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看不清文字的墓碑。马克眨了好几下眼睛,墓碑仍然糊得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依稀只能看见几行排开的刻字。
他弯膝下跪。为了抹开墓碑上的灰,他的三根手指反复划过凹凸不平的单词,花岗岩的凉意穿透他的指肚,激起手背的战栗。他停下拭擦,顺着单词的书写轨迹从左往右描摹,待摸到第四个字母时,他被自己构想出来的可能吓得缩回了手。
“马克。”
马克闻声回头。西装打扮的父亲站在他的斜后方,胡须下的两边嘴角自然下垂,读不出喜怒。
“该回家了。”父亲说,“你妈妈很担心你。”
马克保持半蹲的姿势,仅用侧脸面对父亲。“她死了,爸爸——我动的手,记得吗?”
灰色的天空挤满了乌云,萧瑟的风刮起草坪上的落叶,吹过他们中间。
“而你,”马克站起来,扭头看向对方布满血迹的上半张脸,“你也去陪她了。”
就像是触发了某种咒语,父亲的身体开始剥离成一块块细小的碎片,随风消散,暴露出他身后的男人。男人穿着干净的病号服,用那双令人怀念的绿眼睛望着马克。他的容貌与当年对比没有太多变化,但眼中再也没有鲜活的亮光。
马克将手插入西装裤的裤兜里,嘴角勾起兴致盎然的弧度。“你知道维特鲁姆的血统对混血种而言意味什么吗?”
“当我们到了一定的岁数,维特鲁姆之血会吞噬掉另一种血统,所谓的混血种将完全进化成纯血维特鲁姆人。对我而言,二十岁时我就已经正式摆脱了人类的身份。我变强了,有了一个全新的、必须达成的使命。当我为我的帝国征服一个又一个外星文明时,你的尸体正在我的梦里腐烂。”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一种可能性:如果你能撑过二十岁,那晚你还会不会淹死在浴缸里。”他顿了顿,长吁口气。“……所以,你今年多大了?”
落叶被风卷走,在即将沾到男人身上时,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变得虚幻的身体。前一刻在墓碑上感受到的刻痕仿佛在马克的指头留下了无形的烙印,当下仍会被灼烧感刺痛。
男人的回答听着十分空灵,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在你的梦里永远都是十九岁,马克。”
马克的嘴角不可控地上扬几分,小臂的骨头在他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咯吱作响。“那不算一个回答。”
对方的眼睛缓慢眨下,当眼皮抬起时,猩红色填满了他的眼白——这让他像极了恶魔。
“你还活着……”马克对着男人的这副模样喃喃道,“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笑了起来,感受到脑门渐渐流下温热的液体,那些液体在他的天真笑颜上画出蜿蜒的血痕。男人走向他,一只手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擦掉了他左脸颊上的血。
“睡吧,马克。”男人的语气温柔得像是真的在哄他入睡,可他的血眼无比冷峻,倒映不出马克的模样。
马克闭上眼,握住男人那只捧着自己脸的手,手心传来的实感迫使喉咙发出低至尘埃的呜咽。“别再丢下我……”他哽咽着说,“别让我孤身一人……”
男人搂住他,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他在这个没有温度的拥抱中流泪,双手想要抓住对方背部的衣服,却在举起之时从小臂处硬生生断掉一截。
“维克多,维克多!”马克惨叫出声,被双臂的剧痛刺激得双膝发软,即将跪地。男人因为他的失衡弯下了腰,手臂仍然有力地抱住他,下巴紧挨他的肩膀。过量的鲜血划过马克的眼睛,将他的视野染红。马克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变回了那个谁也拯救不了的男孩。
“呃啊,好痛——”马克的嘴里呛出了颜色更深的血,眼角涌出的泪水混有崭新的血液,头颅内的脑神经正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烧断。“维克多……别离开我——”
“嘘……别怕。”男人轻声安慰他,仿佛这些剧痛忍忍就过去了。“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这个拥抱持续到了某一刻时,马克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了。他仰头向天,停止惨叫,视野中的红色天空正一点点压下来,要把他碾碎。他依偎在男人的怀里,被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安心感包围住。血色笼罩的天空在他眼中逐渐破碎,化作缓缓飘零的絮状物。
“维克多——”马克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念着一个最后维系自己生命的锚点名称。
“下雪了……”
男人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他离开对方的肩膀,低头看着怀里彻底安静下来的男人——马克满脸是血,眼珠永远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让他想起了被自己用同样手段杀死的莉莉·毕夏普。
他轻轻擦去马克脸上的血,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停下。马克的脸绽放出如蛛网一般的裂痕。当那裂痕遍布全身时,马克的身体像他的父亲那样无声无息崩解了。男人呼出一口浊气,涌出体外的气体在咽喉处留下刀割般的疼痛。他在离开对方崩解的意识前望向那块墓碑——刻有“Mark Grayson”的花岗岩在最后时分粉碎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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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柴火架成长方体的篝火被魔法点燃,熊熊火光照亮了夜幕下的郊外。维克多站在篝火几米开外,篝火火焰在他非人的脸庞上摇曳出橙色光芒。这场有魔法加持的大火将把马克的尸体燃烧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很长时间里都是唯一的背景声,直到另一人加重的呼吸声透过金属传入维克多的耳中,沉闷又失真。
“告诉我你的选择。”杜姆博士说。
留下,或是离去?维克多很久之前就想好了答案。他望着冒出浓烟的篝火,给出自己的答复:“走吧。”
“你确定吗?”
