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花园内,唯一的昏黄烛光被囚在蚀刻着藤蔓纹的铁笼风灯中,光线艰难地攀附在乌尔夫拉姆风尘仆仆、却被冷汗浸透的脸颊上。
她猛地呛咳一声,粗麻衣领绽开一朵狰狞的、迅速蔓延的黑褐色污花。
乌尔夫拉姆颓然地用手背擦过嘴角,指间留下黏腻冰凉的印记,身体不受控地滑坐在冰冷而布满苔痕的石砌栏杆底座上,沉重的喘息像破旧的皮囊在漏气。
毒性比预想的更贪婪、更迅疾。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如同指间的沙粒般无情流逝,意识在浓稠的毒雾中沉沉浮浮,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黑纱。
身后那花宫辉煌的灯火,如同永不沉没的星辰堡垒,矗立在沉沉的夜色里,光芒耀眼得近乎冷酷。
乌尔夫拉姆微合上眼,浓重的悔意如同浸透骨髓的寒冰,冻结了所有念头。此刻,那光芒本身竟成了她求生的渺茫灯塔。
“……乌尔夫拉姆。”声音响起,如同寒霜凝结于水晶。
沉重的铸铁包边的橡木花园门扉无声地向内敞开。一道身影踏着月色与摇曳的灯影走进。阿斯特丽德身着一袭夜色般浓稠的丝绒晚礼袍,衣襟和裙裾边缘以繁复的、近乎暗黑的银线绣满了荆棘与垂落的星辰纹样,在幽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她的面容如同月光雕琢的冷玉,那双深幽如寒潭的绿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蜷缩在地,狼狈如被弃犬的乌尔夫拉姆,眼神深邃得能吞噬星光。
——果然又是你,高挂于穹顶、灼烧着自己命运的……晨星。
每一次与这道光芒的交汇,都伴随着更深渊的坠落。
乌尔夫拉姆试图撑起身体,肺叶却如同被压迫,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她攥紧身后冰冷的栏杆,粗糙的石纹像匕首般硌进掌心,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清醒。
“殿……”尝试开口,声音却喑哑破碎。
阿斯特丽德缓缓走近,黑色的裙摆如同静谧流淌的夜河,扫过沾着夜露的黄杨灌木边缘。脚步声轻盈如猫,却带着无形的重量。
她没有动怒,没有呵斥,反而在距离乌尔夫拉姆几步之遥处停下,微微俯身。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虚假的忧色,语调轻柔得如同包裹着糖霜的冰针:“我的乌尔夫拉姆……”
她的目光扫过乌尔夫拉姆嘴角残留的血迹,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关切”,“独自流落在这冰冷的暗处……你可知道,这漫漫长夜,我有多忧心如焚?”
她的指尖抬起,仿佛想拂去乌尔夫拉姆脸上的尘土血渍,但动作却停在半空。
在阿斯特丽德俯身的瞬间,乌尔夫拉姆的目光,如同垂死的困兽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水源,死寂的瞳孔骤然聚焦——那只戴着细腻如脂的小羊皮手套的、虚握的左手掌心里,赫然藏着一只小巧玲珑、用深色玻璃吹制成的瓶子。
瓶身在微光下折射出如同凝固星尘般的光泽——解药!
求生的火焰在剧毒的冰海中陡然爆燃。
乌尔夫拉姆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如同被强弩射出的箭矢。伤痛的膝盖和脚踝在瞬间爆发出刺骨的锐响也浑然不顾。她的目标清晰无比——那只握着生存之光的左手……
“呃……”
然而,她的动作早已在阿斯特丽德的预料之中。
就在乌尔夫拉姆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微凉的玻璃瓶身的刹那,阿斯特丽德的左手极其迅速地向上一抬、后缩。动作轻盈优雅却又快逾闪电。
同时,她那一直藏在身后阴影中的右手,却带着积蓄已久的——
“啪——!”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面碎裂的脆响。
沉重的的掌掴,狠狠抽在乌尔夫拉姆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乌尔夫拉姆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一片。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猛地一偏,失去所有重心,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破败人偶,重重向前扑倒在地。
剧痛让她蜷缩着颤抖,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她艰难地转动头颅,眼中布满血丝和生理性的泪水,死死瞪着阿斯特丽德。烛火在风中剧烈摇晃,在潮湿的爬满常春藤的古老石墙上投下扭曲变形的暗影。阿斯特丽德的裙裾边缘,恰好掠过乌尔夫拉姆因疼痛而屈起的膝盖上方。
“你认为……”阿斯特丽德的声音不复方才的虚假轻柔,如同冰川相互碾磨,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乌尔夫拉姆破碎的神经上,“我不敢动你?”
