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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2020年8月23日阴

正巧是月考发布成绩的时刻,我自信没有拖阿卡的后腿,一定给她考一个不错的成绩。

成绩单发下来后,很多人都挤到前面去看,我先耐心等了一会,快到上课的时候,我才去看。

第二名。不错!和阿卡之前考试的名词就差了一点点,应该不会露馅。正当我为自己的伪装成功而感到高兴的时候,我看到闻玉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只是埋头看书。

“闻玉,你还好吗?”我试探的问。

“还好。”闻玉瞟了我一眼,我分明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可是你明明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我有些着急的想要安慰她。

“我努力的很久,但是总是感觉自己好像在白努力,自己明明付出了很多时间,但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差了。其实我很羡慕你,阿卡,你很聪明,又努力,每次都能考到自己满意的成绩。”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了,因为上课的铃响了,停止了我们的对话。

“放学后一起去吃冰淇凌吧,我请你。”我写了一张纸条,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写了回复,“好”。

我突然感到开心,原来我也能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情感了。我希望我能够让闻玉开心起来。

冰淇凌店里很热闹,大部分是一些年轻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我和闻玉各要了不同味道的冰淇凌,闻玉说我们这样我们可以吃到两个不同口味的。我看到她的神情变得轻松些,我的心情也感到欢快起来。

“闻玉,或许你愿意把你的不开心告诉我吗?”

“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很笨的女孩子,反应慢,脑子转的也慢。初中的时候,我靠着勤奋努力,考上了很高的高中,虽然我是压分进的高中,但我父母很以我为荣,因为我是家里那边,为数不多靠近重点高中的。但是,你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比我聪明的人太多了,我的努力在这一刻变得很无力。我的妈妈不再以我为骄傲了,她常常会对着我的成绩单叹气,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感到我没办法成为她们的骄傲了,我认为我是个失败的人。”

她的头越来越低,好像一个准备将自己埋在土里的种子。

“可是,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不是吗?你还有比成绩更可贵,更值得夸耀的东西。”

“是,是吗?”她迟疑的看着我。

“你很勇敢,愿意和我一起去对抗对自己不公平的事情;你很温柔,每次我问你各种各样的事情,你会认真的给我回答,特别耐心,不会嫌我烦,或者觉得我的问题太蠢;最最重要的是,你很坚持,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想要考取的学校,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动摇,你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喜欢的专业,你说你想要学自己地理。对我来说,这真的是你最让我觉得佩服的事情。”

她好像被我的情绪感染了,轻笑了一声,她变得有些开心起来,但是很快,她的眉头又聚拢起来了低落的云朵。

“不是的,我心里千万次的自我怀疑,我那些动摇,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也,没有人关心我的动摇。其实我不仅仅一次怀疑过自己是否能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是否能进入自己喜欢的专业,我时常在怀疑和纠结的漩涡里哭泣。”

“可是,这样你才更加了不起啊!即使经历了千万次的怀疑,还能拿着属于自己的旗帜屹立不倒,这样的勇气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可贵。”

“阿卡,真的很感谢你。你能愿意这样鼓励和肯定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闪亮的光芒,我想,她一定又重新看到了自身所发出的光亮。

“那,我们明天见啦!”

我和她挥手告别,步子轻快的一路欣喜的回家。我为能感受到人类之间这种情感的流动而欣喜不已。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联结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不会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回到家,发现母亲像昨天一样等待着我,我突然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怎么今天又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跟朋友讲题,回来晚了。”

“讲题需要到咖啡店讲吗?我看到你们了。”

母亲怎么知道?我突然没了想法,不知道怎么搪塞过去,我看到母亲因为愤怒而怒目圆睁的样子,我感到一阵害怕,我发现母亲突然不一样了。不,更为确切的说,这是母亲剥去了面具和戏服的真实模样。之前一直因为我在,母亲对我和阿卡一直是很柔和的,不会发怒。因为我是外人,母亲不会在一个外人面前展现自己具有攻击性的一面。于是,愤怒就成了放在盒子里的收藏品,外人在的时候,是不会被拿出来观赏,但是当家里只有最熟悉的人时,愤怒就会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母亲,我只是想和朋友玩一下,只有今天这一次,之前没有过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气势像是下雨被淋湿的棉花糖。

