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脚板先生的身份,整个波特出版社的人都很好奇,他交稿很及时,成果也很稳定,在他们这一行的人当中极为罕见——除了慢以外他的工作无可挑剔,平均一天能出800个单词。严肃的苏联著作用这么一个滑稽的笔名翻译,似乎有点好笑,但是他的文笔很好,英文流畅而有力,俄国人拗口的长句被安排得妥妥帖帖,还已经用打字机打好了,白纸铅字,清晰可观。
负责他的编辑莱姆斯·卢平每次看到他的稿子都要松一大口气,他知道自己只用调整格式,安排版面,交付美工就行了。
大脚板先生的第一本译作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日戈瓦医生》,紧接着就是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正在着手的下一步是《古拉格群岛》……据说经理已经买下了索尔仁尼琴目前和接下来所有作品在英国的版权,都会交给他来译出。
在那次的庆祝酒会上莱姆斯见到了大脚板先生本人,他很高,削瘦,灰眼睛,黑色长直发,在每个人都穿正装的场合套着一件黑色机车夹克和黄靴子,银色拉链闪闪发光,但是大家都会因为他的英俊原谅他的。
事实上莱姆斯本人也有点蠢蠢欲动,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大脚板先生显然不是,他几乎在整个晚上都在有意无意的向搭讪的男女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黄金指环。莱姆斯甚至觉得他在享受拒绝的行为,某种高傲而俯视的态度,一看就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人献殷勤和搭讪,能分得出行为背后的善意和恶意。但是他还是,非常可爱,高傲甚至更像美而自知的人的常见的那种克制态度。
大脚板对经理弗立蒙德·波特倒是相当友好,他像对待父亲那样尊敬他,詹姆·波特站在他身边,他们简直像一对兄弟。
詹姆陪着大脚板见到了他,他显然对他相当好奇,“你就是莱姆斯·卢平?我的编辑?”
“是的”,莱姆斯局促不安的伸出手,大脚板先生倒是相当客气,他握了握他的手,相当干燥而有力,“合作愉快”,他眨了眨明亮的灰眼睛。
“合作愉快”,莱姆斯羞涩地咧嘴笑起来,这显然取悦到了大脚板先生,他拍了拍莱姆斯的肩,“一会儿再聊”。
这个一会儿过去了很久——直到莱姆斯开始和尼法朵拉·唐克斯约会,这时候苏联已经解体,柏林墙倒塌,索尔仁尼琴受邀返回莫斯科,而莱姆斯在酒吧遇见了染粉色头发的朵拉,她是一名拒绝二元性别划分的酷儿,他们相处非常愉悦——而在一次闲聊中他才知道原来朵拉是大脚板先生的侄女。
莱姆斯总在怀疑大脚板先生其实并不真正依靠翻译这一行吃饭,虽然出版社给他的待遇稳定而优渥,他只是,要找点事情做,但是又不想提笔写小说罢了。在翻完现有的索尔仁尼琴之后大脚板先生开始着手于普宁、屠格涅夫和契诃夫那些零零碎碎的书信、散文和短篇小说,那些对于旧日贵族世界娓娓道来的熟悉验证了莱姆斯关于大脚板先生身世了解到的传言。
他本姓布莱克,有名的医学世家,和詹姆·波特是医学院的同学。同样都是出身优渥,詹姆是为了追求某位高中同学,大脚板先生则是为家庭所。迫他并不喜欢学院的上课内容,沉迷法国和旧俄的小说,偶尔也自己动笔创作(后来那些本来就不多的东西都丢在了原来的家里,大脚板先生也不再动笔)。
最后终于在詹姆的帮助下在老波特先生手里得到了这份翻译者的工作,成功摆脱了家里人的期望和操控。
从跟朵拉约会起他才知道,扉页上雷打不动的“献给我亲爱的小羊”到底是谁。
事实上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生活非常有趣,他的工作有自己的逻辑,作息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锻炼身体,然后做早饭,等妻子带着孩子离开后就开始工作,上午翻译作品,下午整理资料,看书。几乎是避世隐居的态度,只和有限的几个朋友来往,在晚上招待客人,大部分是老朋友和亲戚,其它时间都和他的俄文书生活在一起,除了遛狗、周末跟俱乐部的朋友骑摩托和去学校接孩子几乎不出门。
多卡斯好奇的问过他,“所以你呆在家里真的就可以吗?”
