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地冲到厂房一个相对避风的、堆满废弃电缆盘的角落。
冰冷、布满暗红色铁锈的墙壁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背靠着那堵仿佛能吸走人所有热量的墙，迅速接起电话，将听筒紧紧压在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紧绷：“张医生？您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冷静、专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向先生，您母亲今天的血常规结果刚刚出来，情况非常不乐观。
白细胞和血小板计数都掉到了危险临界值以下，化疗的毒性反应远超我们预期。
她现在极度虚弱，伴有持续的低热，呕吐虽然用了基础药物，但效果甚微，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胆汁都呕出来了……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根本扛不住后续治疗。”
张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但语气更加严肃，“我强烈建议，最好能立刻考虑使用进口的升白针（具体名称）和特效止吐药（具体名称）。这些药物费用会比较高昂，但能极大缓解她的痛苦，保护她的骨髓功能，是支撑她继续治疗的关键……”
后面的话，向澈听得有些模糊不清。耳朵里只有“费用会比较高昂”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钉，带着尖锐的嗡鸣，被一只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进他的太阳穴。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反复凿刺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眼前瞬间发黑，母亲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深陷在惨白病床上的蜡黄面容，与眼前这片破败冰冷、充满敌意的厂房，与那群虎视眈眈讨薪的工人狰狞的脸，与银行账户里那串令人绝望的、捉襟见肘的数字……
无数狰狞的画面疯狂地交织、撕扯、碰撞。像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他的五脏六腑。
“……好…好的，张医生。”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用…用最好的药。钱…钱……”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霉菌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我来想办法。麻烦您…先用药，救她…救她最重要。费用…我…我尽快补上，一定补上！”
电话挂断的忙音，如同死亡的丧钟，在耳边空洞地回响。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
他闭上眼，后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铁壁，感觉全身的力气、血液、温度，都在被身下的深渊疯狂地抽走。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冲击着他的意识。
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铁钳反复拧绞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廉价的铝制胃药瓶，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他冰冷的手指。瓶身早已被磨得失去了光泽，坑坑洼洼。他费力地拧开瓶盖，倒出几片白色的药片在手心。
没有水，他仰起头，直接将药片干咽下去。
苦涩的药粉瞬间黏在干涸的喉咙壁上，如同点燃的炭火，呛得他猛地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额角瞬间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和眼角被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合在一起，砸在脚下肮脏的水泥地上。
手机屏幕再次无情地亮起，冰冷的蓝光在昏暗的角落显得格外刺眼。是王总的短信，字句如同淬毒的冰凌：
［向澈，合作方那边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像催命一样！方案！最终方案！明天上午十点前，必须！必须出现在我办公桌上！搞不定，你就自己卷铺盖滚蛋！别他妈再给我找任何借口！］
剧烈的咳嗽终于平息，向澈用袖口狠狠抹掉嘴角混合着唾液和药粉的污迹，以及眼角的湿痕。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挣扎着直起身。
脸上那抹强撑的、如同纸糊般的笑容面具，早已消失殆尽，被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和麻木彻底取代。深重的疲惫刻在他眼下的阴影里，如同烙印。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充满敌意的中心。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他站定在那群工人面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即将被狂风折断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旗杆。
然而，当他开口，那声音却带上了一种无法掩饰的嘶哑，以及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
“李工，”他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直直钉在大胡子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再给我三天。就三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三天后，尾款如果不到账，”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每一个工人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们拆了这里，我向澈，绝不拦着！一块砖一片瓦，随你们处置！”
“但是——今天！就现在！活，必须继续干下去！谁他妈也不准停！”
他猛地指向厂房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在奔来：“材料！下午！第一批合格的材料，我亲眼看着车开进来！我亲自盯着卸货！点数！验收！”
他的目光再次死死锁住大胡子李工，那眼神里有种豁出一切的狠厉，竟像无形的重锤，暂时压住了对方躁动的气焰：“信我这一次！就这一次！行不行？！”
大胡子李工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劲震住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像淬火钢刀一样的年轻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粗重的喘息，最终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算是妥协：“行！向经理，你他妈够种！就三天！三天后钱不到，别怪兄弟们翻脸不认人！我们也是要活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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