“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在玩?你认为是玩的时间吗?”母亲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我任何能够反击的机会。我和她之前,形成了一种战争,但很可惜的是,我每次都是输家。

可是母亲转而语气又变得柔和,一个巴掌之下紧接着给了一个甜枣。

“阿卡,妈妈不是故意逼你的,只是考上大学才是你人生中的转折点,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啊!妈妈愿意牺牲自己能牺牲的一切,换你一个好的前程,这是妈妈唯一能给你的了。”母亲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抱住我这个唯一的棉花娃娃。

这场战争,最后以我妥协的承诺,以及再也不会让母亲失望的话语结束。我终于理解了,阿卡想要逃离的愿望,以及命运在她背上沉重的声响。

2020年8月24日阴

清晨到了学校之后,我以为会收获闻玉一个温暖而又充满自信的笑容。但很明显,我错了,我看到的是闻玉哭肿的眼睛。

我想要轻声的安慰她,可是我又害怕这样会让她再次想起昨天的事情,我能做的,就是无声、寂静的陪伴。早读已经开始,大家七嘴八舌的形成一个闹哄哄的世界,而我和闻玉隔离在一个寂静的泡沫中。这个泡沫透明的只有我们两个看的见。

“对不起,我影响到你的情绪了吧。”闻玉声音里带着歉疚。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你所说的,但是我还是会因为让父母失望而感到亏欠、愧疚,你很认真的安慰我,但是我还是在心里很怀疑自己。而且,我也害怕你在我身上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是白费口舌。”

“你错了闻玉,我那么做仅仅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而非让你感到更纠结、更愧疚,我希望你会因为我的安慰而发现自己的美好,而非觉得对我亏欠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

正当我们正在说着话,简诚在门口喊了一声闻玉,并让她来一趟办公室。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简诚也要批评闻玉吗?

大概没过几分钟,闻玉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光彩回到了座位,并且告诉我,让我不用担心,早读结束后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像是多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一直跳到闻玉告诉我的那一刻。闻玉告诉我,简诚观察到了她最近的不对劲,并告诉她,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不需要用成绩来证明,她身上有很多的闪光点,而且简诚十分坚定的告诉她,她一定可以考上她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学校。她听后,瞬间感到心里安定了很多,不再摇移不定。

闻玉很安心的笑着,这明明是我希望的,让闻玉可以开心起来。可是我心里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难受和不能去描述的心情。

明明,我同样说过那些话啊。明明,我也坚定的相信她,为什么我的话没有起作用呢?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这种想法,但又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好像,我对于闻玉并不重要,闻玉也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我感到一阵失落,我想,我脸上的表情应该也不好看。

我很想去问她,为什么我也同样坚定的相信你,你却没有从我的言语中得到力量和信任。

很快,我冷静了下来,我好像突然明白和理解了闻玉的做法。她是一个被困于家长和老师认可中的孩子,同龄人的话语对她来说,并不能真正触及她内心中的潜意识。她从小就生活在父母老师的认可中,从而形成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她的眼泪是因为父母的失望,她的笑容是因为老师的鼓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母脸上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笑容和对她的骄傲,她所得到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即成为一个成绩优秀且听话的孩子。

我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的难受和失落,也变成了对闻玉的理解。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闻玉,那些话我也对你说过。”

她察觉到了我情绪和表情上的变化,但对我这个问题,她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与其说她无法回答我这个问题,不如说,她从未意识到自己这一点。

“是啊,我记得。可是,可是你知道因为,简诚她是老师嘛,她说的很坚定,然后……”

现在,她意识到了。

我直视着她,看着她左右摇移的灰色眼睛。

“阿卡,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会感到你也许是在哄我开心,也许你只是想要让我开心,所以说的违心话。你知道,朋友之间,总会这样嘛。”她笑了笑,想要掩饰自己被我揭破的不安。

“我是想要你开心,但不是违心话。

或者,你心底里并不相信,我会坚定的相信你。”