“没意思”,小天狼星在沙发上伸展身体“你看他们一眼都知道想干什么”。
“所以你当初看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她晃了晃杯子,把腿架到他大腿上,冰块在加了浓缩橙汁的气泡水杯子里装得叮当乱响,孩子哄睡了,他们在客厅里低声说话,他们生孩子以后就搬进了郊外三室一厅的联排公寓,窗外是梧桐树,挑高够高,并不狭窄压抑。
“这姑娘腿肯定好看,干嘛不露出来?”他给她按摩小腿,顺手转她脚踝。
多卡斯把杯子放到一边,在自己背后塞了个靠枕,看他玩,“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么讲的。”
“是啊,你那时候和朋友说‘一看就是要无套,然后让对方去堕胎——说自己的职业是酒吧驻场乐手、演员或者平面模特,做一些临时性工作的人’”,小天狼星眯着眼睛半仰头看她,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养得柯基温驯得趴在脚边,那也是一只十多岁的老狗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
那个时候多卡斯二十五岁,最鲜妍明媚的年纪,在一个小型事务所工作,刚做完人生中的第二个项目,等待RIBA认证part3的结果。那个事务所开在一座废弃的维多利亚时期工厂里,红砖搭配钢结构,巨大的高窗,边上就是伦敦金融城有着光滑玻璃幕墙的高楼,特别格格不入。
就像里面大部分的人一样,才华横溢,精神不稳定,24小时都需要黑咖啡。
大三年的学姐安提戈涅是她师傅,从现场调研一路跟到落地施工——学姐做设计,她负责的大部分工作基本上是结构。做结构有点好,设计不出图她也无事可做,不用跟甲方沟通也不用天天熬夜画图,除了要忍受学姐在最后关头突发奇想的要改设计,或者因为设计的拖延不得不在死线前疯狂赶工外,大部分时间都优哉游哉,项目做完也有很长的时间休息。
但和事务所的人混久了,嘴损的一塌糊涂,虽然多卡斯不太擅长创作,但耳濡目染点评起来倒也是头头是道,更擅长打发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创意。
那段时间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之类的设计师正火,推崇东方式的轮廓,解构衣服,结果就是整个整个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人都套着黑麻袋飘来飘去。多卡斯也不例外,渔夫帽,黑t恤,灰绿色的纸袋裤,再加上过肩的浓密栗色鬈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团墨迹。
那个时候她在和学姐喝咖啡,安提戈涅刚跟甲方汇报完回来,妆容精致,武装到指甲,然后就谈到事务所的男同事,多卡斯在玩头发,“他们看起来都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全都是过度熬夜造成的黑眼圈,沉迷于“形式”“空间”“秩序”,神神叨叨得令人害怕。
“那隔壁的律师或者基金经理怎么样?青年才俊”,名表香水,西装笔挺,连头发都打理得丝缕分明,和他们这帮生活在旧厂房里的怪人完全不一样。
“算了吧”,多卡斯眨眨眼,“昨天他们还在说买沙拉的时候听到的新闻”,男人八卦起来可比女人厉害多了,“有两个律师助理被同事发现在隔间里乱搞,都是男的——至于基金经理,他们和女秘书在会议室里发生的故事不是,经典笑话”,他们也不是没有被邀请参加过甲方的酒会的。
小天狼星就是那个时候推开咖啡店的门的,他去书店的路上顺手来买咖啡,顺便要份三明治当午饭。
他是能够轻易得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那种人,多卡斯那个时候靠在一本埃舍尔的画集上,封面就是那幅经典的版画《凹面与凸面》,可以轻易的逼疯所有的结构设计师。
“那么”,安提戈涅暗示性地微笑,多卡斯在她浅蓝色的眼睛里可以看见自己,短脸,鼻子纤细,眉毛浓密,“那种呢?”
