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秤”交易行的穹顶之下,汗液蒸腾的酸腐、陈年灰尘的呛涩、燃烧劣质鲸脂灯油的黑烟焦臭,与**裸的贪婪**交织蒸煮,仿佛一座沸腾的炼金坩埚。
巨大的石砌厅堂人声鼎沸,喧嚣如怒涛拍岸。
呛人的烟雾如同盘旋的鬼影,与丝绸华服摩擦的沙沙声、金币在钱袋中碰撞的脆响、以及压抑的喘息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交响。
帝国的食腐秃鹫与林间豺狼在此汇聚:南境林场领主指节不安地敲击着镶嵌劣质石榴石的剑柄;北境矿山的代理人裹挟着浓重的羊脂膻气,眼珠如鬣狗般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贪婪的绿芒;城市钱庄的代理人则裹在浆洗得过分挺括的黑呢绒里,指间无声地捻动着黄铜算珠,精刮着每一枚铜子的去向。
拍卖高台之上,一只形制古拙、布满铜绿的巨大黄铜传声筒高悬,如同告死鸟的喉管,是唱价人对抗这片**泥沼的唯一倚仗。
光秃秃的粗粷石壁上,一张巨大的、边缘磨损泛黄的羊皮地图森然展开。
炭笔的线条冰冷而粗犷,勾勒出惨遭血洗、如今已成无主坟茔的黑鸦堡全境——那座扼守鹰喙隘口的石头要塞;沿着寒鸦河两岸萧瑟蔓延、如同死者枯发般的针叶林场;深入黑岩山脉腹地;以及连接这一切的、蜿蜒如毒蛇肠道的泥泞小径。
昔日的封君骸骨未寒,只余下这冰冷的权柄,如同祭坛上的牺牲,待价而沽。
一个身形细长得如同绞刑架绳索的唱价人,立于简陋的木制高台。他声音嘶哑,却竭力拔高,经由那黄铜喉管发出嗡嗡的宣告:“拍卖标的!帝国北境之钥,黑岩山脉心脏——黑鸦堡!起拍价——五千金鹰帝国币!”
报价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五千五百!”一个穿着油腻钉皮甲的佣兵头目嘶吼。
“六千!”南境伯爵的管家尖声应和。
“六千五百!”
……叫价声此起彼伏,似群鸦争食腐肉。
唱价人用饱蘸劣质黑炭的木杆,在旁侧一块用廉价白垩粉刷的光滑石板上,奋力涂抹着不断攀升的巨大数字,每一笔都如同在记录滴落的血债。
一张泛着霉味的羊皮卷轴摊开在旁,由书记员用鹅毛笔蘸着浑浊墨水,颤抖着记录下每个竞价者的席位与那被**灼烧的数字。
顶层,一间逼仄、仅靠一道狭窄箭孔般气窗与外界相连的橡木包厢内,空气凝滞如墓穴。
阿斯特丽德,此刻却如幽魂般匿形于此,端坐于一张深色橡木高背椅。沉重的墨绿塔夫绸裙装,迫使她维持着僵直如圣像的姿态。
苍白的面容在昏暗中如似冷玉,深绿色的眼眸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攫住气窗外投射在地板上那些高举手臂争夺的黑影。
袖袍之下,她的指节因过度紧握而泛出青白。
黑鸦堡,吉努埃尔亚疆域最西北端的铁闸,拱卫帝国的基石,更是她重拾权柄、稳固那风雨飘摇王座的关键支点。
她的身侧,矗立着帕诺里斯公爵——乌尔夫拉姆。深栗色长发被素银发网紧束,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猎装外罩着合体的黑呢绒半身斗篷,腰间鞣皮武装带上悬着一柄形制古朴的短剑。
乌尔夫拉姆微微侧首,将半边脸颊紧贴在那狭窄的气窗边缘,仅用眼睛,穿透下方喧嚣的迷雾,捕捉着每一个竞价者的气势消长、犹疑瞬间与财力极限。
食指无声地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轻点,每一次微动都对应着下方某一股竞购力量的衰竭或强弩之末的征兆。
她是阿斯特丽德在这片泥沼中,唯一敢于显露的锋芒。
价格竞长如同脱缰野马,佣兵头目在七千时如被抽去脊骨般瘫坐;伯爵管家喊到七千五百后,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开始飘忽。
唱价人的炭笔带着刺耳的刮擦声划过石板:八千!
“八千五百!”一个裹着华贵貂皮、体态臃肿的羊毛商贾尖声嘶喊,大厅瞬间陷入短暂的死寂。
阿斯特丽德寒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澜。八千五百虽已触及极限,但……似乎胜局已定?
置于膝上的指尖难以抑制地轻轻一颤,一丝掌控命运的暖流在冰冷的胸腔里悄然涌动。
就在这全场屏息、尘埃将落的刹那!
乌尔夫拉姆贴在窗口的身体骤然绷紧——羊毛商贾正与同伴紧张低语,面如土色;另一名潜在的竞争者则明确摇头放弃。
时机,就在此刻!
她的右手瞬间移至腰畔短剑剑柄旁,食指微曲,在冰冷的金属护手上快速而清晰地叩击了连续三下,声音微如蚊蚋,却如战鼓在三步之内擂响。
侍立门后的心腹侍女,在叩击声落下的瞬间,抄起包厢内那面雕刻着展翅黑鹰徽记的沉重橡木牌,毫不犹豫地高举出气窗,另一只手同时奋力摇动门口悬挂的黄铜小铃。
“叮铃铃——!”清脆的穿透声如同利剑,刺破了压抑的寂静。
唱价人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嘶声指向高处:“上层!黑鹰标识!出价——九千金鹰!”