“我相信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简诚的话会让我感到更安心。我也,不知道。”

“因为,老师和父母的认可,在你眼里比朋友的认可更重要。”

听到这句话,闻玉并没有很快的回应我,甚至我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欢我说出的这句话。也许我太快的察觉到了她的生存方式,让她觉得没有了秘密,又或许,她认为我的这句话否定了她的生存方式。

总而言之,我们度过了没有交流的一天。直到放学后,闻玉才开口说道,“阿卡,也许你并不明白,但是我已经这样生活了十几年了,我很难去改,我也明白这种生存方式会让我感到痛苦。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够坚定的相信我,相信这个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我。很感谢你能把我的每句话都看的很重要,把我的每句话都当真。所以,我愿意去慢慢的改变,把你的认可,把朋友的认可,和老师家长的认可看的同等重要,甚至,比她们更重要。”

我看到闻玉的眼睛里重新又焕发了光彩,空气中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自由而轻松,我有些不可思议,我感受到自己的言语对于别人来说,变得重要,这是在以前的世界里,从未有过的感受。情感的丝线柔和的将我和她连接。

不过很快,我这份雀跃的心思被母亲的质问打碎。

“为什么你这次名次掉了一名?”

“我有在好好学习啊。”面对母亲的突然发难,我惊慌的像一个没带枪上战场的兵,只能被动的挨枪子。

母亲的愤怒完全没有掩饰,**裸的展现在我的面前,甚至带有血腥味。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好像对阿卡格外严格,不仅仅是成绩,对她的严格细微到阿卡的每一处,像水滴一样渗入到她的生活。她对阿卡的批判,可以从她的衣服,她看的书,她吃的菜,她交的朋友。

她就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等待我给她一个解释,可是我根本没有任何话语要和她讲,因为我认为这明明是个极为不错的成绩,可是她好像对此看的格外重要。

“我什么家务都不让你做,只是想要让你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我每天出去干活,都得看老板的脸色,这份工作再委屈我也得做,因为我家里有个要读书的孩子。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读书,将来能有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你怎么就不懂妈妈的一片苦心呢?你想以后过我这样的日子吗?整天累死累活,还挣不到几个钱,没有脑子只能干体力活。”

说着,她眼里溢出来的泪,像流出来的血一样,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干涸在颤抖的膝盖上。

我明白了,阿卡是为了母亲的命运而活。

2020年9月6日多云

阿卡的班级里,来了一个转校生。她整个人看起来寡言少语,她站在讲台上,泰然自若的看着我们。

简诚向我们介绍了她的名字,她叫章锐,锐利的锐,敏锐的锐。简诚安排她坐在了我的后座。

平时除了传卷子,她几乎很少与我和闻玉有交集,她周围的气氛都比我们要安静很多。

她的桌子很简单,除了必要的书籍和笔,她几乎没有任何花花绿绿的装饰。

很快,她便证实了这种生活的方式很适合学校,她在成绩上成为几乎碾压我的存在,我感到自己好像怎么也追不上她。

我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被代替了。周围老师的赞扬,也从我为主角,变成了她。

如果在过去,我也许不会在意成绩有没有人超过我,可是我现在是阿卡,同时我也带着母亲的期望活着,我不想让母亲再流泪了。

我开始加班加点的学习,即使我用芯片的能力作弊,可是因为我本身芯片的限制,我仍旧还是追不上她。

我的身体也开始变得缓慢,长时间高强度的学习,强迫我压缩睡眠和休息的时间,再加上母亲的期望,我感到自己就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线。

有一次,我又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被老师发现了,因为我多次在课上睡觉,老师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温和的问我是不是太累了,开始转而变成严厉的批评。

很快,我这一变化,被简诚发现了,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想要问问我的近况。

“阿卡,你最近还好吗?”她皱着眉头,关切的问。

“还好,老师我以后不会再犯困了,我这几天有点,有点太累了。”

“老师明白你所说的,但是我知道,事情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对吗?你肯定是遇到一些困扰你的事了,你愿意告诉我吗?”

