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把脸,程佑安清醒多了,扯了两张纸擦着脸走出浴室。
“慢走,”谢却送走了一位客人,转头见他回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两人无言对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谢却开了口,找到一个很好的形容来比喻系统。
“系统本质不算是求生,它更像一个用实践来讲述向死而生的意义的老师。”
如海德格尔解释的,向死而生的意义是:当你无限接近死亡,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
谢却语气温柔,望着他的眼里已经笑意缱绻:“你可以不告诉我它审问了你什么,但我需要告诉你,它可能救了你但也不要完全相信它,好吗?”
“嗯。”
“好。”
碎冰还没完全凝结完,就被破开,不尴尬一会儿很不给面子。
程佑安现在脑子里全是自己靠在别人身上,有些死皮赖脸不起来的样子,他之前也没懒成这样。
更不要想对人说什么不想告诉,他分明可以换一种说法,搞这么别扭做什么?想谢却跟自己撕破脸吗?
这一通操作,让程佑安晚来得认为自己脸面尽失,又不再跟谢却说话了。
“你好,你们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了吗?”
“……”程佑安摇摇头,这位女士的脖子要掉了,声带受损的音色很让他很耳熟。
血源源不断地从颈间流下,染红白裙,干瘦蜡黄的皮肉萎缩僵硬,眼眶后缩,颧骨突出。
“你们可以帮我找一下吗?”她露出恳求的神色,眼球不断往外逼,“应该就掉在附近了,帮个忙。”
“好的,”程佑安给了谢却一个眼神,转头答应这位女士。
“谢谢谢谢,太好了,就在店门口的位置找找就好,谢谢。”
店门口没有路灯,天空依然漆黑从便利店里遗漏出的光线有限,阴暗面积太多确实难找。
白裙女士低不了头,于是站在店门口静静地躲在阴影里盯着弯着腰的程佑安。
谢却也出来,陪在程佑安身后。
程佑安不知道谢却有没有感受到白裙女士炽热的视线,不过应该能听到血液顺过白裙滴溅在地的声音。
“是这个吗?”简约泪钻项链,上面沾染了一些还未完全凝固的血渍,和后一层的铁锈融为一体。
“是的,谢谢,”白裙女士僵硬地笑起来,声音又空又哑,眼球像是要从眼眶中掉落,“你真是个漂亮的好心人,我送你一条项链吧。”
“不用了,”谢却站到他旁边,也笑着替他婉拒白裙女士的好意。
“他的脖子很空荡,”白裙女士微缩的瞳孔盯着程佑安的脖颈,“相信我,我是一位珠宝设计师,他需要配一条完美的链子……要银的,他皮肤真白,得用红宝石……”
“不好意思,我并不想要。”他的脖子一点也不空荡,只是墨翠的坠链太长,衣服将其盖住了而已。
“为什么?因为钱吗?我可以送给你,”白裙女士灵感涌现,十分激动望向了程佑安的脸,“不用钱,我送你一条项链来换你带上后的一张照片,好吗?”
“你真热情,”谢却轻笑,“不过不用,我会送他的。”
“不……什么?”白裙女士愣住了,而后视线在面前两人脸上往返,“好的……那真是抱歉。”
“不用道歉,没有人还要求一位善良的女士因为好心的举动而道歉。”
“谢谢。”
“慢走。”
白裙女士表面舒心地离开了,便利店暂得安宁。
“她更应该找一条choker,而不是细链,”那位女士的脖颈的确需要挽救一下,谢却又问,“认识她吗?”
“不确定,”程佑安回忆了一会儿,“……塔塔尔夫人?”
“她不喜欢你?”
“我进入副本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她,”他洗手,水流缓缓,“她很喜欢我的头。”
“应该不是塔塔尔夫人,”谢却取给他一瓶消毒洗手液,“不过她们都很喜欢你。”
停顿一下又轻嗤着解释:“用喜欢不太恰当,应该是嫉妒。”
嫉妒也算喜欢,但喜欢绝不是嫉妒。嫉妒会在拥有这件事物后散失,而喜欢是拥有后的珍视。
或许程佑安也了解这些情感,只是不会去为自己套入这类情感之中。
他会高兴,会愠怒,会伤心,但情感里永远缺失了一块他曾经拥有的东西,以至于就算是笑,漂亮的眸子也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谢却很早看清了这件事。
“生日是什么时候?”
“啊?”谢却问得突然,程佑安第一反应是数日期,回过神后又笑着摇头,“我早不过生日了。”
“不过生日吗?”谢却扯了纸来给他擦手,是亲手给他擦,动作很轻,认真细致,“阿姨会不会难过?”
