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姑碰到阿杏的时候,对方正牵着孩子买糖葫芦。
她几乎是立刻喊停了车子,掀着帘子愣愣地看着那个侧脸温柔的妇人。
阿杏也老了,不复当初的焕然生气,她的衣裳粗糙,是这大街上最不起眼的店铺里都会用的抹布的质感,揽着孩子的手是经常干活留下的痕迹,以前乌青的头发现在也看到了几线银色。
李青姑嗤笑,眸子里是复仇的快意。
她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当初是她来了,小姐才会着魔似的只想往外跑,才会落水又久病不愈,最后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她如今这样贫苦,领着孩子,在这里让她遇见,给她看见这笑……李青姑又恨起来,自己被老爷赶回陆府,孤孤单单,比起这可恶的妇人又强了多少呢?
目光太强烈了,不远处的阿杏收回注视孩子的笑容,身体微转,疑惑地偏过头,眼神循迹而来,与她对望上。
两人的视线间隔着十几年的时光荏苒,很多的记忆与情绪从锈迹斑斑里苏醒缓缓探头。
车子停靠在某个巷口,小孩坐在车夫旁边眯着眼睛舔糖葫芦。
阿杏适应了一下车子里的光线,而后淡然看向李青姑。
“我不怎么出门。”简短一句算是为这不期而遇做苍白的缀角。
“十几年到如今还能碰见你,或许是小姐在天之灵的安排。”李青姑忍住不耐烦,可皱着的眉头已然出卖了她的情绪。
阿杏听到“小姐”二字面色猝然苍白,她调整了一下气息,“什么意思?”
“你害得小姐那么惨,如今她的女儿眼看着要走向她的老路了,这都是你作孽为害的报应。”李青姑眼神阴冷,将一腔怨气恶狠狠地扑向了阿杏。
阿杏急促地眨了两下眼睛,她身体经不住往前倾着,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衣服,“你别说得不清不楚……她……她的女儿……”
李青姑撇过头不愿理睬。
好半天之后,阿杏思维清楚了些,她坐直身子,目光恢复平静,“当初你跟我说,她不能陷入凡间的泥沼里,她会在父亲的安排里获得幸福,我屈服了,把她推开了,可是你们做到了吗?她那么不开心……”说到这句话时,似乎被戳中了心中溃烂之处的人凝噎半晌,艰难继续道,“我栖身于这小渔户里,与你们隔绝两处生活,没有任何消息到我这里,我欺骗自己她会在她应得的爱和善待里康宁安乐,长命百岁地度过一生……可等我再知道她的时候,她已快要病逝了!”
李青姑气愤地回头盯住同样泪眼愤恨看着自己的阿杏,对方一通宣泄,字字诛心。
“是你不该来,是你犯了忌!你将小姐引诱到了世间难容之境,还如此不知廉耻地跟我控诉她没得到幸福?”
阿杏不再辩解,只是大口喘气。
李青姑压制住厌恶冷冷道,“我不与你争小姐之事,今日之见希望是此生最后一面,带着你的孩子走吧。”
“你还说她的女儿……你为什么那么说?”阿杏用手背拭去脸上的眼泪,终于还是抓住了重点。
“这与你有何干系?就当是我失言了。”李青姑暗自懊恼,自己真是气糊涂了,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烦恼。
阿杏仍想再问,可对方已决然不再发一语,她紧紧抿唇,垂头收敛情绪,然后起身出去了。
载着李青姑的车再次驶动,渐渐远离了伫立在巷口的母子二人。
小周抬头看着失神的母亲,嗓音稚嫩地问,“娘,车里坐着的是谁?”
阿杏一瞬清醒,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笑容虚浮着不及眼底,“一个和娘一样自食其果的人。”
“我不懂……”小周皱起了眉头,样子颇为可爱。
“不要紧,小周只需要知道糖葫芦甜不甜就好。”阿杏喃喃着,牵起他的手,走向回家的路。
沈晴去了穆府,却被领到了早已给她安排妥当的房间,一桌一椅,盆栽幽雅,处处皆是用心。
“这是?”
