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这种被人放在神龛上“仰望”的感觉，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感到窒息。
尤其当这种仰望来自那个总是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出现在他周围、眼神复杂如同深渊、行为难以揣测的向澈时，更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强烈的不适与抗拒！仿佛平静冰面下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蒸腾起混乱的雾气。
向澈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无懈可击的面具，在许星烨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骤然射来的瞬间，“咔哒”一声，出现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裂痕。
他甚至能听到那无形的碎裂声在脑海里回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想要避开那足以将他灵魂都钉穿的视线，如同受惊的蜗牛想要缩回壳里。
然而，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那两道目光是真正的、带有魔力的冰锥，将他连同呼吸一起，死死地钉在了这片奢华又冰冷的地板上，无所遁形。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疯狂撞击胸腔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晚宴恰在此时进入自由交流敬酒环节。
舒缓的弦乐取代了拍卖的激昂，人群如同解冻的河流，开始带着目的或纯粹礼节性地流动起来，交织穿梭。
王总似乎急于摆脱刚才的难堪，肥胖的身体率先移动，端着酒杯，脸上重新堆起油腻的笑容，向着人群中心那道耀眼的存在走去。
向澈站在原地，仿佛刚从冰封中挣脱。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香水和酒精的味道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口那翻江倒海的慌乱和被当众剥开自尊的尖锐痛楚。那痛楚比王总的言语羞辱更深，因为它来自那个他“仰望追随”的人。
他重新端起一杯红酒，深红的液体在剔透的杯中微微晃动，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脸上，那副温顺得体的笑容面具被再次强行挂起，覆盖住所有的裂痕。他迈开脚步，跟在王总身后，如同走向审判台。每一步踏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之上。
心跳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眩晕。周遭衣香鬓影的华服、璀璨夺目的珠宝、低声谈笑的面孔，都化作模糊而扭曲的背景板，唯有前方那个清冷的身影，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着他全部的感知，也如同深渊般散发着令他窒息的寒意。
距离在无声的煎熬中缩短。
终于，他走到了许星烨面前。周围还有几位气度不凡的商界名流正微笑着与许星烨寒暄，空气中弥漫着矜持的社交气息。向澈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低垂的眼睫掩去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他双手恭敬地举起那杯红酒，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杯沿稳稳地、习惯性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压得比许星烨手中那支尚余半杯香槟的水晶杯沿低足足三分。
他努力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谦卑，不带一丝异样：
“许总，敬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低语，“感谢您对行业的引领，和……对慈善事业慷慨无私的支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小心挤出，带着被碾磨过的恭敬。
许星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缓缓移转，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冰冷依旧，带着方才穿透人群时尚未散尽的审视余威，更糅杂了一丝更加复杂、难以名状的幽暗情绪。
他看到了向澈那恭敬到近乎卑微的姿态，看到了那刻意压低三分、如同臣服标记的杯沿，也看到了那张脸上重新挂起的、完美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如同嘲讽般的笑容。
王总那刻薄的讥讽（“够买笔帽吗？”）与向澈那句虔诚到近乎献祭的“仰望追随”在脑海中尖锐地交织、碰撞、回响，如同魔音灌耳！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烦躁感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一种近乎残忍的、想要撕碎那完美面具、想要惩罚那不合时宜的虔诚、想要将对方彻底打回“尘埃”的冲动，毫无预兆地、蛮横地攫住了他。
在周围几位名流略带惊讶、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在向澈那句敬酒词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落定、余音尚在空气中颤抖的刹那——
许星烨握着香槟杯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绝与冷意，无比清晰地一转！
动作优雅依旧，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他没有举杯回应。
甚至没有掀起眼帘，给予举杯者一个哪怕最微末的、施舍般的眼神。
仿佛面前躬身举杯、姿态谦卑到尘埃里的人，连同那杯深红的酒液，都只是这片浮华背景里一片透明的、不存在的空气。
他径直将那只在灯光下流淌着金色光泽的香槟杯，平稳地送到了自己薄冷的唇边。杯沿微倾，金黄的液体无声地滑入唇齿之间。喉结微动，一个完美无瑕的吞咽动作。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姿态优雅高贵，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冰川。
那无视，是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的刀。
那无视，是比王总刻薄百倍的羞辱。
那无视，无声地宣判着——那道鸿沟，深不可测，永不可逾。
向澈举着酒杯的双手，如同被冻结在空气中的雕塑，纹丝不动。杯中深红的液体，映着上方璀璨却冰冷的水晶吊灯，也映着他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
那张脸上，那副完美的笑容面具依旧僵硬地挂着，却仿佛被重锤击中，布满了细密的、无形的裂痕，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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