听到简诚这样极为真诚的话语,我突然想要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完完全全的讲出来,以获得她宽恕的安慰。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能作为超越别人的存在,我自己就好像黯淡无光了。就好像我本来是舞台的主角,舞台的那一束光原本只照在我的身上,可是属于我的那束光熄灭了,转而照在了别人身上,我和周围黑暗暗的一切变得一样,我消失了,不存在了。”

“阿卡,你不必认为只有超越别人的存在才拥有价值,你本身的存在就拥有价值,你每次对呼吸都是生命的一次轻舞。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造物主为伟大的作品。”

听到简诚的话,我的呼吸好像也变得有了重量,身体的感受也仿佛比往常不一样,我明白,我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而且,老师和你有过同样的感受和经历,你并不是孤独的感受着这份压力,我也同样感受过。”

“真的吗?老师那么优秀,也会产生这种想法吗?”

“嗯,没错。”她很确信的点点头,然后缓缓开口道。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好孩子,我的学习成绩很好,总是排在第一名,在别人眼里,我稳稳的坐在第一的宝座。我的成绩一直保持优秀,直到大学。”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好像要给自己一个回忆的时间。

“大学里,我仍旧很努力的学习,但是我遇到了一个比我努力,又比我聪明的女孩,我不再像以往高中的时候,成为超越所有人的存在,我引以为傲的第一被人夺走了。

那个时候我很慌乱,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存在的活着。我只能试图努力的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是我和她的差距很大,她家里很有钱,从小家里便能够给她更好的教育,更好的老师,再加上她自身的聪慧和努力,我很难很难再追上她。

后来,我因为长时间的挫败,索性开始放纵我的生活,在父母的话来说,叫做堕落。我开始没日没夜的看电视剧,以此来获得虚假的充实。我放下手机之后,发现自己的生活好像一无所有,我没有自己的爱好,我会因为这样的放纵的生活而感到焦虑。

不过,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好,摄影。我时常带着照相机四处拍照,然后很享受这一过程。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视角,自己的探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所以,阿卡你明白吗?”

“什么?”

“不要用任何人的视角去看你自己的世界。甚至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父母。”

“我要用,自己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

“没错”,简诚赞同的点点头。

“你刚才所说的,觉得自己头上的一束光忽然熄灭了,其实那束光就是你父母的眼光,你担心她们不会再看向你,不会再注意你。因为你认为,她们的目光只会投向那个超越所有人的第一名。而其实你仔细看看,那束光从未远离你,它只是在慢慢的变亮。”

一瞬间,我好像感受到了那束光亮的温暖,金黄色的,犹如太阳一样的光芒,轻轻的落在我的肩上。

“还有,阿卡,你要明白,你是一个可爱的小人,而不是一个被人比较的、放在橱窗的商品,不仅你不是,所有可爱的孩子都不是。当一个人用成绩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时,就像用价格去衡量一个商品的价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像商品一样的去竞争,好像谁的成绩好,谁就会被买走。

你现在还是少年,等你长大了,会有很多很多人用看商品的眼光去挑选你们。你会为了谋生,有时候不得不去售卖自己,可你不要忘记,你的价值,绝不是别人能够定义的。

工资,房子,车子,衣服,包包,这些东西都不能定义你,都不能显现你的价值,你的价值就是存在本身。同样,你也不要用这些来衡量她人,渐渐的,你也会发现,光不只一束,它平等的照在每个活着的人身上。”

“我的价值,就是存在本身。”这句话,山谷回音一样,萦绕在我的耳际,久久不绝。

“你去了好久啊,感觉你脸色好了很多。对了,后边的女孩子写了东西给你,还放了一个苹果。”当我从办公室回来,闻玉对我说道。

我一看,果然桌上有个红彤彤的苹果,安然的站立在我的桌子上,下面还压着一个黄色的便利贴。

上面写道,“记得,好好休息,早点睡觉,身体更重要。”

