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讨厌春天。
阴雨、潮湿、蚊虫。
左手手臂的皮肤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过，红了一片，特别痒。
早知道就带点止痒药了。
我抱着双膝，将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气，谁也不想搭理，也不想说话，就这样静静靠墙坐在客房角落。
现在已经是深夜，整整一个白天，警察都没有到这里——
“从新野署警局到达村子需要两个小时，既然我的同事没有来，说明在路上可能出了什么事。”诸伏高明说话时神色严肃，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有说出来。
“佳名。”身体忽地被靠近，孤爪研磨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将头偏过来。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两只手的肌肤相贴，产生了一点温度。“其实我有些害怕。”
“……”
我不想抬头做别的动作，太累了，只是用余光瞄到不远处的黑尾铁朗。他双手枕在头下，躺在榻榻米上望着垂下来的灯泡，不再问东问西活跃气氛。没被光照到的另一半脸上毫无表情。
如果说此刻我心中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一定是后悔拉着研磨陪我冒险，连带着黑尾也被牵扯进来——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让朋友卷入危险，自己一个人是没长腿吗！
“责任”这个词，我不喜欢。我不想背负责任，也不要别人对我负责。人和人之间的最佳状态就是互不相欠。我没有多愧疚，这点很抱歉——我也不想撒谎说我有，但至少现在，我应该对他俩的生命负责。
“你在想案子还是小野？”
“都没想……你觉得她会是凶手吗？”
“不知道。”
孤爪研磨给出了这个答案。“我没有亲眼见到她下毒，所以毒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下的。”
也就是说不排除小野摩纱下毒的可能。
不愧是理性的军师啊。就算自己的同学被怀疑为凶手，也不会因为感情因素就盲目替她辩护。
“不过，我不认为小野会傻到在众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杀人，也太明显了。”他的手握紧了，声音丧丧的：“真想快点结束回东京，这里没有网络信号，我的游戏机也没电了。”
孤爪研磨的转移话题式安慰——和我太像了，每次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时候不是沉默就是转移话题。
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不算大，但指尖有很多茧子。
没有什么暧昧，只是两只体寒的动物在相互取暖罢了。
黑尾动了。
他翻了个身，朝向我们，死鱼眼幽怨丛生：“佳名，人～家～害～怕。”
“……噗。”
亏我还担心他是不是有了什么心理阴影，毕竟他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你又害怕什么啊。”
“缺课。”
呃，好真实，你们毕业生。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多，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没有信号，手机只剩下一些简单的功能。
我一整天都没怎么玩手机，因此还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电，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年头，谁还能离了手机和网络啊，不光是研磨，没了网我也快死了。
“佳名……”黑尾冲我招招手。
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想动的**：“你过来。”
“喂。”他还是过来了，又瞥了眼隔壁房间——那里其实已经没人了——他还是把嗓子压得极低：“你昨晚到底出去干嘛？”
果然被阿黑前辈看见了，我就说他昨晚既然醒了，一定发现我不在房间，而白天他却没有说出来，看来是存心包庇我。
加载过慢的研磨把头从膝盖上抬起，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黑尾。
为了烘托气氛，我也刻意哑着嗓子道：“杀人。”
黑尾：“你看我像傻子吗。”
研磨：“有点。”
「我当然是去找摩纱了」我用手机打字。昨天晚上我可是从她那问出了不少东西，以及——
「今晚我要出去看看能不能抓到凶手，你们替我保密。」
————
小野春男的死因是中毒。据智周验尸后称，这是村里产的蛇毒。
摩纱的确说过，村里人养蛇，会取蛇身上的东西来卖，自然也包括蛇毒。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毒放在哪里呀！这些东西不是我保管的，我也不会制蛇毒。”顾不上失去亲人的悲痛，小野摩纱此刻必须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她的所有家人都用看凶手的目光看着她，包括她的母亲父亲。
她母亲死死抱着儿子的尸体，看女儿像在看仇人，这眼光让摩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将摩纱护在身后，寸步不让。就算她真是凶手我也会帮她脱罪，更别提她说的是实话。
