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向澈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许星烨无比熟悉的、如同焊上去般的温顺得体笑容。
他微微颔首，目光低垂，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似乎在专注地倾听。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清瘦的轮廓，那件卡其色的旧风衣似乎换成了稍显整洁的深色外套，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底色，在明亮的光线下，反而显得更加清晰。
那一幕，如同一根淬了寒冰的毒针，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许星烨连日来积郁在心口、难以名状的烦躁。
那烦躁本是模糊的、游移的，此刻却被这冰冷的锐器瞬间淬炼、提纯，化作一种尖锐无比、带着腐蚀性剧毒的愤怒，猛地炸开在他四肢百骸。
原来如此。
“病了？” “脸色差”？ “走路打晃”？
多么精妙绝伦的借口！多么楚楚可怜的苦肉计！不过是为攀附更高更粗的枝头，精心设计的台阶与垫脚石罢了。
寒风中那强撑的疲惫或许有几分真实，但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所指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该死的烂尾项目，而是通往云端、直达天听的——更快捷的青云梯。
慈善晚宴上，那句“境界不是金钱能衡量”的慨叹，言犹在耳，字字清晰，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极致的虚伪与辛辣的讽刺，狠狠抽打在他曾有过一丝动摇的心弦上。
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巧合”，那些卑微如尘埃的注视，那些处心积虑的接近……所有看似温顺无害的碎片，此刻都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拼接，最终拼凑出一个冰冷刺骨的真相：恐怕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能精准地、牢牢地搭上林薇那样手握权柄、翻云覆雨的人物！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西伯利亚荒原上席卷一切的暴风雪，带着摧毁万物的死寂寒意，瞬间灌满了许星烨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彻头彻尾的傻瓜。
竟曾为那份泛黄的旧报告上几行清隽的字迹有过瞬间的心弦微颤，竟曾为那碗散发着廉价烟火气的砂锅粥有过片刻的迟疑与动摇！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他窒息。
他猛地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像一尊被赋予了生命却失去所有温度的千年玄冰雕，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凛冽寒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弥漫着虚假温情的咖啡馆。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倾泻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企图融化那层坚冰，却徒劳无功，只在冰面折射出更刺眼、更冰冷的光晕，最终凝结在他深邃眼底，化作两潭永不消融的寒霜。
当晚，一座奢华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由某顶级商会主办的商务晚宴正进行到觥筹交错的**。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成千上万颗切割完美的水晶折射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又洒下无数跳跃的、流动的光斑，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落在华服美饰的宾客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槟的清新气泡、昂贵雪茄的醇厚烟丝、名贵香水的复杂尾调以及各种精致食物的馥郁香气，混杂成一种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独特气味。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男男女女低声谈笑，或矜持含蓄，或爽朗开怀，共同编织着上流社会永不落幕的浮华乐章。
许星烨作为毋庸置疑的重量级嘉宾，自然是人群目光汇聚的焦点之一。他身姿挺拔，穿着一套剪裁极致完美的深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度非凡。
他手中端着一杯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顶级单一麦芽威士忌，冰块在其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他周旋于几位同样身份显赫的商界巨擘之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清冷矜贵，唇角偶尔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弧度，应对着各方的寒暄与试探。
然而，那深邃如寒潭的眼底深处，却翻涌着与这浮华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暗流，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黑色漩涡，随时准备吞噬一切。他看似在聆听，在回应，心思却像淬了冰的利刃，悬在某个特定的方向。
向澈也来了。他代表公司出席，无法推拒。身上那套西装比起平日是合身了些，熨烫得一丝不苟，竭力想撑起几分体面。但这层体面的外壳，却无法掩盖他眉宇间深深刻入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苍白。
那苍白不是一时失血，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长期透支后的虚弱底色。
胃部的隐痛从未真正停止过，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深深嵌入脏器，缓慢地、持续地、残忍地切割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顽固的痛源。
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微笑，都需要调动全身仅存的气力，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他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满面红光的王总身后，像一件必要的装饰品，穿梭于衣香鬓影、笑语喧哗之中。
他知道许星烨在。
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即使隔着重重人影和喧嚣，也如同无形的芒刺，精准地扎在他的背上，带来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寒意和痉挛般的紧张。胃部的钝刀仿佛感受到了这目光的威压，搅动得更加卖力。
终于，避无可避的时刻降临。王总像发现了猎物的猎犬，眼睛放光，满脸堆砌着近乎谄媚的笑容，热情洋溢地拉着向澈，拨开人群，径直走向那个被无形光环笼罩的、人群中心的焦点——许星烨。
“哎呀呀！许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总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夸张，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挤满了讨好的笑意，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来来来，许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最得力的干将，向澈！蓝岸那个棘手的项目，就是他在全权负责！年轻人，有想法，肯吃苦，前途无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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