“算了吧”,然后是让小天狼星听见的暴言,结论是,“漂亮男人消受不起”。
“你是不是没有约会过——”安提戈涅开始大笑,“怎么对男人没一句好话的”。
“为什么要对同事和法律边缘的危险人士感兴趣”,多卡斯小声嘀咕,她老家在威尔特郡,这些伦敦的男人们在品德上或许还真得不如她那些关心气候、种子和土地少年伙伴们——只是她离开得太远了。但是她真得在进入高中以后就没有和人约会过了,穿宽大的男装,选修物理和数学高级课程的异类,到了进入大学才好一点,爱丁堡在苏格兰,北方寒冷得多,人们也更倾向于独来独往,建筑系本来就充斥着熬夜画图的怪人,她靠摸鱼也能糊弄过去,毕竟认真起来工作效率还是高的。
日子就这样慢吞吞的过下去,多卡斯忙完手头的项目,就收到了Part3的认证,终于可以获得architecture的头衔,邻居尤利西斯给多卡斯送了一条小狗,三个月大的柯基,他自己家的狗生得,多卡斯每次看到他带着狗妈妈出门都会逗很久,现在他要搬走,连小狗带笼子和附赠的狗粮罐头尿垫都拎进了多卡斯家。
她住市中心的老公寓,这片街区有贵价的花园别墅,也有她这样的人住得单间,好处是交通方便,房租便宜,坏处是年久失修,邻居参差不齐。这里离西区很近,喝醉酒回来的邻居和朋友把楼道木地板踩得咚咚响,或者在公寓里大开party,好在那段时间她基本呆在事务所里,也就无所谓。
尤利西斯就是因为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出门遛狗的时候多卡斯才回来认识的。他是同性恋,每周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据说是搞舞台剧的,一头波浪黑发,五官深邃,西班牙口音,灰眼睛迷死人。两个人都没事干的时候就一起在公用厨房捣鼓吃得,他给她讲后台的八卦,吐槽遇见的男人,也是多卡斯关于漂亮男人刻板印象形成的原因。这一行最不缺用身体换资源的漂亮男孩漂亮姑娘,不愿意也能变成愿意,两三下被嚼干净汁水了就吐出来,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新人送进来。
有狗的人生并不像多卡斯想象的那么快乐——一个青年建筑师的家自然要做到极简主义或者说家徒四壁,本来以为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可给狗破坏的了,尤利西斯还手把手带着柯基社会化训练学会定点排泄趴下握手坐下了,结果是她赶完图两点回到家洗漱完躺下,它五点半就上床舔她脸要溜。
怎么办呢,只能牵它出门。
毕竟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给狗破坏了的意思,就是狗破坏了剩下的任何一件都要命。
结果是碰见了晨跑的小天狼星,黑色长发扎成马尾,步履轻盈,速干衫贴在身上,肩宽胸平,柯基昂首挺胸,迈着小碎步,他跑个来回短腿小狗一趟都还没溜到,多卡斯面如死灰,恍若梦游,心里把尤利西斯臭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后来多卡斯开始洗了脸出门——那个点泰晤士河边基本就他们两个,每天都碰到,小天狼星每天
看到多卡斯都笑,不说话。
多卡斯在泰晤士河边被狗溜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尤利西斯讲得八卦,最后决定他一定是那种,妈妈的好宝贝类型的男妓,因为喜爱每一个遇见的女人,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所以才会对每个女人都分外友善,床技超绝,可以在一天内同时和三个女人上床——或者三个男人。
在她终于在某天十点之前上床睡觉,第二天精神好到可以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停下来,摸狗的头,“它叫什么?”
“达奇奥”,狗中威尼斯金发美少年。
“几岁了?”“四个月不到”,但已经很沉了,上楼梯还要抱。
“还是只小狗,男孩子女孩子?”“男的”。多卡斯已经在嫌弃他话多了,她遛完两圈,就可以带着回去继续补觉,睡醒了还可以和小狗一起玩一会儿,带出去吃早午餐,一个美好的周末就可以这样过去了。
——“所以要不要喝杯咖啡?”“好的”。
所以其实就是喝咖啡,没干啥,要了豆子和班尼迪克蛋,两三块薯角,还有很好的咖啡,酸味带着日晒的香气,多卡斯捏着膝盖上小狗的脸,随便寒暄。
“建筑师吗?”“啊,对的”“所以就是t恤上的这个标识?工作服吗?”
