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小面馆人不多，老板没换，还是那两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两碗猪肉臊子面。”
两个人说了声谢谢，方知翊给夏憬琛递了双筷子。
吃了两口面感觉从头到尾都暖了，方知翊抿了抿唇叫了声夏憬琛。
“怎么了？”
方知翊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有没有觉得乐乐对你，或者是在其他方面，有些不太一样。”
夏憬琛沉默了。
方知翊说不出来哪不一样，就是感觉不对劲。
夏憬琛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说：“他看不见，还是脑瘫，年龄又小，从小到大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我，林叔和陈姨，生来患病的小孩儿本身抓住一些东西就很难，所以他们就降低对一切事物或者某个人的渴望，当这个事物或者这个人不在了，他们早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会让自己那么悲痛欲绝，人对所有的情绪承载都是有限度的，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伤心，那么难过，他已经很苦了，离开的已经离开，所以只能抓紧还在的。”
其实就是占有欲。
夏憬琛顿了顿，突然发觉什么，继续说：“他只是我弟弟，没别的。”
方知翊愣了一下直到夏憬琛想偏了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他也是我弟弟。”
夏憬琛另打包了一碗面准备带回医院，已经不早了，夏憬琛催促着方知翊快点回去。
“下周家长会还参加吗？”方知翊问，“不来的话我帮你记一下。”
夏憬琛顿了顿说：“应该会去。”
方知翊笑着说好。
ICU观察了几天没有出现并发症，第六天江慧就被送进了普通病房，送进去当天醒来了一次，但说不了话，只会发出“咿咿呀呀”声音，夏国安凑过去听了半天没听清，起身时人又昏睡了过去。
夏憬琛外公外婆在老家待不住，两个老人坐大巴自己来了，本来就斑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好像更白了，就连夏国安的头发都白了。
夏文文天天吵着要来医院，听说江慧醒了夏萍瑞带着来了医院，一进病房就哭个不停，大人们怕她碰到哪个管子不让她靠近病床，但江慧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哭声又一次醒了过来，众人这才小心翼翼让她过去了。
夏憬琛原本靠墙站着，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碰了碰旁边的徐嘉和说自己出去透透气。
大概是空间太小人太多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出去后夏憬琛给方知翊发了条消息。
【哦：我妈今天又醒了一次，我妹妹一直哭，给哭醒了】
【方知翊：是好事儿，现在在哪儿，要一起出来吃饭吗？】
夏憬琛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机相机对着自己看了一下，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了好几天，虽然自己闻不见但估计也不好闻了，还是发了一句“算了”。
【哦：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了】
【方知翊：好，那就后天见？】
后天就是家长会了，因为学校的阅卷系统出问题，成绩晚出了几天，家长会也延迟在了后天，不然今天就是家长会了。
【哦：嗯，后天见】
【哦：想你了，方知翊】
夏憬琛顿了顿还是把第二句删了没发出去，但他没发出去的话方知翊给他发了。
【方知翊：有点想你了】
夏憬琛笑了一声发到：我也是。
******
家长会当天学生们和家长都一起来了，夏憬琛的东西一直都没拿，书都在桌洞和侧面书袋里。
学生们领着家长去了自己座位上后就都出了教室外，走廊里面花红柳绿，都穿着自己的便服，石小平夹着一沓成绩单路过——
“跟一群卖衣服的也是。”
一群人只笑。
班委在教室里布置黑板打扫卫生，其他人就在靠着门口的暖气打游戏刷小视频。
一边葛学他爸和林雅妈妈已经来了，四个人在一块儿聊天。
夏憬琛低着头走神，方知翊歪头看他：“在想什么。”
“没，”夏憬琛摇头，抬头左右看了看问，“方知翊，谁来给你开家长会？”
“我姑姑。”
“哦……那她去哪儿了？”
“办公室，一会儿来。”
话音刚落下，就有人叫方知翊，两人看过去，一个提着包，带着眼镜的女人站在教室门口朝方知翊招手。
是方艳蓉，方知翊过去领着方艳蓉进班找自己的座位。
家长会主题是假期安全为主，后期就是学生们的学习了，今天赵琴罕见的没让所有人站在后面旁听。
家长会时间长，之后还有各科老师进班，学生们在学校里到处乱窜，夏憬琛和方知翊去操场溜了一圈，走到半路葛学在群里艾特两人让回去打游戏，他们在楼梯下面，夏憬琛说懒得打，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好像要把这几天没聊完的都聊一遍。