我看到留言,感到心里暖暖的,我发现,每个人的头顶都闪烁着一盏温暖的金黄色的光芒。

章锐一直寡言少语,但是她的字很活泼细腻,和她的气质形成一种反差。

“闻玉,你今天也要好好休息哦!”我决定将这份温暖和关心传递通过语言传递给闻玉。

“好!”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闻玉在交叉口分别。我独自一人走着剩下的路途,忽然间,我发现拐角处有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好奇心驱使着我去观看,她细长的手指悠然的夹着一支烟,烟像云一样聚集起来,形成了一场未下的雨。

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过来。是章锐。她看到我后,并没有很吃惊,只是朝我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对。”她的烟有点呛人,我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她看到了我的动作,于是把烟扔到地上,微弱的火星蹦跳着落在地上,她踩灭了它。

“抱歉,很难闻吧。”

“嗯…抽烟对身体不好的,况且我们还是未成年吧。”

“确实。”她很赞同的说道。

我感到气氛因为那支烟的熄灭,而变得有些尴尬。

“你那么晚不回家吗?”

“一会儿就回。”她朝我笑了笑了,搪塞的说道。

“那我,就先走啦!你要注意安全。”

我走的时候,回过头去,发现章锐还在看着我已经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总怀着一种不安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所隐藏起来的东西,让我揣揣不安。

我感到,章锐好像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更加理性,像是一个成年人,穿戴上了少年的躯壳。而且,她好像并不属于这里,和我一样的,不属于。

2020年9月12日晴

我不知道阿卡现在去了哪里?她又走过了那些地方?她现在是自由的吗,是快乐的吗?

晚上,我接到了谢洲的电话,她问我,要不要周末去美术馆一起看展览。我迟疑着,因为几次和母亲的争吵,我开始认为,我要做一个合格的女儿,至少能够让她满意,因为我接受了这个角色,我就要好好的担负起这个角色的重任。

可是我心里开始升腾起一颗颗的极微小的气泡,气泡破裂时的声音,是让我背叛母亲,去选择答应谢洲的邀约。那些密密麻麻的气泡,绞得我心乱慌慌的。于是,我答应了谢洲的邀请。

我如约到了美术馆,等待着谢洲的到来。美术馆很冷清,门口几乎没有人进去。谢洲很快就来了,在很远的地方就和我打招呼。

“我来的还不算晚吧。”

“我也刚刚到了几分钟,那我们进去吧。”

整个展馆好像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而展出的,很安静,能够听到我和她的脚步声。展出的画作很多样,风景画,人物画,油画,还有水墨。我们一个个仔细观看的,看着画作上已经干的颜料,我开始想象画家在作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和情绪。

之后,我被一幅画作吸引了。那幅画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氛,像是进入了一个冷藏的冰库。上面的人都像幽灵一样的直立悬浮着,没有脚,只有两条手臂无力的垂着。整个的背景是暗暗的深蓝色,那些白色的幽灵进入了海底,只有一个缩在白色泡沫里面的黑色幽灵。它蜷缩着身体,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上。

“它像一个未破壳的蚕蛹一样呢。”我指着那幅画说道。

“嗯,确实很像。”

“你觉得这副画想表达什么呢?”

“我一直认为,艺术是最接近人内心最深层次**的东西,艺术家将自己内心所压抑的渴望,无法释放的潜意识,以画作这个变形的**展现给世人。”

“就像,人内心**,以及潜意识的具象化。”

“没错,艺术家就好像一个捏泥巴的孩子,所塑造出的作品,其实是潜意识中被世俗阻碍表达的**。”

“可这些**又不得不表达出来,所以她们需要一个变形,一个世俗接受的方式。”

“艺术家用溅在画布上的颜料,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自己的心掏给别人看了。”

“这样一看,艺术更像一个轻而易举的骗术,仅仅只是用作品去伪装,艺术家的心思就变得复杂难懂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骗过了很多人。”

“那这个画家,她好像一个与她人所不同的异类,她极力想变得和别人一样,可是包裹在白色泡沫里边的真实自己仍然存在。而且,她发现,她学也学不会别人,只能变成一个和其他白色幽灵不一样的白色泡沫。”

“其实她外表的白色圆形泡沫,最终还是为了包裹蜷缩的自己,所以她就算伪装,也不能成为和其他幽灵一样的形状。”

“那她愿意从泡沫里出来吗?”