这句暗含深意的问语令维克多扭过头去——以对方的性格能问出这番带有挽留意味的话,着实让人惊讶。维克多没能看到执政者盔甲的墨绿色头盔,反而看到一张藏在绿色兜帽下的铁面具。面具后的棕色眼睛转动到一边与他对视,眼神在某个瞬间变得粘腻,很快又重新恢复成略显倨傲的淡漠。
“是的,我确定。”维克多答道。他对这个伤他最深的世界没有丝毫留恋。“带我走吧。”
听到维克多的回答,杜姆博士不紧不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月光穿过云层,在他的斗篷上打下薄纱似的光幕。一道绿光划开他背后的空气,形成能容纳成年人通过的绿色传送门。
大幅度的转身掀起杜姆博士背后的斗篷,月光打在他未被绿袍遮住的盔甲上照耀微光。维克多跟着他转身,身体的血迹早些时候经由杜姆博士的魔法消除掉,原本穿在脚上的橙黄色拖鞋在昨天的打斗中丢失。他最后一次赤脚踩着故乡的土地,走进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传送门。一阵短暂的不适过后,崭新的景象在他的眼前展开——
白鸽结群掠过碧蓝如洗的明亮天空,古老的中世纪城堡屹立在蜿蜒的山脉内。无数个与杜姆博士外观一致的“人”呈规整队形出现在通往城堡大门的红毯两侧——他短暂以为自己回到了数个纪元以前的努尔之环。
“末日机器人。”杜姆博士看出了他的疑惑,颇为自豪地解释道,“我的杰作。”
末日机器人宛若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动不动地把守在道路两侧。它们的身后挤满了成百上千个装束朴素的平民。那些平民从末日机器人身后探出头来,畏惧地望着杜姆博士及其身后的维克多,并在看清维克多的容貌时不约而同发出惊恐的声音。
道路两边的平民队伍在杜姆博士的行进下呈现出波浪式的动态景象:红毯上的杜姆博士所到之处,附近的平民都会自发跪到地上,恭敬地把头低下。维克多把平民们的举动收入眼底,安静跟随杜姆博士前进。
红毯的尽头,也就是通往城堡阶梯的地方站着两个半人高的金发小孩——一男一女,拥有相仿俊俏的容貌。当杜姆博士带着维克多在他们身前停下时,他们开始打量维克多,完全没被维克多异于常人的眼睛吓到。
杜姆博士微微侧身,向维克多介绍这两位孩子:“这是瓦蕾利亚和富兰克林,我的……教子们。”
“你好,维克多。”瓦蕾利亚冲他微笑,语气丝毫不像一个孩童。“终于见到你了。”
“叫我毁灭。”维克多纠正她。
“好的。”瓦蕾利亚答道。随后她朝富兰克林倾斜脑袋,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会这样。他们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的富兰克林则凑到他的面前,眼里充满快要具现化的求知欲。“你接触过多少平行宇宙了?那些宇宙的原始环境与自然演变和你的原生宇宙有何不同——”
“富兰克林。”杜姆博士用一种平淡又带有些许责备的语气打断他。
“抱歉,杜姆叔叔!”富兰克林急忙扭头回道,随后又回过头,好奇地打量起维克多。“能见到一个被多元宇宙孕育的存在,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维克多微微眯眼,被他口中的某个名词吸引了注意力。
“好了,孩子们。”杜姆博士再次打断富兰克林,“先让我们进城堡。远道而来的客人需要得到休息。”
富兰克林“哦”了一声,与瓦蕾利亚各向两边退步,一同让出阶梯口。维克多在孩子们好奇满满的注视下跟随杜姆博士登上了前往城堡内部的阶梯。
“‘被多元宇宙孕育’是什么意思?”维克多问他。
杜姆博士一边踏上阶梯,一边扭头看维克多。
“你的超能力是‘读取过去’。”他的语气充满了饶有兴致的意味,“难道你就没有查看过自己的过去吗?”
滚回来填坑了,收尾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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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命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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