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回到寝室,妮娅的气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似乎遗忘了刚才的风波,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连我储物柜的角落也没放过。
“咦?”她忽然发出一声轻呼,手里举着一件东西从柜子深处退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奇,“莉娅,你居然藏着一面双面镜?样式好特别,不像市面上常见的款式。”
她凑近仔细端详着镜框边缘那繁复的星轨纹路,语气变得促狭,“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交了个要通过双面镜交流感情的好朋友了?”
我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镜子上。
冰冷的触感仿佛隔着空气传递过来。
我想不起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记得把它留在了庄园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遗忘,如同埋葬一段过往。
“不,”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是几年前,西里斯送的。”
“诶?”妮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闻,旋即又化为一种混合着理解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西里斯·布莱克?这……这可真是……难以想象。”
“是啊,”
我轻轻接过她递来的镜子,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镜面和略显粗粝的星轨边缘,一股属于布莱克庄园暮色花园的气息似乎扑面而来。
“难以想象。”
回忆如同被搅动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越来越清晰。
那是在布莱克庄园,一个被漫长家族课程压得喘不过气的下午之后。夕阳的金辉斜斜穿过高大的拱窗,投下长长的光影。
西里斯忽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动作带着他一贯不容置疑的急切。
“跟我来。”
不等我反应,他已不由分说地扯着我穿过挂满了肖像画的回廊来到了花园里。
暮色中的花园仿佛被施了永恒的静默咒,只有我们奔跑的脚步声惊扰了宁静。
沿着碎石小径奔去,惊扰了路旁几簇毛茸茸的蒲公英。
细小的白色冠毛被我们的脚步带起的气流惊动,打着旋,无声地升腾、飘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强装的镇定,"闭眼。"
我刚想说什么,他温热的手掌已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瞬间隔绝了眼前的世界。
黑暗中,只余下他指缝间漏进的光晕和他身上淡淡的青草与阳光的味道。
紧接着,一个带着他体温的、棱角分明的小盒子被略显粗鲁地塞进了我手里。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好了。”
手掌移开,光线重新涌入眼帘。
我眨了眨眼,他正斜倚在花园的长椅上,黑色的长袍下摆沾上了几缕刚才飞扬的蒲公英飞絮。姿态看似随意,但微绷的肩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扬了扬下巴,指向我手中的盒子,“送你的。”
我有些疑惑,指尖摩挲着盒子上的纹理,“我打开了?”
“嗯哼。”
他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我的手。
解开绳结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面双面镜。
镜身小巧精致,边缘镶嵌着繁复的、仿佛由星辰轨迹凝铸而成的银质框架,在暮光中流淌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
我翻转镜子,指腹抚过冰冷的镜背,那里凹陷的刻痕里,两个交缠的花体字母“C.S.”清晰可见。
我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指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向他,心底的疑惑并未完全消散,“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他像是被我的问题噎住了,眼神飘向远处,片刻后才略显生硬地开口,“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更加困惑了,“什么日子?”
“……算了。”
他像是放弃了什么,转过头来,语气重新带上惯有的、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腔调,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失落飞快掠过。
“不重要。反正你以后想找我的时候,就对着这破镜子喊我名字就是了。”
我失笑,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但我们不是几乎天天见面吗?”
“啧,”他皱了下眉,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不也说了是‘几乎’吗?总有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吧?万一你哪天突然有急事,或者就想找我说句话呢?”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这东西不就派上用场了?”
暮色在他眉骨投下阴影,那双总藏着叛逆火光的双眼此刻漾着奇异的柔和。
长久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淌,在我的目光下,他耳尖泛起的绯色比黄昏的红更深。
他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闷,“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我点点头,将镜子小心收好,“明天见。”
“明天见。”
他低声回应,目光似乎在我放镜子的口袋处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重新望向那沉入地平线的落日余晖。
过几天我就发现他说的什么我有事找他都是乱说的,那面双面镜唯一的作用也就是让他能够隔着远距离骚扰我。
不过后来也没有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将这面镜子遗忘在角落,如同封印一段不愿触碰的记忆。
而在一次激烈的争执中,不知是谁先提起,又是如何演变成关于这镜子的控诉,最终以我冷冷的一句“我早就把它扔了”而彻底画上句号,仿佛这样就能斩断所有牵扯。
直到这一次妮娅不知怎么把它翻了出来我才想起它的存在。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直抵心底。
就在我指尖拂过镜面时,镜面深处,一点微弱却固执的银白色光芒毫无预兆地闪烁起来。
那光芒如同暗夜中挣扎的星火,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一下、又一下,规律而清晰地跳动着。
这光芒意味着镜子的另一面正被人握在手中,呼唤着它的名字,只要我念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无形的魔法通道便会瞬间连通,跨越空间,将此刻的我和那个呼唤者紧紧相连。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妮娅似乎还在旁边说着什么,关于情人节,关于诺特,关于刚才礼堂的喧嚣……但她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只剩下那镜面中闪烁的光芒,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我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握着那面发烫的镜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后面妮娅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我也终于,清晰地记起了那个被西里斯问起、又被他自己匆匆带过的日子。
那是和今天相同的日期。
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黄昏我们惊起的那片蒲公英,轻盈的白色冠毛在金色的余晖中打着旋,乘着晚风,悠悠荡荡地飞向远方,飞向不可知的未来。
我们那时都很喜欢蒲公英,喜欢它执着飞翔的姿态,喜欢它随风飘散、自由自在的灵魂。
那面镜子最后在我掌心停止了闪烁,光芒彻底熄灭,重新归于冰冷的沉寂。
它像一块墓碑,静静地躺在那里,纪念着那些未曾出口的话语,以及那些早已随风飘散的蒲公英。
传说如果同时吹散两朵蒲公英,思念会随风重叠。它们的种子会在风中相遇,将彼此的思念带向同一个远方。
但直到母亲的离去以及我的一生也将走到尽头,我也才明白,大多数人往往连一次认真的告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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