许是因为接二连三杀人事件带来的刺激，小野弘一这人好像犯了什么病似的，笑得猖狂无比，他一口咬定摩纱是凶手，还扬言要对她实以私刑，全然不顾诸伏警官提出的诸多疑点。
这种没脑子的人还是赶紧毁灭吧。
毒下在茶水里，如果不是摩纱的弟弟因为口渴等不及要喝，她的母父也许会一起中毒。
刚刚进过厨房的人还有小野弘一和小野响子，这两人的嫌疑也很大。
“不是我。”棕发女孩面孔惨白，不住摇着头：“我怎么可能要杀自己的家人呢，真的不是我！”
“二叔，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小野弘一嬉皮笑脸，语气非同一般恶毒：“她知道，要是小野绿死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所以先下手为强要毒死其他人。”
他的眼中闪烁着癫狂，已经完全不在意身边其他人了，也因此透露出了不得了的信息。
诸伏高明警戒的目光顿时刺向小野弘一，还没等他问，便被一人打断了。
——又是智周。
和尚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垂下的眼睑并无悲悯，用平静的声音宣告着他做出的决定。
先把小野摩纱关起来，钥匙丢到蛇盒里——这样一来在警力到达之前既可以控制住摩纱，也能保证她不被其他人伤害。
“如果再发生凶案，也能证明她的清白，不是吗？”
“听起来简单，你怎么保证只有一把钥匙？还有，如果有人强行破坏门进去伤害摩纱，也不是毫无可能吧。”话里挑刺是我的长项。
小野弘一嘲讽道：“那你就抱着被子守在门外吧，她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棕发女孩每看自己的母亲，只是拉了拉我的衣袖：“没关系，佳名，就这样吧。”
关押摩纱的库房是唯二拥有厚重木门的房间之一，没有窗户，四周都是木壁，里面布满灰尘和蛛网，散发着难闻的土味，只有一盏功率不高的小灯。
相邻的另一间木门紧锁，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打开过了。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后，奋力砸了下门，吓人一跳，之后便再去动静。
“阿绿……”
看来小野绿在这里面。
还有力气砸门，生命应该并无危险。
小野弘一随意扔了几瓶水和食物给摩纱，整个过程她的母父没有说任何话。
最后他们拿来钥匙，锁上门。木门的钥匙是金色的，齿形之奇怪，想要仿造都仿造不出来。要撬锁的话会比较困难。
当着我们的面，他飞快把蛇盒打开一条缝，将钥匙塞进缝里，那点金色很快被纠缠的蛇体吞没，能听见令人直冒冷气的嘶嘶声。
明明说的是还没确定凶手，可小野家的人仿佛都断定凶手是小野摩纱一样，见她被关起来，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智周不住在小野家，他要回寺里。
“那小僧就先告辞了。”
直到此时，我才猛然发现场面的不对劲——自从他站出来开始，除了我的反驳之外，居然没有其他人持反对意见，小野家的人也就算了，青川先生和诸伏警官也任由他主导局面。
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遇到过。我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了什么。
——不管是青川先生，还是警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空白，和其他人一样，安静听着智周的安排。
我终于切实地理解了漫画里的失去高光是什么样子，他们的眼神是恍惚的，真的有听到智周在说什么吗？
凉风吹过，我的后背一阵冷意。
“对了，还请几位照例遵守黄泉乡的规矩，夜晚过了十二点后不要出房间，否则后果自负。”
如同蛇吐信子的语调，冷静残酷。临走之时，智周看向我，我没能错开，只能和他对视了一眼。
哈哈……你们和尚还带金色美瞳？真赶潮流。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在心里骂爹，事情好像总是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
诸伏景光放下自己的黑色背包，动作很轻，他称里面装的是摄影器械。当然他没骗人，但不止这些。
诸伏高明没质疑，至少问他为什么带了相机却没拍下案发现场的照片。事后想起，诸伏景光有些懊悔，对于摄影师的身份，他的认同感确实不高。
他总觉得自家兄长是看出了些什么。
金发男人坐在灯的另一侧，深色的手撑着脸，一动不动，神色凝重。
左侧房间漆黑一片，那是他们之前住的客房，因为水渗透了榻榻米的缘故，他们不得不换了一间，这样一来就和三个高中生隔开了，也听不清高中生们在谈什么。
右边的灯是亮的，诸伏高明住在那间。
“hiro，你也……”
猫眼青年抿紧双唇，脑内异样的感觉仍然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脑神经，逼迫他不去想整件事的疑点。
他知道安室透要说什么，他的感受也是一样——
自从智周来到小野家后，家里的氛围就变得诡谲起来，除了小野摩纱以外，小野家所有人都对智周有着信仰一般的膜拜；更蹊跷的是，他和安室透居然同时丧失了警戒，大脑如同生了锈，连带着思考也变得困难起来，在智周面前尤为如此。饶是再迟钝也能发现不对，别提两位都是头脑极其机警的人。
诸伏景光甚至想不起来智周离去之前说了些什么，一回神，自己就已经吃过晚饭回了房间。
现在那种被操控的感觉才松了些，可以进行正常交流。
安室透艰难笑道：“你可没告诉我，这次出来会遇到超自然事件。”
