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彻底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
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里,有短暂的、纯粹的惊讶,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有深深的、无法理解的不解,像是在解读一个来自异次元的词汇;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微妙而复杂的错愕——仿佛他刚刚不是分享了一个温暖的回忆,而是当众展示了一件来自原始部落的粗糙器物。
而在这错愕之下,更深层、更不易察觉的,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那怜悯并非温情,而是一种建立在巨大鸿沟之上的、带着优越感的俯视,像在看一个误入宝山却只拾得瓦砾的可怜人。
这无声的怜悯比直接的嘲讽更刺骨,它无声地宣告着:看啊,这就是两个世界,永远无法交汇的世界。
向澈嘴角那抹温柔的弧度,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僵硬、冻结。那刚刚被回忆温暖的心房,瞬间被这无声的、冰冷的集体凝视刺穿。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陷入掌心,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餐盘里那块切割了一半的、价值不菲的牛排,在璀璨的水晶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油腻的光泽。
小侄子小杰脸上纯粹的兴奋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溪流,凝固在稚嫩的脸庞上。
他困惑地歪着小脑袋,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视线在手中那流光溢彩、精密得如同微型宇宙的“银河探索者”机械星球仪,和长桌末端那个刚刚说出“矿泉水瓶”和“破灯珠”的陌生叔叔之间,来回逡巡。
那巨大的反差,超出了他小小认知的范畴。
小嘴本能地一撇,孩童天真的、未经世故打磨的优越感和纯粹的不解,如同未经雕琢的钻石,尖锐而直接地反射出来。
他脆生生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冰湖的水晶,清晰无比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奢华餐厅里:
“矿泉水瓶和破灯珠?” 他重复着,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诞的笑话。小小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怀中那旋转着幽蓝星河的球体,“那能一样吗?我这个可是真的星球!还能看到黑洞呢!”
童言无忌。
这清脆的、不掺杂一丝恶意的声音,却像一把由最纯净冰晶锻造而成的匕首,裹挟着无与伦比的锋利和寒冷,精准无比地、残忍地捅破了餐桌上那层薄如蝉翼、摇摇欲坠的、试图弥合天堑鸿沟的温情面纱。
“噗嗤”一声轻响,幻象彻底破碎。
最**、最冰冷的现实——那由金钱、地位、成长环境构筑的、无法用善意或温情跨越的物质鸿沟和审美壁垒——被这稚嫩的童音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摊开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暴露在每一道目光的审视之中!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氧气,只剩下那鸿沟裂开的、无声的巨大轰鸣。
向澈脸上那抹因温暖回忆而短暂浮现的、温柔的弧度,瞬间僵死。如同被泼上了速效凝固剂,肌肉在极致的难堪中彻底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随即,那点残余的笑意如同退潮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剥落、消失殆尽。
血色“唰”地一下,如同被无形的海绵瞬间吸干,从他脸颊、耳根、乃至颈项急速褪去,变得比铺在他面前那块洁白无瑕的骨瓷餐巾还要惨白。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剥光了所有衣物,赤身**地、毫无尊严地被推上了聚光灯照耀的冰冷舞台,接受着四面八方无声的、带着巨大差异的审视和那更令人绝望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指尖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变得冰凉刺骨,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蜷缩在膝盖上,细微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想张开嘴,想解释那“不一样”背后的意义并非物质,想诉说那份同样珍贵的、源自亲情的星光……然而,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而巨大的、无形的铁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声音都被残忍地堵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窒息。
巨大的难堪,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几乎要将灵魂都腐蚀掉的自卑感,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潮,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彻底灭顶。
他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低下头,仿佛要将整个头颅都埋进胸口。
视线死死地钉在面前餐盘中那块被自己切割得支离破碎、酱汁冷凝的顶级牛排上,目光空洞而绝望,仿佛要透过那块昂贵的肉,在光滑的盘底灼烧出一个通往地心的黑洞,好让自己消失其中。
餐桌上,那精心维持的优雅氛围彻底碎裂,被一种巨大而黏稠的尴尬所取代。
谢蕴仪保养得宜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连忙挂上得体的微笑,伸出手嗔怪地、象征性地轻轻拍了拍小孙子的后脑勺:“小杰!不许这么没礼貌!快跟叔叔道歉!”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试图修补这失控的局面。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开口,试图用更高的声调谈论起无关紧要的天气、新上映的电影,或者某个无关痛痒的财经新闻。
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强装出来的轻松,如同劣质的粉底,非但没能掩盖住裂痕,反而更加突兀地、讽刺地凸显了刚才那血淋淋的难堪。
每一个提高的音调,每一个生硬转折的话题,都像一把小锤子,反复敲打着向澈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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