方知翊勾着夏憬琛的手指，歪头问：“放假一起出来写作业？”
夏憬琛顿了顿说：“好，我有时间给你发消息。”
方知翊“嗯”了一声：“可以把乐乐也带上，带他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夏憬琛点头。
“开学的自习你准备上吗？”方知翊问。
学校开学前都要上自主自习，但学校还是要加一句“学生自愿参加。”
“你上吗？”夏憬琛反问道。
方知翊说：“你来我就来，你不来的话……”说着顿了顿，“就也不来了吧，不过说不定我姑姑会让我来。”
“那我来。”夏憬琛转头说。
方知翊笑了一声说：“好。”
两个人一直在操场遛圈，夏憬琛低头揉了揉眼睛，方知翊转头看他：“怎么了？”
夏憬琛摇头：“没事，估计没睡好，眼皮一直跳。”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方知翊皱了皱眉头有些心疼，抬手碰了碰夏憬琛的眼皮：“现在阿姨醒了，乐乐也安稳了，晚上回去好好睡觉。”
“嗯。”
两个人刚准备继续走，夏憬琛手机响了，是夏国安。
“我爸，家长会开完了应该。”
夏憬琛接通电话两个人往教学楼走着。
“爸，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没等夏憬琛说完夏国安就冷冷的打断他了，声线没有起伏。
“……在操场。”夏憬琛如实说。
“和谁。”
“方知翊。”
电话那边静了静传开声音：“你们现在一块回来。”
夏憬琛心里像是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瞬间开始不平静，两个人加快脚步回去了。
家长会已经结束了，葛学他们在楼道里打游戏，几个家长还在和科任老师聊孩子情况，夏憬琛没看到夏国安又出了教室问葛学。
葛学想了想说：“好像去办公室了吧，哦还有你姑姑，翊哥。”
夏憬琛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回了教室里，蹲在桌子旁就开始翻东西，书全部被自己翻出来了。
“方知翊，”夏憬琛头上出了些汗，声音轻轻的，方知翊应了一声，听到他说，“情书不见了，我夹在新日记本里，日记本也没了。”
夏憬琛之前买了一个新的日记本，日记本里还没写什么东西，就夹了方知翊写给他的情书，旧的日记本被他锁在了柜子里。
方知翊也愣住了，但只是片刻，他冷静的捏了捏夏憬琛后脖颈说：“没事儿，是我追的你，情书也是我给你写的，别怕。”
“方知翊……”夏憬琛转头看方知翊，似乎也是对方平静的情绪让他也平静下来，但就算是真的发现，他也不能真的全部推给方知翊。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夏憬琛站了起来，起来的时候有些晕，眼前黑了一下，方知翊扶住了他：“没事吧。”
夏憬琛抬头：“走吧。”
心跳的毫无章法可言，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方知翊把夏憬琛拉在身后敲想起来门。
打开门的第一刻对上了里面方艳蓉和夏国安的目光。
夏憬琛站在方知翊身后同样对上了两人的视线。
上一次见方艳蓉不过是几天前的家长会，那时候这位当了十几年老师的人气场还很肃立，现在那些东西却好像全部不复存在，好像下一秒就要站不住。
方艳蓉只看了夏憬琛一眼，就走过来指着方知翊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说说你，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方艳蓉推了一把方知翊，被夏憬琛从后面扶住了。
夏憬琛咽了咽口水对上了夏国安的目光，他叫了声“爸”。
新的日记本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方知翊的一封情书，夏国安对着方艳蓉说：“方知翊家长，我今天必须要你和你孩子给我一个解释，我儿子还要高考，不能就这样被你们家孩子祸害了！”
说着夏国安拉了一把夏憬琛拉在了自己旁边。
夏憬琛攥紧了手，屋内沉默半晌后响起了方知翊的声音：“是我追的他，我喜欢他，就给他写情书，追了他好长时间……”
剩下的话方知翊还没说完就被方艳蓉的一巴掌堵住了。
石小平连忙上前站在方知翊面前：“家长别激动，不要打孩子。”
方艳蓉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了，上辈子自己没有亲历的画面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夏憬琛看着那封情书被撕成碎片飘在了空中，洒落在地下。
夏憬琛看方知翊，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对视，他忽视了方知翊眼神里表达的意思，说了声：“我回教室找个东西。”
说完就走了，不过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进来，方知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是夏憬琛的旧日记本，他想拉住人手腕，但对方已经把日记本放在了办公桌上，低声说；“是我追的他，我先喜欢的他。”