徐管家殷勤道,“二小姐还有几天才会到家,新制家具明后天也会陆续进府,到时放置摆布皆要问沈小姐的意思,布置房间也非一日之功,因此念及沈小姐往来不便,这几日还请您下榻此处。”
这是让她先行体验将军夫人的待遇,任谁看来都是抬举中的抬举。
沈晴低头无奈一笑,手指隐在袖管里缓缓握紧,“好吧。”
她过来这里,小丫头莺儿也跟着过来,此时侍立一边。
沈晴不管她,侧头与一面善的奉茶女孩说起话来,“你知道你们二小姐喜好如何吗?”
那女孩正是徐萍,这房间的布置是她一手操办的,此时看着沈晴身处其中并无不适,还与自己闲谈,顿时态度殷勤地回话道,“我们二小姐比较洋派,一贯喜欢摆弄西洋器具的。”
“噢……”沈晴点点头。
“她有什么忌讳吗?”
徐萍犹疑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可以说出口的内容,“嗯……二小姐不喜欢的,我不敢妄言,沈小姐日后与她见了面也会清楚的。”
沈晴挑眉,心中对这没见面的穆家二小姐多了几分好奇。
坊间常谈老将军穆炳一生风流,生养仅二子女且皆是原配所出,这在众人口中称奇不已,也有人揣测其中黑幕,说老将军的原配杨夫人看似端庄大方,不干涉夫君外室风流,实际上夫君每纳一个女人,她就偷偷遣人送了致女子不孕的药物去要挟那女子喝下,因此也断绝了那些女子母凭子贵登堂入室的希望……如果有人对此说法存疑,那人便又补一句,“你只看那杨夫人并无弱症却早早病逝,安知不是多造了阴债杀孽的缘故?阿弥陀佛。”
另有闲人则扔了一手瓜子皮,嗤笑一声,“我看未必,穆老将军当年在外地多处滞留,时间长短不定,或许在外也有几个私生子,只是离开匆忙,给那些伺候自己的女子们留下了安家费,至于孩子,没有被认养回来也是有的,杨夫人依仗母家支持,与老将军相敬如宾,倒也体面,大人物的事,我们原不必说得那么言之凿凿。”
众人哄笑,点头称是。
这体面夫妻所养的两个孩子,据说性格也是各承一脉,穆申卿自不必多说,那穆小姐名唤舒吟,看名字只觉脉脉温香,心畅意疏,寄予了取名之人对其降临之后人生的真切的喜爱与祝福。
穆小姐早年在洋学堂读书,后来又去了国外进修西方文学,至于其出国的节点也很微妙,那一年穆家新闻频出,首先是穆老将军突然打算纳个女学生当姨娘,小穆将军对此态度隐晦,只是很长时间滞留军中不再回家,后来不过两月那女学生突然失踪了,老将军派了大队人马搜寻,再得到消息是那女学生被土匪掳走了,小穆将军亲自带军前去救人,等赶去那已经来不及,那女学生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当时的小穆将军还是个副将,信中怒斥土匪猖狂,向老将军请求增兵剿匪,老将军迟了两天回信,没有答应增兵,只命令小穆将军赶紧回城。
小穆将军撕了信件,坚持在土匪那处强攻,结果所率兵马几乎全亡,最后一身是血的小穆将军被残部强行带回了城里,不等伤势痊愈,小穆便彻底搬出了老宅,后来老穆松手了一些兵权给他,对外只说养老,在老宅闭门不出。
穆小姐也是那时出了国。
这一桩桩事件紧锣密鼓地发生,大家只顾着看热闹,也无暇理出其中关节联系。
只是后来事情渐渐平息了,一些有鼻子有眼的推测才渐渐浮出水面。
大家认为小穆将军心中早想分家,这女学生之死只不过是个契机,穆小姐看到兄长父亲不和,心中难过,因此远遁国外……
沈晴看着离开程宅之前,程予不发一言离开了一会,在自己上车前又出来塞给自己的几页信纸,字迹匆忙,看得出是仓促之间写下的。
她估摸出此行可能不会让沈晴两处往返,因此在纸上大致将穆小姐相关的事情讲了个大概,之前余师兄读报讲轶事,她总是伏案瞌睡,阿予留神听了一些,如今又为了她从记忆里搜刮出来,一件件铺陈于纸上,想象到阿予伏案急切书写的模样,她心中一暖,低低地默念了一声“阿予”,将那些信纸拿近心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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