“是啊,事务所发的”,黑色的,右胸前有一个小小的不可能立方体,大学矢量和张量课程的封面,后来才知道教材的编者就是她事务所的创始人。多卡斯那个时候其实并不太喜欢埃舍尔,她那个时候崇拜得是乔托、布鲁内斯基和马萨乔,重新发明透视法,在平面上营造出巨大的空间感的人,毕业论文写得是阿尔贝蒂的《论绘画》。
“裤子也是吗?”他看起来非常好奇。“啊,其实是睡裤”,南亚风的纱笼,巨大的砖红色扎脚裤,一些原因是流行,另一些原因是印度麻材质相当舒适。
小天狼星笑笑不说话了。
多卡斯心里想,啊,想他这样关注人穿着的男人,一定是同性恋。小狗还很小,乖巧的趴在她膝盖上,绒绒得短毛挠着她手心,小天狼星试图给它喂三明治里的鸡胸肉吃,结果被凶了,多卡斯心满意足得挠它下巴,觉得是一条好狗。
“所以,你是以写字为生的人吗?”多卡斯指了指小天狼星的右手,中指上沾了一点墨迹。
“是的”,小天狼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笑一下,“以翻译为生,不怎么创作”。
“我以为你会说自己的职业是,诗人什么的”,多卡斯心情好一点了,伸手指拨弄小狗腮边的绒毛,它似乎在她膝盖上趴累了,准备下去。
“创作很累”,小天狼星吃完了三明治,开始喝他的黑咖啡,“写诗需要的那些东西,在尘埃中搜集金屑,铸就蔷薇,并不是我有耐心做得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匠人”。
“匠人?”多卡斯在手腕上绕小狗的牵绳,她的班尼迪克蛋上来了,撒着一两粒胡椒,下面衬着一小片伊比利亚火腿,切开来后,半凝固的黄色蛋液浸透吐司。
“那个东西本来就在那里”,小天狼星比划了一下,他有一双漂亮的灰眼睛,在晨光下虹膜有一圈彩虹色的晕,“我只是不断得,用不同的方法去描绘它,直到找到最合适的那个表达”。
“听起来不是很轻松的工作”,多卡斯把跑得远了的小狗拎回来一点,开始吃自己的东西。
“还可以”,小天狼星耸了耸肩,亨利领亚麻衬衫前襟有三四道细褶,不会太贴在身上,但看起来还是肩宽胸平,“我觉得远方的,过去的人,比我们现在的生活有趣得多。他们思考那些我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我绝对不会愿意过他们那样的生活。”
多卡斯打了个哈欠,小天狼星在盯着她看,她坦然地支着下巴看他。
小天狼星和尤利西斯很像——都生得好,灰眼睛,高颧骨,眉眼间距很近,下巴刮的发青。但很明显可以窥见不太一样的地方,小天狼星上挑的眉毛眉尾下压,眼睛其实是带点下垂的,上唇薄下唇厚,有点钝感。一眼可见的区别则在头发,尤里的黑鬈发齐耳,小天狼星留着到肩胛的长直发,反正都像摇滚歌手,所谓社会边缘人群。
直到小狗不耐烦得叫起来,它开始咬绳子,看起来不想继续呆在这一小块以咖啡桌为圆心的地方了。
多卡斯叫侍者来结了账,小天狼星本来想一起付,被她拒绝了。
两个人慢悠悠牵着狗往回走,快到公寓街口的时候,多卡斯拉住了狗,“就到这里吧。”
“也行”,他大概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了,“我就在这附近——明天你还来吗?”
“来的”,多卡斯点了头,等他走远,抱着小狗回了公寓。
“所以,你要去看电影吗?”小天狼星问多卡斯,达奇奥已经熟悉他了,现在正围着他腿打转,连牵绳都在他手里。
“什么电影”,多卡斯在喝酸奶,他们去了便利店,靠在门口的路灯柱上聊天。
“《铜山毛榉案》”,福尔摩斯探案系列,他和詹姆去看了一次,觉得很不错。
“可以啊”,多卡斯伸手压眉毛,“我想想啊——今天是周二”,六点半的街道上已经有稀稀落落得人群了,连留宿街头的醉汉看起来都有点要醒来活动的倾向。今年是撒切尔执政的第六年,
三年前她打赢了马岛战役,今年的上半年煤矿工人们持续一年的罢工也终于宣告失败,铁娘子首相将继续抛售大笔国有资产和国有企业,刺激经济的发展——这一切和小天狼星几乎没有关系,他只是呆在房子里,看报纸。
“明天下午两点以前我都有空”,她的工作可真是,小天狼星已经帮多卡斯溜过几次狗了,她每个月有那么几天特别忙的时候,就提早把达奇奥托他带回去,然后过两三天把它领回家。
“也行”,小天狼星看了看表,他也该回去了,“那就去看中午场”。
她看到他停在影院边亮闪闪的凯旋K140的时候的表情,相当有趣,但反正不是小天狼星期待的那种,她只是绕着金属和皮革的机械造物转了一圈,把拎着的两个纸袋递了他一个,里面是吞拿鱼
煎蛋三明治和苏打矿泉水,看起来是准备在影院解决午餐。
终于不是常见的砖红色印度麻扎脚裤和黑t恤了,无论是为了约会也好上班也好,柠檬黄色的燕尾领连衣裙和身上柠檬苔藓的淡香水味道很配,杏色的编织腰带很衬她浅琥珀色的眼睛——多卡斯的眼睛很好看,间距稍开,和长眉一起撑住了短脸,别人会说她侧面比正面好看,但小天狼星则持有不同意见。
