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尔蒂尼是个骄傲的小孩。
米兰青训营的许多小球员都不喜欢马尔蒂尼，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曾经以AC米兰队长的身份捧起了欧冠冠军奖杯。在他们眼中，浑身上下长着尖刺的少年除了传奇之子的光环外一无是处，科斯塔库塔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夕阳洒在草皮上，一天的训练结束了。科斯塔库塔是队长，自然要等所有的队员离开训练基地才能安心回宿舍。但头顶卷发眉眼精致的男孩始终没有停下运球的动作，晒成小麦色的小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灵巧的脚尖勾起足球向上颠两下后再用膝盖稳稳停住。
仅仅几个简单的动作，科斯塔库塔就已经看出了马尔蒂尼恐怖的天赋。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彻底收起了那份可笑的轻视。
“训练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马尔蒂尼没有理会科斯塔库塔的提醒，继续练习教练布置给他的任务。
“我说——”科斯塔库塔有些生气，自从成为青训队长以来，还从未有人忽视过他。
“我记得队里好像没有不允许加练的规定吧。”马尔蒂尼打断了他，语气很是冷淡。
科斯塔库塔怔住了，俱乐部并无不允许加练的规定。相反的，教练一直很鼓励球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更多的练习以达到巩固基础的目的。只不过，队内没有如此勤勉的人，他自己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依靠父亲打通关系才能进入米兰青训，但我会告诉所有人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湛蓝色的眼眸中蕴藏着些许委屈与愤懑，但更多的，是由内而外流露出的骄傲。那份坚定的意志，让科斯塔库塔感到心惊。
你会做到的，因为我已经发现我的错误了。
科斯塔库塔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他抬手揉了揉马尔蒂尼的脑袋，柔软的卷发调皮地缠住指尖，收回时仍恋恋不舍。
“你干什么！”羞恼的男孩脸颊泛起淡淡嫣红，除了父亲和母亲，没有人这样摸过他的头发。但不知怎的，马尔蒂尼并不讨厌科斯塔库塔的亲近。
“加油。”既然认可了男孩，科斯塔库塔一定不吝啬自己的支持。
看他认真的神色不似作假，马尔蒂尼心里生起一阵暖意，低声道句谢谢后继续训练。
科斯塔库塔的身影逐渐远去，马尔蒂尼突然感到很失落。对于第一个向自己发出善意的人，他在情感上总会有所依赖。
“保罗，过来。”
过了一会儿，心不在焉颠球的马尔蒂尼听到一声略带命令口气却又温柔的呼唤。他朝来人的方向看去，科斯塔库塔手中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红色小瓶子。
“你的年纪还小，身体正在发育。过度训练会加重肌肉的负担，所以日常的护理一定要做好。”
灼热的手指将白色的乳液在小腿与脚踝处滩涂开，马尔蒂尼很是不自在，这样亲密的行为只在父亲和母亲身边体验过。而现在，他盯着科斯塔库塔头顶翘起的发丝，某种不知名的情感破土而出。
确保每一处都受到乳膏滋润的科斯塔库塔满意地点点头，将药瓶放在球门旁，然后抱起刚刚被马尔蒂尼踢进球网中的足球，冲他眨眨眼，说：“我陪你一起吧。”
马尔蒂尼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在眼前人疑惑的目光中深埋于心。回应科斯塔库塔的只是一个无声的笑容，可他却将那抹比任何盛开的花朵都明艳的容颜烙印在记忆之中。
日常训练结束后，马尔蒂尼依旧会在内洛基地加训。不同于以往的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1985年1月22日，仅仅16岁的马尔蒂尼在联赛首场登场就惊艳了意大利足坛。比起他在比赛中展现出的灵气与天赋，球迷更加惊讶于他的品性。
“有队友当着我的面说，我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是靠爸爸的声望。今天这场球后，我告诉了他们，即使我不姓马尔蒂尼，我照样能进米兰。”
科斯塔库塔微笑地看着被记者团团包围仍然淡定从容的马尔蒂尼。少年的头颅高高扬起，回答尖锐的提问丝毫不落下风，明明有着一副绵软的嗓音，吐露出的字眼却极具风骨。
多年后，已经退役许久的马尔蒂尼依旧没有改变他的答案：“我坚持做我自己，感谢那些嘘声，让我以一种不平庸的姿态离开。”
记者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一旁握着铅笔在画本上不停勾勾画画的科斯塔库塔，昔日的风流少年少了几分桀骜，经由岁月沉淀的深邃却更加迷人，一举一动尽显倜傥气质，风范不减当年。
“保罗说什么就是什么。”
记者暗叹一声，多少佳人把一颗痴心放在科斯塔库塔身上，可他的眼中只能看得到一个人。
手中的笔仍在快速运动，白纸上，一张被科斯塔库塔描摹过千万个日夜的容颜逐渐显现。
他的保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付出努力。面对质疑与嘘声从不低头，用实力还以颜色。他自嘈杂中来，往嘈杂中去，骄傲地走完这一程。他就在那儿，璀璨夺目。
02.
