是一年前的那副装束，非主流的破破烂烂街头风，但浑身上下都是简洁的纯黑。
苍白的咒灵歪头疑惑：“你的意思是，我是儿童吗？”
……你当然是个儿童。
在新世界重新找到眼前的咒灵，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白日还有上学的课业，晚上回家要挨打挨骂，我能从一滩烂泥般的生活中挤出时间搞侦查追踪，还得得益于那超强的抗压能力。
曾经的旧友全部消失在了我的人生里，连熟悉的名字都再也听不到。或许因此，真人那张很难忘却的脸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近在面前，蛮有些冲击我的眼球。
这是什么感觉呢？终于走出圈套，要把主动权抢回来的紧张感吗。
系统，你在看着我吗？你是我头上三尺注视着的神明吗？
说来好笑，我明明当了二十几年无人注视的炮灰，自从和系统这家伙杠上，就打天幕之上毫不吝啬地投下一束冰冷目光，每个重要时刻都有它在看着——我成了被监视的阶下囚。
朝着真人迈出一步，我的鞋跟落地，紧接着整个脚掌也压下、脚尖踏在地面的积水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会阻止我吗？我又要自以为是、负隅顽抗，汇入主线剧情中去，走到主角配角身边。
甚至我要把那个一线配角、倒霉的早死在他本该灿烂的青年时期的炮灰反派给强行招魂。
哦，你当然会。
当我妄图再朝着对面那只遍布缝合线的苍白咒灵行出一步时，我的灵魂之上，那团早已焦黑发烂，黏腻如漆的腐蚀之毒“呼”得一下膨胀开来——
它张牙舞爪地撑开自己的躯体，让攀附在灵魂表面密不透风、缠裹到令我窒息的污血张开巨口，想把我的灵魂整个吞吃而下。
它似乎不再满足于栖身锁孔之中，它想要个更宽敞的新家。一种清清楚楚知晓自己命定时刻的危险感攫取心脏，如若我再向前一步，由里到外，全都会融化成焦黑黏腻的血腥。
好啊，那就来试试？
“哒。”
裤脚和裙摆微晃，鞋底结结实实踏在地面，伸出的小腿微微发颤。手掌攥了拳头又松，我疏于打理的指甲嵌进掌心留下一排痕迹。
「无为转变」。
我的灵魂在此刻发生了剧变，附着其上的鲜血在疯狂地颤抖，它拉扯，变形，扭曲又颤抖，一种不甘和怨恨透过每一滴血液的挣扎传递过来，直至它被硬生生赶出锁孔。
随即那猩红的毒汁抽搐着变大变小，最终带着疯癫的意味被逐渐涌起势不可挡的包裹着灵魂的咒力逼迫着缩成针尖儿。
我的灵魂以之为养料，在「无为转变」的作用下，那跟了我太久的锁孔终于又一次长好，我那多灾多难的灵魂在此刻重归完整。
站在真人这个顶着反派光环的家伙身边，我近乎跋扈地完成了这场医治灵魂的手术，系统被彻底驱逐了出去。
或许，这可以算是宣战？
玩弄我的命运、观赏所谓的“剧情”很有趣对吗？我承认自己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代谢物，苟且偷生到了现在，但是啊，妄图夺走年轻人青春的家伙都是不可饶恕的。
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是我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我还能回到2006年那个早春吗？
二十八岁的五条悟撕开时间裂缝，用他不可思议的强大去填平悲剧烙下的沟壑。于是我有勇气开口：把游戏手柄交给我吧，我承诺会打出好结局。
而现在，新世界里，我变得顺驯温柔、胆怯而默不作声，沉湎于过去的悲伤，在当下矫情羞涩、郁郁寡欢。
……不，不管再多少次夺走我的感官，在心灵上施加压力，把过去最美好的回忆在眼前砸毁，却又极有手段地不会逼迫到超过底线令人不破不立，让我只得依赖他人，我也仍旧学不会温情。
“你被逮捕了。”
比我高上好些的青年低头望着，他浅色的眼睫扇子般扑闪抖动，我的双手越过那他不得而知的看不见的重重阻碍，牢牢攥在他腕上，冰冷光滑的皮肤紧贴掌心。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更改我的灵魂，「无为转变」让那一小块灵魂坚实无比，就像我的术式，一如既往。
也许要感谢面前这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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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钱包，不知道是从哪个受害者那偷的。咒灵作为普通人看不见的透明人，干坏事可谓得心应手。
我被他往手心里塞钱，真人摸着我咕咕叫的肚子：“你饿了，去便利店买碗泡面吧？”
现在味觉恢复了，并且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夺走我的感官，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到我的灵魂。虽然这让我舍弃了爱理曾经渡给我的生命——她本来也已不记得我。
“我饿了？”