她的目光落在乌尔夫拉姆趴伏的姿态上,充满了实质性的的轻蔑。
乌尔夫拉姆的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剧痛啃噬着神经。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内的毒火焚灼。喉头的腥甜几乎无法压抑。她强行牵动被扇得麻木的嘴角,挤出破碎断续的嗤笑:“殿下……对我的挂念……刻骨铭心……我…受宠若惊……”
阿斯特丽德眸色骤然沉凝如最深的寒渊,里面的最后一丝星光也熄灭,只剩下纯粹的黑暗。“我给过你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声音低缓,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气,“选择顺从……或者,苟且。”
乌尔夫拉姆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想笑,却带起了胸腔内更猛烈的刺痛。
阿斯特丽德眯起了那双倒映着冰冷烛光的绿眸,如同锁定猎物的蛇。
“殿下……对于我来说,”乌尔夫拉姆的声音因剧痛和毒发而撕裂般微弱,“顺从已经和苟且没什么两样了……”她话音未落,气息已经细若游丝。
阿斯特丽德状似倾听,又向前迈了半步,几乎要贴到乌尔夫拉姆身前。
乌尔夫拉姆眼中寒光一闪,一直“瘫软”的右手猛然暴起,五指如钩,带着最后燃烧生命的力量,闪电般抓向阿斯特丽德的腰间——并非解药瓶,而是她腰侧悬挂着的、那枚镶嵌着月长石的银质挂饰。
这只是虚晃一枪,她真正的目标是借贴身靠近之机,反手扼向阿斯特丽德握着解药的左手腕。
然而,毒素早已严重侵蚀了她的爆发力与速度,这倾注了最后希望的一击,在阿斯特丽德眼中如同被冻结的慢动作。
阿斯特丽德如同先知般瞬息间洞悉了她的意图,避开了抓向腰间的手,更顺势利用旋转的力量,膝盖如同坚硬的攻城锥,狠狠顶在乌尔夫拉姆腰腹之间最脆弱的肋骨连接处。
阿斯特丽德如影随形般逼至她身前,一只手,却带着诡异亲昵的弧度,绕过乌尔夫拉姆的脖颈,似轻抚,又似威胁,食指与中指却精准地扣住了她脆弱的喉结软骨两侧。
耳边温热的吐息,轻轻喷吐在乌尔夫拉姆耳后:“解释一下吧,亲爱的贵宾?”