马尔蒂尼是个自卑的小孩。
“比利，我不够好。”
科斯塔库塔为恋人打理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把梳子放回抽屉中，然后坐在床上将马尔蒂尼的身体转向自己，拉开因用力握拳已经泛白的手指，轻轻搓揉着。
“发生了什么吗？”保罗很少会将伤痛与忧愁裸露在空气中，想必是已经压抑了许久，且影响极大，这才让他郁结于心。
科斯塔库塔无声的安抚使得马尔蒂尼平静下来，他忍耐着心底无法忽略的难过去回忆那些从看台上传来的刺耳的声音。
“我认为米兰的极端球迷既伤害了球队也伤害了其他球迷，他们对于比赛的干扰是错误的。我不为自己的做法后悔，他们应该被批评，绝对不该被纵容。”
掷地有声的回应震惊了所有记者以及一起出席赛后发布会的队友，面对被极端球迷投掷进场内导致比赛中断的西红柿和鸡蛋，功勋主教练卡佩罗也只是面色铁青地号令工作人员清理现场，刚刚接手巴雷西队长之位只有两个月的马尔蒂尼居然敢于正面对抗南看台的特权，更何况这场比赛最终以米兰落败告终。在他们看来，这位自出道以来就活在无数赞美之词中的米兰王子有着莫大的勇气，这也意味着他必定遭到南看台的口诛笔伐。
如意料之中的，新队长与球迷几乎没有蜜月就进入了战争。
“马尔蒂尼不配成为AC米兰的队长！”
“我们不需要一个出卖球迷的队长！”
越来越多的球迷加入到声讨中，背后的冷箭总是比正面的利刃更狠辣。马尔蒂尼不在乎刻薄的贬低，可看到巴雷西名字的那一刻，他还是害怕了。
“比利，你当初不该拒绝法比奥的。我不会与球迷友好交流，我不能像弗朗哥一样被球迷信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队长。”马尔蒂尼紧紧抱着科斯塔库塔，在他耳边轻声喃喃着，失落且痛苦。他热爱的足球是纯粹的，他可以无视任何无关竞技的人和事，但对于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前辈与队友，马尔蒂尼不可能无动于衷。
“弗朗哥一定很失望，我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想到巴雷西退役时亲手将队长袖标系在他的手臂上，马尔蒂尼险些落下泪来。
听到耳边细微的抽泣声，科斯塔库塔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浸泡在苦瓜汁中，接着被捞出重重摔在地上，破碎不堪。他知晓马尔蒂尼定是不想被看到狼狈的一幕，所以科斯塔库塔左手揽住他的腰，右手抚摸着一直爱不释手的卷发，然后侧过头亲吻马尔蒂尼的脖颈，感受着强有力跳动的脉搏。
“保罗，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队长。弗朗哥相信，我相信，所有人都相信。做你认为对的事，并且不要为此感到愧疚。以后，你不愿做的事，我来。”
后来，《米兰体育报》用一段文字形容科斯塔库塔与马尔蒂尼之间的关系：当年轻的王子成长为伟大的队长，身边的比利小子也忠诚地跟随他的脚步，以骑士的姿态守护一切。
03.
马尔蒂尼是个坚强的小孩。
只有与米兰队长对抗过的人才能知道他的意志力有多么顽强，无论是美国世界杯因点球无缘冠军，还是荷兰比利时欧洲杯被法国队金球绝杀，亦或者是韩日世界杯的黑幕与伊斯坦布尔的逆转都不曾让马尔蒂尼绝望，更不用提比赛中所受的伤。
“比利，我没事的，这是后卫的职责不是吗？”球场上，红黑色的身影拼得筋疲力尽；球场下，褪去硬汉外衣的马尔蒂尼面对科斯塔库塔笑得云淡风轻。
科斯塔库塔轻哼一声，用棉签蘸上一点药膏，敷在脚踝处的细小伤口上，还故意用力按了按。成功听到马尔蒂尼发出的抽气声，科斯塔库塔才放轻了动作，一边用卫生纸擦去伤口边缘渗出的血液，一边小口吹着气缓解他的疼痛。
“比利，疼……”马尔蒂尼很是委屈。
“疼一点好，疼一点你就能记住保护自己。”科斯塔库塔虽然无条件无底线地宠着马尔蒂尼，但不代表他能接受爱人不珍视自己的身体，“你忘了，马尔科就是因为脚踝受伤才——”
掌心中原本放松的肌肉突然紧绷，科斯塔库塔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赶忙道歉：“抱歉，保罗，我不是故意的……”
马尔蒂尼看着科斯塔库塔一脸懊悔地反思过错，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我竟然不知道，你将自己放得这么低，只是怕我想起马尔科会伤心和生气。可是比利，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我决定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马尔蒂尼用食指抵住科斯塔库塔的唇，阻止他继续解释的话语：“你不必在我面前避讳马尔科的伤病，我都明白。比利，你放心，我以后在比赛中会更小心的。”
科斯塔库塔慢慢卷起马尔蒂尼的球裤，在他的左腿膝盖上落下一吻，庄重而虔诚。这里为马尔蒂尼带来了许多荣誉，也为他带来了许多伤。没有人知道科斯塔库塔在手术室外等待医生的治疗结果有多煎熬，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深夜听到枕边人在熟睡中都不自觉发出痛苦的呻吟时有多想在第二天告诉马尔蒂尼：够了，保罗，你已经足够优秀，不要再这么拼命了。可科斯塔库塔不敢，也不能。他的小王子足够骄傲，也足够坚强，科斯塔库塔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马尔蒂尼理想道路上的阻碍，哪怕这条路布满了荆棘，会让他伤痕累累。
“保罗，这些伤疤，终将成为你的勋章。”
04.