“我想她不会放弃这一天的。”

2020年10月13日晴

今天,闻玉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她时常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那双眼睛,并对着那双眼睛叹气。

我问她怎么了,她对我说,“每次我看到网上那些眼睛好看的女生,就特别羡慕,可是我的眼睛一点也不好看,你看。”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对我说道。

“可是,你的眼睛是为了让你感受世界的,而非被人观赏的。”

她听到我这句话,有点弄不懂我的意思。

“我想对你说,你不能将观赏性放在使用性的前面。你的眼睛能够看到色彩,能够看到这五彩缤纷的世界,你的鼻子能够闻到花香,这就是它们的作用。你是使用它们的主人,而非被人观赏的奴隶。”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的眼睛是以我为主体的,为我使用的器官,而非被人观赏的景观,对吗?”

“对,欣赏美是一种自由,成为美却是一种束缚。况且,你的眼睛生来就是让你来感受这个世界的,生命给予你眼睛,是让你好好感受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世界五彩缤纷的变化。它本身就不是被人评判的,好看与不好看,美与不美,都不是最重要的。”

“况且,审美标准本来就是一种压迫女性的工具。”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你会发现,商家为了推销商品,获得利益,会在广告里放大女性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以此来制造焦虑,让女性获得购买的**。”

“嗯,确实是这样。而且我也发现,广告经常将女性制造成不完美的人,以此来制定一个完美的标准,而要达到这个完美的标准,就需要购买他们的商品,比如化妆品,又或者医美。但其实,女性本身就是完美的,又或者说,完美这个概念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女性,那里来一个所谓完美的标准呢?”

“同意。而且审美标准更多是后天灌输给我们的,以我们不能察觉的方式,比如电视剧,小说,都要求女性要足够美丽才能成为女主,但是实际上,每一个女孩都是女主角。她属于她自己的女主角。”

“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女主角,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透明。”

闻玉有些歉疚的说道。

“为什么那么说呢?”

“你知道,阿卡,我每次看到社交媒体上那些能够自信展示自己,个性外向张扬的女孩,就觉得她们好自信,有的时候,我还会嫉妒她们,可是越是嫉妒,我越是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窥探别人自信生活的老鼠。”

“为什么一定要个性张扬才算是自信呢?”我正想着要如何开解闻玉,章锐突然发言了。她甚少说话,这次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们交流。

“自信一定要张扬和善于表现自己吗?也许,安静能够蕴含更多的力量,就像平静的大海,和汹涌的海水有不同的美。”章锐补充道。

“我也赞同,安静同样也可以是自信的力量,自信应该是对自我生存方式的深度认同,大女主无论是张扬,还是安静,都同样有力量。”我说道。

“所以闻玉,你只要发现自己的魅力,认同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也同样会觉得自己很有自信。而且,你所谓的嫉妒,只不过是想要她人认同自己的渴望。这种渴望人人都有,你不必把自己贬低成阴沟里的老鼠。你是一朵安静开着的花。”

2020年11月17日雨

阿卡的学校,传出来有学生自杀的消息。一时间,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听说是死在了音乐楼,那个时常没有人的空楼,少有人去。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很难受,像是被棉花塞住了,想吐出来又做不到。

我感到很闷闷不乐。闻玉察觉出来我的异样,关切的拍拍我的肩膀。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许同我原来的世界,没有两样。同样有着冷冰冰的一面。

“听说,那个女孩很早就已经表现出了异样,她上课的经常逃课,就在女厕所里一个人待着。老师也不在意她,因为她很普通,好像没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地方。可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看到我没说话,闻玉接着说道。

“她好像有抑郁症很长时间了,父母怕耽误她学习,一直没有让她休学在家。她经常孤零零的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

“她叫什么名字?”

闻玉摇了摇头,说,她并不知道。也许谁都可能。

我感到很恐慌,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不明白,为什么教育会让人去死?真正的教育应该让人生,而不是让人死。它应该让人感到生活富有色彩,而非只是黑白的试卷。

我闷闷不乐的回到家,我心里存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做?在面对着那样的压抑,我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我开始对她的生活感到好奇,我想要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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