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拾捡,而是一种近乎供奉的姿态。
他伸出双手——指尖因方才托盘的重量本就泛着用力过度的苍白——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得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宝、或是一捧随时会碎裂的薄冰,轻轻地将那枚小小的袖扣合拢在掌心。
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他微温的皮肤,钻石坚硬的璀璨与他指节因用力而透出的青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卑微的泥土,在这一刻,徒劳地试图捧住一缕遥不可及、注定要消逝的天光。
他捧起的,哪里只是一枚袖扣?
他迅速起身,几步便走到许星烨面前一步之遥处站定。
这个距离,近得能嗅到对方身上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却又远得如同隔着深谷。
他微微欠身,腰背弯折出一个恭敬而卑微的弧度,双手平稳地向前递出,掌心向上,托着那枚袖扣,声音清晰平稳,穿透了背景音乐的缝隙:“许总,您的袖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小心挤出来的,带着被碾磨过的顺从。
许星烨的目光并未立刻落向那枚失而复得的袖扣。
那目光先是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了向澈因刚才那个深蹲姿势而在膝部布料上留下的、一道无法忽视的深刻褶皱。
那道突兀的折痕,在顶级的、纤毫毕现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它无情地暴露出那西装裤廉价化纤面料的本质——纹理粗糙,缺乏天然纤维的柔韧与光泽,僵硬地堆叠着,无所遁形,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这片奢华的光影里。
审视完毕,许星烨才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养尊处优的冷白。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如同初冬的霜。这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向澈同样微凉的掌心皮肤。那触碰短暂得知同羽毛拂过水面,一触即分,没有温度,也没有丝毫停留的意味。
他取回了自己的袖扣,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物品所有权的绝对确认。
“多谢。” 声音平淡,毫无波澜,如同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的成色。
他甚至吝于再给眼前这个恭敬奉还他失物的人一丝余光,仿佛刚才那充满仪式感的卑微拾取与奉还,不过是处理掉了一粒飘落在昂贵西装上的尘埃,微不足道,不值挂怀。
他垂眸,指尖灵活地翻动,将那枚铂金袖扣重新扣回腕间,钻石的光芒重新在他袖口处稳定地闪烁起来,宣告着秩序的恢复。
向澈脸上,那副如同面具般焊上去的无懈可击的职业笑容,没有丝毫松动或变化。
嘴角上扬的弧度依旧精准,眼神温顺依旧,仿佛刚才那个将自己放低到尘埃深处、近乎卑微的姿态,从未在这个时空里存在过。
他挺直背脊,无声地后退半步,将自己重新溶解回身后流动的、五光十色的人群背景之中,继续履行他作为“润滑剂”的职责。
只有他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知道,在许星烨指尖触碰他掌心的那一刹那,那微凉的、如同冰凌划过的触感,是怎样瞬间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灵魂最深处。
那冰冷的接触,留下的是滚烫的、带着耻辱烙印的灼痛。
他借着整理托盘上几杯香槟微微倾斜的角度,动作自然地垂下眼帘,目光飞快地扫过自己膝部那道狰狞的、无法抚平的褶皱。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窘迫与尖锐酸涩的暗流,悄然漫过心头,冰冷刺骨。
这身行头,已是他倾尽所有、所能拿出的最体面的武装,是他试图融入这浮华世界、不被彻底吞噬的微弱抵抗。
然而在那个人面前,在那道冰冷目光的审视下,它瞬间瓦解,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霜,不堪一击。
那道由目光、姿态、衣料与袖扣共同构筑的鸿沟,在这一刻,具象化为一道冰冷刺骨、足以冻结血液的光,将他彻底钉在了卑微的原处。
酒会的气氛在香槟、笑语和精心计算的寒暄中持续发酵,终于被推至顶峰。
拍卖环节的帷幕,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期待中徐徐拉开。
当拍卖师站上灯光聚焦的拍卖台,用他那经过专业训练、充满磁性与煽动性的嗓音,激情洋溢地介绍到许星烨慷慨捐赠出的一幅早期油画时,意外像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响亮地扇在所有人的感官上——一个极其明显、堪称低级的错误发生了。
拍卖师将起拍价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念错了,那是一个低得离谱、近乎荒谬的数字,与这幅画应有的价值判若云泥。
“起拍价,十万!”
这数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全场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所有的谈笑风生戛然而止,所有的动作凝固,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背景弦乐还在无知无觉地流淌,显得突兀而刺耳。
紧接着,压抑的、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起,带着惊诧、玩味、幸灾乐祸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在华丽的大厅里低徊震荡。
拍卖师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僵硬,血色“唰”地褪尽,额头上迅速沁出细密的、反射着灯光的冷汗。
他僵立在台上,握着拍卖槌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目光带着本能的慌乱和求救信号,下意识地投向贵宾席那个绝对的中心——许星烨。
无数道目光,也随之如探照灯般,无声地聚焦过去,等待着风暴中心的主人公,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乎脸面的小小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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