办公室一瞬间安静了。
半晌后夏国安先发出了声：“你说什么？”
夏憬琛低着头，重复了一遍：“我说，是我追的他，我从高一就喜欢他，你们要是不信，这是从高一到现在的日记……”
夏国安一把拿过了夏憬琛手里的日记本，摘下了一直夹在前面的长尾夹，翻开日记本仓促的看了几页。
不可能，怎么可能。
日记本每一页里都有那三个字，不说写的满，但之前的每一页都只剩两三行空，但有一页，只有最中间一行字——
在一起了。
夏国安手开始抖，在往后翻的每一页内容让她几乎拿不住。
“是我先喜欢的他，很早，高一的时候就喜欢，”夏憬琛说，“我一走神想的都是他，我晚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变态的不是他，是我，他是被我带坏的，情书也是我让他写的，我怕他没有那么喜欢我，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纸张的撕裂声就传进耳朵，本子上的每页纸都被撕碎，夏国安连着厚重发本皮把所有纸扔在了夏憬琛的身上：“夏憬琛！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可能，我们天天养你供你，希望你出人头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夏憬琛不去看夏国安：“我……”
所有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夏憬琛没说出一句话，巴掌就拍响在了脸上，本来就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红印。
赵琴立马上前拦住，石小平又跑去站在夏憬琛面前：“说了家长不要打学生！”
方知翊心一抽，脚下想挪动，但抬头对上了方艳蓉的眼神。
碎纸落在了身上，一瞬间记忆就被拉回了那些他曾经以为可以落灰一辈子不用再拿出来的记忆里。
火车偏离了曾经的轨道，但却驶向了一样的终点。
“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你自己看怎么办！”夏国安指着夏国安喊道，“你让我们以后出去怎么见人！”
有什么不一样，从来都一样，他从来都觉得我是让丢脸的那个。
半晌没说话的方艳蓉突然说话了：“石老师，我现在就要给方知翊办转学证明。”
“我不去！”方知翊的声音和方艳蓉无缝衔接
“这……”石小平也被搞得满头大汗。
赵琴更是不知所措，她刚才送走了一个，现在难道还要再走一个吗？
就剩下一年了。
“家长也不要激动，我们先好好聊一下，看看孩子们……”
“我养了这么多年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那个词夏国安没说出来。
但在场的人却心知肚明，夏憬琛竟然还有一些舒坦。
上辈子打在方知翊身上的子弹这回打在了自己身上，方知翊就没有那么疼了。
“怪物，我是怪物，从小到大，他们说我是怪物，我知道，你们也这样觉得，你们从来没有觉得我是你们骄傲或者是什么。”
夏憬琛声音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脑子里是好几次从门缝中听到的话。
——“你说怎么就这么个孩子呢，你说还能正常吗？咱们家也没有什么遗传病史啊。”
——“哎，不知道，要实在治不好，就算了，我觉得咱们没问题，基因也有可能突变，本身就不是正常人。”
和自己亲的不能再亲的父母说自己不是正常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人觉得他是正常人。
——“我有时候看见还怕了，跟……什么一样……”
跟什么一样，怪物吗？
“以前我觉得是我的错，从出生开始，我就没有按照你们的想法长大，但怀胎十月生了一个怪物出来，不是我的错，其实你们大可一开始就把我扔了，扔水里淹死也好，扔山上被咬死也好……”
夏国安没有出声，但浑身却打了个抖擞，脑子里不自觉浮现一些记忆，是夏憬琛不知道的事情，记忆里他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江慧头上带着针织帽坐在床上对夏憬琛外婆说着话。
——“妈，要不就送人吧，我真的不想养……”
——“你给我送一个试试！”
襁褓里眨着蓝眼睛的婴儿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还在笑着。
老太太一把抱过小婴儿，也对着小婴儿：“你要是敢把我外孙送了，你就别叫我妈！你不养我养！”
夏憬琛抬起了头，却不看向夏国安，说：“我谢谢你们，当初没有扔掉我，还让我活着。”
好久不见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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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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