咒灵的思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爽就杀，没意思就玩。
“不，我还要吃巧克力面包。”吃可以，但我要吃够。
真人勾起唇，好奇歪头，懒懒散散地扯着我的衣角跟进了店门，喊了两遍“欢迎光临”的感应器引得坐在收银台后的店员脸上浮现出疑惑。
表情平静地踏入门槛，我很快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进了店里层层叠叠的高大货架间。冷气开得很足，骨头缝本该疼得叫嚣，催促我赶快离开，好在长裤和外套还能挡一挡。
冲到平日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非特价区域，映入眼帘包装花花绿绿让人食指大动的食物刺激我直吞口水。空气里都弥漫着熟食区烧肉串和烤鸡腿的香味，快把我的魂给勾走。
手里的钱已经被闲不下来的手指叠成了一小沓整齐的方块。我把它凑到鼻尖，闻到四周驳杂气味里，依旧明晰地缭绕鼻端的铜臭香，是钱的气味。
“……”
打四岁后我就被老天那双无情的大手提着脖子，往上头死死烙上冒白烟的“穷鬼”俩字。上着小学还没想通怎么继续过活的那段日子里，奶奶会给还没葡萄架长得高的我每天五円，然后蹬着自行车送我去学校。
有时她忘了，有时她记得，每天早上能拿到钱的时候，对那时的我而言是个特殊的时刻。
我盘算着这些钱可以买什么好吃的，明知是倒霉蛋却永远渴望能够在抽奖贩卖机拿到再来一瓶。
刚上学那会我总是跟在一个家里给的零花钱很多的小姑娘身边，只是因为她会买好多零食随手分给朋友吃，我便混在其间。
她在我眼中的形象总是岿然，我最喜欢默默粘在她身边，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对方。打小就是面瘫，还没学会嘴甜，可能是我真的整日整日对那些小零食爆发出强烈的渴望和纯真的祈愿，那孩子没有在意过我乞讨式的蹭吃蹭喝，一直很是大方。
“去吃吧，给你了。”
现在回想起来，最蠢的那段日子里，我走在街上见到地上有鼓鼓囊囊的糖纸，都要停下脚步轻轻踩上一脚。如果里面真的有东西，我一定会捡了大便宜般惊喜地捡起来拿衣角擦干净，打开包装就放进嘴里吧。
这时候就有些庆幸我这个倒霉蛋这辈子也没遇到过天上掉馅饼。
……
一盒榛子冰淇淋、一碗芝士泡面、一只巧克力面包、一根火腿肠、一小碗水果捞……我站在饮料柜前望着最上层的柠檬茶很久，真人跟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瞧着，似乎等着我这个小矮子绞尽脑汁蹦来跳去、搬来东西垫脚努力够高什么的娱乐一下他。
我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垂下头流下了眼泪。
仿若因为够不着饮料就失魂落魄悲伤到哭了的情景让旁边的真人有点惊讶地摩挲着下巴，直接笑出了声：“噗嗤，这么容易就哭了？”
尚未待他前走一步，我便很快抬起重新了下巴。淌过脸颊的眼泪没有浸湿衣领，而是漂浮在空中，凝成一团随心意变幻的网。我伸手拉开冰柜，它便飞了进去，牢牢抓住饮料罐，递到我掌心又快速在空气之中被咒力蒸发。
我昂起毫无波动的一张脸对上他的唇畔看好戏的笑容，真人讶然地闭上了嘴巴，那对像发光石头的异瞳懵然眨了眨。
“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被逮捕了。”这句话没有出声，我背对着摄像头，只动了嘴唇。
「眼泪操术」，我的术式。尽管现在连编制都没了，高专肄业的文化水平和越来越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让我日常表现得傻不愣登，看上去一点都不体面不拉风不正派。
但我真的并非诅咒师，而是一名——
脑子被门挤了，非家系出身也在高专发光发热给上层打过工、一腔热血生生死死十余遍归来仍是中二少年、越倒霉越发癫还活得越坚定的，堂堂咒术师。
千回百转，我仍然有颗要命的主角心，什么黑化反派堕落剧本，给我也不要。曾经确实和夏油杰说过，如果哪天我真爱的东西全都不在了，就选择最惬意的活法当个无赖。
结果这不是又食言了，现在还忙着在时间线上跑马拉松呢。
“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拿着他的钱结了账。
端午安康
大家吃粽子了没？来南方后吃了肉粽，但果然我还是习惯吃甜粽，虽然肉粽也很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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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驯顺温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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