炭笔带着沉闷的声响,重重砸下数字。
巨大的哗然。
帕诺里斯公爵府的显赫徽记轰然砸入场内。臃肿商贾面如死灰,瘫软如泥;其余小领主代理人纷纷噤若寒蝉。
阿斯特丽德紧握的手指微微松开,胸腔中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尚未燎原——
惊变骤起!
大厅最幽暗的角落,一根粗粷石柱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深处,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他身披一件材质上乘却色泽灰败、帽兜深掩至鼻梁的厚重斗篷。甚至未曾向喧嚣的中心投去一瞥,只是极其轻微地朝身后侍立的一个纹丝不动的灰袍随从偏了偏头,动作细微。
那名灰袍随从倏然抬头,双臂高高擎起一支沉重的、通体黝黑、形制古拙的黑铁烛台。
烛台上,一支粗大的白蜡烛正无声燃烧,昏黄的光晕在幽暗中显得格外诡异。一个同样毫无起伏、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声音低沉响起,却诡异地压过了所有喧嚣:
“两万金鹰!”
两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桶来自北境冰海的寒水,从拍卖台的最高处倾泻而下,瞬间冻结了整个沸腾的交易行。所有的目光——惊愕、贪婪、恐惧——死死钉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铁烛台与那簇摇曳的昏黄烛火。
这个数目,远远超出了阿斯特丽德的预算。
顶层包厢内,阿斯特丽德置于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肌肤,冰冷的湿意伴随着细微的刺痛蔓延开来。但她依旧端坐,像一尊强撑仪态的雕像。
乌尔夫拉姆贴在气窗边缘的身体完全凝固,视线死死钉在那个灰影斗篷与那支诡异的黑铁烛台上。
“停,金库已罄,不可再升。”
包厢内空气凝滞如铅。举牌侍女的手臂僵在半空,望向乌尔夫拉姆背影的目光充满惊骇与无助。
唱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震慑,声音卡壳了一瞬,才带着变调的嘶哑高喊:“未知席!烛台为凭!出价——两万金鹰!还有更高否?两万一次!”
下方角落的斗篷幽灵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帽兜下的阴影仿佛掠过整个大厅,带来令人骨髓生寒的压迫感。
乌尔夫拉姆顶着那丝冰冷的注视,纹丝不动,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她的沉默,即是最后无力的壁垒。
“两万两次!”
阿斯特丽德感到喉间一股浓重的腥甜上涌,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内侧软肉,直到那熟悉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如丧钟,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两万三次!” 唱价人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中的硬木槌带着沉闷、如同棺盖合拢般的巨响,重重砸落!
“成交!归属未知席!烛台为证!”
那声木槌的钝响,是黑鸦堡权柄易主的钟声,是阿斯特丽德隐秘野心的葬歌。
石厅内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余下那沉重的回音在阿斯特丽德耳边嗡鸣不绝。
灰袍随从朝着阴影中的主人方向,以一个僵硬如牵线木偶的姿态躬身行礼,随后如同被浓雾吞噬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攒动的人群,连同那支诡异的黑铁烛台,消失不见。
“砰——!”
包厢沉重的橡木门被乌尔夫拉姆从内猛地合拢。狭小空间骤然陷入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灰尘在从气窗透入的惨淡光柱中无声舞动。
阿斯特丽德依旧维持着笔挺坐姿。目光缓缓从气窗外移开,最终落回自己死死交叠的双手上。
那本手,此刻掌心已被指甲刺破,暗红色的血珠渗出丝绸手套,在沉重的墨绿裙裾上晕染开一片深色印记。
左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指尖冰冷得失去知觉。唇间那丝腥甜如同烙铁灼烧着她的理智,但她没有擦拭,没有起身,没有一丝呜咽或叹息。
乌尔夫拉姆缓缓转过身,沉重的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她没有立刻走向阿斯特丽德。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那无声的威压与致命的警报仍在她紧绷的神经中嘶鸣。
她的视线越过阿斯特丽德苍白如雪的侧脸,穿透那扇隔绝外界的厚重门板,仿佛要死死钉住那个裹在灰斗篷中的阴影和那支诡异的黑铁烛台。
“两万……未知席……烛台……” 她心中寒流席卷,“黑鸦堡引来的,非是寻常豺狼啊……!”
短暂的寂静后,乌尔夫拉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与无尽疑云。
她脚步沉稳地走到阿斯特丽德身边,沉默地从腰间武装带内侧解下一个小小的鞣皮医药囊。
利落地解开系绳,取出一块洁净的亚麻布片,再从一只小巧的锡罐中剜出厚厚一层气味清苦、带着凉意的止血药膏。
她一言不发,只是将那浸润了冰凉药膏的布片,递向阿斯特丽德那只犹在渗血而僵硬的右手。
——伤口可愈,战事未休。
阿斯特丽德的目光终于从那片猩红上抬起,缓缓移向那递来的药布,再移向乌尔夫拉姆的眼眸。
没有言语。阿斯特丽德伸出手,指尖依旧冰凉刺骨,她接过药布,将它重重按在渗血的掌缘。药膏带来的刺骨凉意与轻微灼痛瞬间刺穿了脑海中的混沌。
她缓缓抬起下颌,直视乌尔夫拉姆。
“查。”
一个字的敕令,铿锵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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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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