杰瑞米·布赖特的福尔摩斯除了精彩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以,你赶得上上班吗?”小天狼星在结束以后问她,“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多卡斯把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里,“地铁就能到,还是挺方便的”。
小天狼星并不蠢,所以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他只是很疑惑,她看起来完全是把他当成朋友来相处,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某些暗示。但她又在揣摩观察他,某一种超出平常朋友关系的注释,一种相当尴尬的互动模式,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只能站在原地,靠在摩托车上看着她的背影转过街口。
九月的伦敦多雨而湿润,小天狼星去戈德里克山谷住了一个礼拜,回来的时候信箱里满满是被打湿的报纸。他早上还是原来那个时间醒来了,这里是现代主义风格的公寓,有着流线型的轮廓和各类几何装饰,悬铃木的绿色影子映在圆形的窗户上,窗台上黏着一堆打湿的叶子。
最后他还是决定冒着雨出门,泰晤士河涨水,濡到了距离历史最高水位很近的地方,看起来灰绿色的水流相当汹涌,连白色水鸟都歇在了桥洞下。
一路走到滑铁卢桥的时候,他就突然松了口气,多卡斯和达奇奥都穿着透明雨衣,她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窘迫,蓬头散发,遛狗倒像是被狗溜,有一种天真的可爱。
小天狼星知道自己这么做这么想是因为什么,他根本不会对不感兴趣的人投去一瞥,更别说认为她可爱。
“所以,你回来了啊”,多卡斯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所以你雨天出门做什么?”
“来看你?”雨突然下得很大,打在伞上造成巨大的噪音,地上像在冒白烟,小天狼星觉得水已经进了靴子,袜子全湿了,脚像踩在烂泥里。
“我有什么好看的啊?”多卡斯显然有点不好意思,把小狗的牵绳收紧了一点,把雨衣的帽子摘了,站在他伞下,伸手拨弄湿掉的鬈发。
“你说呢?”小天狼星贴近了一点,她已经不矮了,也不过是到他鼻尖,他附身摩挲了下她额头,贴近她耳朵,“回答我啊?”
多卡斯把雨衣帽子拉下来,把狗一牵,跑了。
她回公寓第一件事是给尤利西斯打电话——公寓的电话还是老式的拨号款,黄铜转圈转接总机,再由总机接到他公寓。这个点他显然还在睡觉,西班牙口音,讲话像在唱歌,“你干什么啊?我今天有人留宿”。
“尤里,如果你有一天突然发现我想睡你你怎么办?”多卡斯在手指上绕电话线。
“原来你想睡我啊”,多卡斯都能猜到他是怎么说话的,支着腿斜靠在墙上,削薄的嘴唇挑高,拇指暗示性的来回抚摸唇角,然后突然变调,“好啦——是谁想睡你啊,我的多尔切”。
多卡斯突然不知道怎么回话,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电话另一边说,“你去睡觉吧,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然后在尤利西斯不满地抱怨中挂掉了电话,她滑坐到电话桌边上的安乐椅上,伸手摸自己嘴角,还在笑。
小狗正在试着蹦到她膝盖上,她才意识到这么长时间连雨衣都还没给他脱。赶紧把狗从PVC里解救出来,抱到膝盖上,拿干布给它擦脚,达奇奥现在也是一只大狗了,在膝盖上相当有分量,她一只手可能都捞不动,多卡斯一边给小狗擦脚一边问它,“你说我要怎么回答小天狼星呢?”
“汪”,短腿橙毛柯基摇了摇尾巴。
他们就像普通情侣那样,约会,吃饭,看电影,最好笑的事大概是研究带法,捏掉空气什么的,还要把握反应,“所以你之前跟别人都没有做过安全措施?”
“其实是我第一次和人睡觉,真的——有过一两次想法,洁癖发作了,作罢”。但前医学生对敏感部位的把控还是相当准确的,他们睡得相当好,以至于她在他怀里醒来,意识到他在摆弄她手指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死过一次后重获新生。
埃舍尔在二维纸面上与三维世界建立了联系,让不可能成为可能,空间与平面同时存在,两者不停得创造对方——一个物体可以是凹的,也可以是凸的,楼梯可以向上,也可以向下。
然而表达不可能的时候要遵守固定的规则,神秘的想象要被显眼的共识包裹,就像小天狼星和多卡斯,他们是别人以为的那样,也都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楼梯向上也向下,但最后成为一个完美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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