然而乌尔夫拉姆的嘴巴只得徒劳地张开,发出嗬嗬的破气声,视线开始模糊发黑。
“呜……”她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试图挣扎,身体却被压制得纹丝不动。绝望如同深渊,要将她吞没。
也许是乌尔夫拉姆本能挥舞的、因窒息而痉挛的手指,也许是阿斯特丽德在调整压制位置时极其细微的腾挪——在混乱纠缠的身体摩擦中——乌尔夫拉姆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指甲竟在不经意间,猛地钩住了阿斯特丽德左手小羊皮手套的边缘接口处……
“呲啦——”
一声轻微,却足够清晰的皮革撕裂声。
那只原本紧紧贴合着阿斯特丽德手掌的、纯白色的羊皮手套,竟在双方的拉扯与乌尔夫拉姆那近乎脱力却又带着垂死爆发力的抓挠下,被整只扯脱下来。
手套滑落在地。
昏黄的灯光下,阿斯特丽德暴露在空气中的左手,整个掌心乃至手腕上方,遍布着细密狰狞、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陈旧刀疤。
如同璀璨星辰的耀眼光芒中,被刻意撕开了一道通往黑暗地狱的裂缝。
乌尔夫拉姆在窒息的边缘,瞳孔骤然因这难以想象的景象而扩张到极致。她甚至忘了喉间的钳制,所有的恐惧、剧痛、濒死的绝望,都在这一刻被这双布满地狱刻痕的手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彻底淹没。她的手指僵硬在空中,无意识地、颤抖着,似乎想触碰那些如同诅咒般的烙印……
“你——!”阿斯特丽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近乎扭曲的尖利破音。
那里面混杂着被**剥开秘密的惊怒、深入骨髓的羞愤。那压制着乌尔夫拉姆脖颈的手瞬间收紧了全部力道。
但在乌尔夫拉姆即将翻白眼昏厥前,她却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将乌尔夫拉姆狠狠推搡开,力量之大让乌尔夫拉姆直接滚倒在地上。
阿斯特丽德如同被惊动的猛兽退开两步,第一次流露出某种惊慌失措。她左手猛地蜷缩成拳,紧紧护在身侧。那张完美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对……对不起……”乌尔夫拉姆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如同搁浅的鱼,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气管的刺痛和肋骨碎断般的剧痛。她看着阿斯特丽德那惊怒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神情,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内疚,下意识地道歉。
她没有犹豫,强忍着全身的痛楚,艰难地爬了几步,摸索着捡起那只掉落在石缝里的、沾染了泥土的白色小羊皮手套。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低着头,异常艰难地挪到仍如石像般僵立的阿斯特丽德身前。
“……冒犯了。”乌尔夫拉姆的声音轻如蚊蚋。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动作近乎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将那只残破的小羊皮手套,试图重新套回阿斯特丽德那只布满狰狞疤痕的左手上。
如同凡人在给受刑的神祇戴上镣铐,又像修补一件被亵渎的神器。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那手套边缘的每一道微小裂纹都是不可承受之重。指尖不可避免地偶尔触碰到那疤痕的隆起边缘,每一次触碰都让阿斯特丽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一下。
终于,手套勉强被拉回了原处,尽管裂缝清晰可见,但终究是遮住了。她微微退开一步,腰身深深弯下,行了一个极其正式的宫廷礼,尽管她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这个动作,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诚恳:“殿下息怒。我……并非有意。”
良久的沉默。
冰冷的夜风卷着花园里浓郁的夜来香气息吹过。月光洒在阿斯特丽德的脸上,明暗交错。她左手的手指在重新被覆盖的小羊皮手套内不自觉地用力蜷紧、又松开,指甲狠狠掐进扭曲疤痕的皮肉里也不自知。她垂眸看着仍半跪在自己脚边的乌尔夫拉姆,眼前人如同等待最终裁决的囚徒。
乌尔夫拉姆的脖颈上那紫红色的指痕在月光下异常刺眼。
最终,阿斯特丽德缓缓抬起右手,从腰间一个黑檀木金丝镶边的暗囊里,取出了那支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的深紫色液体在月光下流淌着暗沉而神秘的光泽。“这才是真正的解药。”
她一言不发,脸上那惊怒、羞愤、甚至那一瞬间的失态都已彻底消失无踪,重新凝结为万载寒冰般的冷漠与疏离。她只是将瓶子随意地抛掷在乌尔夫拉姆面前被血和泥土浸染的石板上。
“叮当……”
琉璃瓶身撞击坚硬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动了几下,停在距离乌尔夫拉姆的手指尖仅半寸的地方。瓶壁上沾染了少许泥土。
没有言语。阿斯特丽德看也未再看乌尔夫拉姆最后一眼,裙摆如同流动的夜幕,毫不留恋地转身。
高墙花园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在风中挣扎着、发出濒死般的噼啪声。
乌尔夫拉姆如同离水已久的鱼般扑向琉璃瓶,手指却因剧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握紧光滑冰冷的瓶身。
拔掉镶嵌着微小珍珠的木塞,甚至来不及坐起,就那么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扬起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和所有残存的求生**,将那瓶液体猛地灌入口中。
掌掴致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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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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