原本以为是高中生探访同学，再不济最多是杀人案，可谁能想到会变成神棍做法现场。就算他们俩是詹姆斯邦也无济于事，专业不对口啊。
诸伏景光遮住眼，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跟在少年后面过来无疑是值得庆幸的——他可不敢假想要是三个高中生单独来到这会发生什么，但同时他也后悔没有把宫野真香给拉来，她和她背后的势力应该能处理这些东西。
那家伙明明预感到会有危险，居然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让妹妹过来了，还能有更不负责任的姐姐吗？
门板被人礼貌地敲了敲，咚咚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像有人拿着锣鼓在他脑壳上敲，吵得脑仁发疼。
————
“你是说宗教？”
八字胡男人褪去了西装外套，衬衫依旧笔挺，瞥了一眼墙角装饰用的花瓶，上面绘着蛇的图案。
“或者称为//邪//教更妥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不止小野一家，整个村子都是这种宗教的信徒。”
安室透将白天小野摩纱说的那些告知诸伏高明。“如果是宗教的话就说得通了，他们信仰的应该是‘蛇神’，智周则是类似祭司这样的身份，呵，我说这一家怎么神神癫癫的。”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用来控制信徒的大概是心理上的催眠术吧。”
居然连他也中了招，还没能及时觉察到，让他不免有些暴躁。
没那么简单。白色冷光射在虚假的脸上，苍蓝色的眼瞳颜色愈深，诸伏景光面具下的脸色发白：“如果有‘祭司’存在，那么‘祭品’是什么？”
头……好疼。
“难道是……那群混蛋！”
安室透灰紫色的眼睛移向诸伏高明，还残留了怒意，他慢慢吐出一口气，问：“诸伏警官，我和青川都受了智周的影响，感官和思考变得迟钝了，你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被影响？”
“不，我也被影响了。见到智周的第一眼起，他就令我感到不安。”诸伏高明摇摇头：“白天没有收获太多有效信息，也是刚刚一个人静下心来才想理清思路。至于智周是如何操控村子里的人，我还没有定论，但我想应当没那么简单。”
“也许用了药物也说不定。”
至于案子本身倒不算重要因素了。
诸伏景光听两人说话，手按住太阳穴，只觉得穴上青筋一跳一跳得疼。为什么，好像只有他的反应格外严重。
安室透沉默了，心中莫名有种输了一局的挫败，不愧是景的兄长。随后赞叹起诸伏高明的冷静和直觉。
“按照正常情况，我的同事下午应该就能到黄泉乡。
“就算是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或者因为其他原因造成路途堵塞，最迟明天、后天也能到达，因为暂时无法联系上我，速度可能会再快一些。”
按说这算个好消息，可诸伏高明的表情却十分严峻。
“也许你听过吉姆.琼斯。”
吉姆.琼斯，著名的cult leader，“人民圣殿教”教主，曾胁迫900多名信徒集体服毒自杀，随后开枪自杀身亡。
托某人的福，发生在大洋彼岸的著名案件他曾经被迫听了一遍又一遍。安室透略一思索：“智周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一旦警察来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必然会被阻拦，难道他是想——”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任何活口，那就无所谓其他了。诸伏高明的到来是个意外，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完成献祭……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很高。信仰到狂热的人会做出什么，谁都不敢赌。
诸伏高明闭上眼，再度睁开：“我没有带配枪。”
“武器的话……hi——你怎么了！”
诸伏景光抱着头，朝地上倒去，手肘撑住了地面，呼吸错乱，虽然从面上看不出，可那模样分明痛苦万分。
“他有旧病？”诸伏高明表情微变，语气也多了几分不易发现的慌乱。
安室透扶住好友，深深看了眼诸伏高明，没有阻拦他的靠近。
该来的避免不了。
身上疼出了汗，脸上却任何变化也没有，很容易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只是有点头疼，没关系。”
闭眼调整了几分钟，诸伏景光忍着疼痛坐起来，将包放到三人中间，拉开拉链。
年长男人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他不问为什么摄影师的包里没有相机，反而带了枪。蓝色的猫眼在深色皮肤男子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说起不相干的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安室先生认为冒昧的话可以不回答。
“很多年以前，我在东京读书的弟弟曾经带过一个朋友来见我，那男孩和你长得很像，你认识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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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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