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车轮碾过布满岁月刻痕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单调的轧轧声,如同巨兽在暮色中疲惫的喘息。
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的琥珀,昂贵东方熏香与皮革、木料混合的陈旧气息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之上。
阿斯特丽德端坐一侧,墨绿裙裾如同夜色铺展的湖面,在柔软的锦缎坐垫上漾开静谧的波纹。
她戴着小羊皮手套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套边缘细腻的针脚。目光穿透半掩的丝绒车帘,投向窗外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油彩的暮色山林,眼神却涣散如雾,思绪早已挣脱铁轮的桎梏,飘向更幽邃的远方。
乌尔夫拉姆端坐对面,脊背挺直如松,深灰色的粗羊毛斗篷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节绷紧。
车轮的单调回响,马匹偶尔喷吐的鼻息与铁蹄踏石的脆响,是这密闭空间里唯一的伴奏。除此之外,寂静如同不断蔓延的苔藓,悄然覆盖了每一寸空气。
车厢内的空气越发粘稠,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绷紧、震颤。
阿斯特丽德摩挲手套边缘的手指骤然停顿,指尖微微蜷起,细腻的皮革在她无意识的力道下被捏出细微的痕迹。她倏然收回目光,落在对面那个低眉垂首的身影上。
“乌尔夫拉姆,”她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寂静,平静无波,“药,给我。”
乌尔夫拉姆交叠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一颤,随即缓缓松开,如同解冻的冰棱,滑落身侧,轻轻搭在座椅冰凉的橡木扶手上。
她将唇角极其克制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意如同冬日湖面薄冰反射的微光,清冷、短暂,且未达眼底。
目光依旧胶着在地毯的星辰图案上,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琴弦,却巧妙地糅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淬毒蜜糖般的讽刺:“殿下送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吗?”
她的指尖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哒、哒、哒…… 那细微而清晰的叩击声,在死寂的车厢内,如同心跳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之上。
阿斯特丽德的眼神陡然锐利如淬火刀锋,眉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提起,唇角的弧度瞬间凝固,“那也不是给你的!”
马车依旧在崎岖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石缝的沉闷钝响,此刻听来如同命运齿轮无情咬合的噪音。
阿斯特丽德的手指在手套内猛然收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透出骇人的青白。目光如同两道冰锥,死死钉在乌尔夫拉姆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庞上,试图穿透那层精心构筑的伪装,挖掘深埋其下的真相。
“……你管不着。”阿斯特丽德的声音低下来,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
乌尔夫拉姆终于缓缓抬起眼帘,直直迎上阿斯特丽德那双燃烧着冰焰的幽绿眼眸。
车厢内的空气异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艰难。
“殿下这么如此珍视这药……”她的声音轻柔,指尖极其灵巧地一挑,琉璃瓶口那枚小巧的软木塞应声而开,发出一声细微得如同叹息般的“啵”声。
阿斯特丽德的瞳孔骤然收缩,搭在车窗上的手指不自主地蜷紧,
眼前人抬起手,手腕缓缓一转。瓶口朝下,将药液尽数倒向车窗外。
草丛深处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一只羽毛斑斓的雄性野雉猛地探出头来,尖喙如闪电般啄向药液,毫不犹豫地吞入腹下。
刹那间,阿斯特丽德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尽,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铅云。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冻结,阿斯特丽德将目光钉死在那滩幽紫色液体,直至看着野雏咽下药液。
不过数息,原本灵活转动的脖颈猛地一僵,羽毛如同受惊般瞬间炸开,它徒劳地扑腾了两下沉重的翅膀,带起几片沾着泥浆的草屑,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双翼无力地颓然垂下,细长的脖颈后仰,最终“噗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冰冷的泥泞草丛中。
车厢内一片死寂。乌尔夫拉姆的指尖轻轻拂过袖口那繁复的藤蔓刺绣,动作从容。随即,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
“殿下,”她的声音轻柔依旧,如同夜露滴落枯叶,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看来这琉璃瓶中的‘琼浆’……效力果然……不负所望。”
阿斯特丽德的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手套在她紧握的拳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匕首,狠狠刺向乌尔夫拉姆脸上那抹刺眼的笑意。
“你……”阿斯特丽德的声音低沉如地底闷雷,带着一丝琴弦将断的颤抖,“真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手指松开,轻轻搭在冰冷的窗框铜饰上。目光却如两道冰封的闪电,直刺乌尔夫拉姆。她唇角扬起,勾勒出冰冷讥诮的弧度。
“所以呢?你要如何?用这琉璃瓶里的药……坐实我的罪名?”
