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动作的余韵尚未消散，衣袂带起的微尘还在昏暗中悬浮，一只骨节分明、蕴藏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猛地从斜刺里探出，如同钢铁铸就的鹰爪，精准而粗暴地攫住了他的胳膊！
那力道绝非寻常，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钳制感，五指深陷，几乎要嵌进皮肉之下。
那不是简单的阻拦，更像是一种宣告主权的禁锢，带着滚烫的、不容挣脱的蛮横。冰冷的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撕裂，发出无声的尖啸。
向澈的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血液在瞬间凝固。错愕，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被抓住的臂膀处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和思绪。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的、濒临断裂的张力，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头颅。颈骨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摩擦声，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抗拒与难以置信。
视野被迫调转，映入眼帘的，是许星烨那张线条冷硬、此刻却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方才那层覆盖在表面的、坚硬如冰的愤怒与高高在上的冰冷，在向澈那番如同淬毒匕首般、字字泣血、句句带泪的直白反击下，如同被尖锐针尖刺破的脆弱气球，只在一瞬间，便“噗”地一声彻底消散殆尽，连一丝维持假象的残片都未曾留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空白的错愕，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茫然。那茫然像浓重的迷雾，瞬间吞噬了他眼底惯有的锐利和掌控，只剩下**裸的、无处遁形的无措。
许星烨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胶着在向澈的脸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总是低垂、此刻却因激愤而燃烧的眼眸深处，那沉积了不知多久、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灰败——那是一种灵魂被反复碾轧后的枯槁色泽。
他看到了那因怒火和某种更深切的痛楚而泛起的、不正常的、令人心悸的红潮，正沿着向澈微薄的眼睑边缘晕染开来，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泪。
那句如同重锤砸落心口的“不是所有人都图你什么……”，每一个字音，都裹挟着绝望的冰棱，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凿穿了他一直以来赖以自持的坚硬壁垒。
这巨大的冲击，排山倒海，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理智的反应能力。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摇着坠入虚无。只剩下身体深处那最原始、最野蛮的本能在咆哮，在驱动着他做出动作——不能！
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这念头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燎原，烧毁了他所有的迟疑和骄傲。他必须抓住他，必须挽留，哪怕这行为本身荒谬绝伦，哪怕这姿态笨拙得可笑！
“……我送你上去。”
许星烨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粗糙的沙砾。
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绷和生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失去了惯有的沉稳与磁性，只剩下一种虚弱的、摇摇欲坠的坚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狼狈地避开了向澈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燃烧着灰烬的眼睛。
他的视线慌乱地飘移，最终定格在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洞的楼道入口。那幽深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又像一面照妖镜，映照着他此刻所有的混乱与不堪。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里，与其说是在寻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源自内心最深处的笨拙挽留——一种徒劳的、试图抓住什么、证明什么的挣扎。
向澈彻底愣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感觉到自己臂膀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那滚烫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许星烨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那只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像盘踞的毒蛇，彰显着主人内心的激烈动荡。然后，他的目光重新抬起，落在许星烨那张英俊却表情破碎的脸上。
那上面交织着困惑、焦躁、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甚至……是狼狈？
一种许星烨这种人绝不该出现的狼狈。再对上他那双刻意躲闪、不敢与自己视线相接的眼睛，听着那句生硬得如同机器指令的“送你上去”……
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向澈的全身。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压碎的疲惫，那疲惫沉重得让他连呼吸都感到费力。
他下意识地、微弱地挣动了一下被钳制的手臂，试图摆脱这令人窒息的禁锢。
然而，那只手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了他的骨头上。力量的悬殊在此刻**裸地呈现，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
“……不用麻烦许总。”
向澈的声音从喉咙深处逸出，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羽毛，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浸透骨髓的倦怠。
每一个字都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楼道口浑浊的空气里，却又清晰地传递出一种疏离到极致的拒绝。那不是愤怒的嘶喊，而是心死后的沉寂，是连争辩都嫌多余的空洞。
许星烨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再看向澈一眼，仿佛刚才那句拒绝只是虚无的空气。
他只是沉默着，固执得如同磐石。
然而，那只抓握在向澈胳膊上的手，却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再次收紧了几分力道。那五指如同冰冷的铁箍，更深地嵌入皮肉，带来一阵清晰的钝痛。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近乎偏执地钉在楼道口那片粘稠的黑暗上，仿佛那斑驳的墙壁、剥落的墙皮、模糊不清的小广告上，隐藏着宇宙间最深邃的奥秘，值得他投入全部的心神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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