马尔蒂尼是个脆弱的小孩。
阿尔贝蒂尼离开米兰的那天，科斯塔库塔第一次见到马尔蒂尼流泪。说来奇怪，离开的人十分平静，留下的人却不能释怀。
“保罗，你看你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都不好看了。”阿尔贝蒂尼收起怅然若失的情绪反过来安慰失控的马尔蒂尼，他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分散好友的注意力，谁知怀中人哭得更凶了。
阿尔贝蒂尼也难过起来，并不是因为米兰放弃自己，而是担心自己离开后，繁杂的队内事物和应酬会让马尔蒂尼压力更大。想到以后所有的重担都会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阿尔贝蒂尼突然有些怨恨安切洛蒂。
比利，你要照顾好他。
阿尔贝蒂尼的目光越过漫长的走廊，落在科斯塔库塔身上。后者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无声应下他的请求。
米兰副队长的身影越来越远，马尔蒂尼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迟迟不肯离去。科斯塔库塔牵住他的手，冰凉的体温回升了一些。
“保罗，我会永远陪着你的。”科斯塔库塔的承诺在此刻略显苍白，阿尔贝蒂尼也说过类似的话，终究是兰因絮果。那时他们三个都年轻，不懂世事无常，别易会难。
此后的数年里，圣西罗球场人来人往，唯独身穿3号的队长始终屹立于中央。当然，总会有一道目光在身后紧紧追逐着他。只不过，无人相信米兰队长的迅速成长源于挚友的出走；同样的，无人相信职业生涯横跨三个时代的马尔蒂尼直到退役也没有学会告别。
05.
马尔蒂尼是科斯塔库塔的小孩。
科斯塔库塔退役后用炒股赚来的钱买了一幢独属于两人的小院落，按照马尔蒂尼的设想布置好房间，和阿尔贝蒂尼一起把一年前就特意定制的施坦威钢琴抬入乐房，放在DJ台旁。见好友满头大汗的，科斯塔库塔憋着笑跑到厨房里倒了杯可乐，冰凉的触感让阿尔贝蒂尼抖了一下。
“你也真是奇葩，放着好好的咖啡不喝，非要喝冰可乐，简直违背意大利的传统。”阿尔贝蒂尼咽下一口可乐，恨铁不成钢地说。
科斯塔库塔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保罗最爱喝这个。”
阿尔贝蒂尼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科斯塔库塔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休息了一会又把马尔蒂尼一直许愿想养的缅因猫放在阳台的猫爬架上，慵懒的猫咪见到玩具顿时从打盹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磨爪子。欣赏了一会儿后，他又回到院子里从汽车后备箱里抱出一个木头盒子，阿尔贝蒂尼好奇地探着头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哪知科斯塔库塔对他严防死守的，根本没有偷看的机会。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着的全部都是科斯塔库塔为马尔蒂尼挑选的手串、项链和戒指。
没过几天，闲不下来的科斯塔库塔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这次，他出名了。被小报记者拍到灰头土脸学习冰淇淋的做法但是因为没有天赋而被店长骂，科斯塔库塔内心毫无波动。但马尔蒂尼看到了这则报道，科斯塔库塔想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明明都这么老了，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爱玩。瞧，上头版头条了吧。”马尔蒂尼口中埋怨着，眼底却全是笑意。
科斯塔库塔哪能让他这么调侃自己，立刻把人按在沙发上一顿乱亲。
“嫌弃我老了，嗯？”科斯塔库塔的眼神有些危险。
马尔蒂尼赶忙补救：“开玩笑嘛。”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腰疼到无法下地行走的感觉了。
科斯塔库塔刮了刮他的鼻梁，无奈地说：“本想着以后可以亲手给你做冰淇淋，但是我可能做不到了。”唉，上帝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烹饪的技能点呢。
马尔蒂尼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科斯塔库塔费尽心思倒贴钱在冰淇淋店学习是为了自己。不过想想之前在父亲家被炸坏的锅，他觉得科斯塔库塔放弃这个念想是个明智的做法。
“那你就买给我吃，要草莓味的。时间嘛，先来十年的吧，怎么样？”
科斯塔库塔刮了下马尔蒂尼的鼻梁，语气很是骄傲地说：“十年太少了，我有钱，能给你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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