乌尔夫拉姆的指尖在袖口藤蔓刺绣的尖端一顿,她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嘴角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嘲弄的暗流。
“告发我?让整个宫廷都知道我阿斯特丽德的‘丰功伟绩’?让我这辈子……永坠深渊,再也爬不起来?”阿斯特丽德的手指猛地扣紧窗框,指节在冰冷的铜饰上摩擦。
乌尔夫拉姆嘴角的笑意纹丝未动,带着近乎挑衅的从容。
“殿下犯了两个错误。”眼前人的唇角依旧保持着那抹完美的弧度,目光里交织着戏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虚假恭敬。
车厢里死寂。阿斯特丽德的手指猛地收紧。
“两个错误?”阿斯特丽德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焚烧,“你倒是说说看。”
乌尔夫拉姆岿然不动,指尖依旧在袖口藤蔓间描摹。
“其一,殿下在药里掺了‘秘方’。如果公爵恰好在此时……蒙主恩召,不管他是病死的还是别的,殿下您,都是第一个被怀疑的靶子。”
阿斯特丽德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她的手缓缓从窗框移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边缘,静待乌尔夫拉姆罗列。
“其二,”乌尔夫拉姆的声音依旧轻柔,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她的目光缓缓上移,与阿斯特丽德对视,多了一丝深渊般的深邃,“殿下千不该万不该……亲自踏进这风暴眼。要是被伊莎贝拉殿下抓到一点把柄……”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座椅光滑的木缘,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
“所以……你是要我坐以待毙?”
乌尔夫拉姆神情纹丝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总之,殿下若想全身而退,静等尘埃落定……我心甘情愿做您手里最锋利的暗刃,最沉默的盾牌。”
马车轮子的单调轧轧声,像时间无情的脚步,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乌尔夫拉姆的目光重新低垂,嘴角依旧挂着那刺眼的笑意。
阿斯特丽德终是把目光从乌尔夫拉姆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灰暗。眼神依旧冷峻,唇角的弧度却微妙地松了一瞬,像是在权衡天平两端看不见的砝码。
“你说得对。”阿斯特丽德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冰层裂开般的松动。她的手指停在扶手上,指尖微微蜷曲,像在压抑即将喷发的力量。
乌尔夫拉姆没有立刻回应,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与阿斯特丽德在空中交汇。眼底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深潭下暗涌的复杂。
阿斯特丽德的眉头微蹙,手指再次收紧,指节惨白,“我这次来……只为求一个答案。”
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乌尔夫拉姆的指尖在袖口藤蔓的尖端一滞,随即松开。她的目光依旧低垂,像凝视虚空,实则敏锐捕捉着阿斯特丽德脸上每一丝变化。
“那殿下求到了么?”
阿斯特丽德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刺乌尔夫拉姆的脸庞,“求到了。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乌尔夫拉姆的指尖依旧在袖口藤蔓间游移,带着固执的专注。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阴影,神色看似平静,但眉间微不可查的蹙起,泄露了心底的凝重。
“您要的答案……”她的声音轻如梦呓,带着一丝探寻,“究竟是什么……”
阿斯特丽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哒、哒…… 细微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鼓点。目光依旧冷冽,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都是精心伪装的假货,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她的声音如冬日寒风,刮过乌尔夫拉姆的耳廓,带着刺骨的警告,她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温热的气息却令人背脊生寒,“你能当‘乌尔夫拉姆’,换个人,一样能。别以为我手里没有锁你的镣铐。”
乌尔夫拉姆的指尖在袖口藤蔓的某个节点上,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随即滑开,像什么都没发生。目光依旧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波澜。
“殿下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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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假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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