程佑安心上一抖,想把手扯出来,差点以为谢却知道了他的事情,想明白后才知道对方是说母亲生产之痛。
“7月26日,”他叹了口气,盯着俩人隔了一张纸交缠的手。
“那你是我们四个人里面第一个过生日的了,”谢却直接从他们相遇开始算,“今年想过吗?”
“我是第一个?”他都已经说了日期了,也不好推拒谢却,“过吧。”
“想怎么过?”
“我不喜欢太热闹,约朋友吃顿饭就好。”
“好。”
剩下的时间还是那样过去,习惯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让人意外的了,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次世界点不了外卖。
并且次世界的24小时其实更像生与死**的碰撞,以及人性隐性的展现。
生者以梦灵的形式而来,自然会有“我的梦境我做主”的想法,在便利店里肆意破坏、为所欲为的也不少见。
只是魂体的破坏,便利店总会恢复如初,不过伤到人身上,那确实只能自己医疗。
程佑安握了握拳,盯着掌心的创口贴觉得有些夸张。
“没必要,”他真觉得这伤口谢却再晚点给他处理就愈合了,“就破了点皮。”
“碰水会很痛,还要小心感染,”谢却洗了手,拿纸擦了又擦,“他这么裸奔撒野,下次可以直接赶出去。”
谢却指的是刚才进来乱砸东西的裸睡男。
“我们可以对顾客动手吗?”
“可以,注意分寸就好。”
“……”程佑安回想到了谢却将人直接踹出去的动作,“嗯。”
“不想动手也可以……”谢却重新操起人设,笑笑换了口吻,“忍忍,刚才那人看也活不长了,动手浪费力气,但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好吗?”
之前说能入梦次世界的生者不是被死者缠住了就是心有挂念,那人的确是被东西缠上了,一副年寿将尽的样子。
“嗯。”
除去这个小插曲,也没什么更稀奇的了。
换班的时候,唐策唐远提前过来了,提了一盒菠萝和一盒西瓜。
“这个时候还有菠萝吗?”
“主世界的时候买的了,就是酸,芯硬,”唐远拆了盒子,给他们插好签子,“不过我还挺喜欢的,你尝尝。”
程佑安接了一个,咬了外面果肉部分,只觉得味道发涩。
“怎么样?”
“酸。”
“啊?”唐远毫不犹豫地又吃了一个,表情不变,“不是挺好吃的吗?”
程佑安突然意识到对方吃酸可能和他吃辣一样,口味深重。
“那你还要吗?”
他摇头,又咬了一口辣条。
“在便利店待48小时这么累?”唐远看着他的样子,小声惊呼,“上次我还没看见你有黑眼圈。”
“嗯,没什么时间睡觉,你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了,我睡饱了再来的,”唐远看他实在没什么精神,问道,“你要不现在去睡会儿,醒了再走?”
“就半小时了,我去洗个澡算了。”
“好,那你去吧。”
时间正好,他拿完衣服带上手机去前面。谢却在门口等他,唐远已经把菠萝吃完了,还剩的一盒西瓜被唐策丢给了谢却。
“我们走了,”谢却打了招呼,等他出来后关上门。
小巷如来时一样漆黑,他困得一脚深一脚浅,身后人不得已提了他一下,话语里笑意明显。
“怎么和醉了一样?”
“嗯?”
“你还回酒店吗?我送你?”
“不,”谢却睡得比他更少,他不好意思让对方这样照顾他。
“不回酒店,还是不要我送。”
谢却手掌的温度还在他的手臂上,隐隐发烫,心思莫名活跃得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A神经: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肯定是不要他送啊。
B神经:勤奋几天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撑得到酒店吗?
A神经:他都多久没休息了,还说送你你不拒绝?
B神经:拒绝这个和不住酒店不冲突。
C神经:先接电话!!!
“喂?”
“程佑安你人呢?!”
声音之大震得他脑袋疼。
“周持礼?”
“……”对面语气暴躁,“不是,我没了个女朋友,你让我兄弟一起没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京北。”
“京北?你一个人去了?”周持礼终于停了怒吼,“什么时候?”
“前几天,我一个人。”
“我操,不是说好的我送你,”对面又气起来,“我在你家门口,结果你前几天跑京北去了?”
“嗯。”
“嗯什么嗯,你那房子装修好了吗你就去,你现在住哪的?”
“大街交叉口,京北到处都是家。”
“那行,给我留个位置,我明天过来。”
“明天?你干什么了?”
“我妈双色花瓷耳坠被我砸了,得逃命。”
“那你跑快点吧。”
“切,不说了,我还得偷摸找个地方先住着,先挂了。”
“……”
忙音结束,身后人的声音响起。
“回酒店是吗?”
“不用,”他说什么?程佑安刚收了手机,听到谢却的声音下意识回复不用……送。
“不是有朋友要来?”
“他会走路,”程佑安感觉谢却好像靠近他了,一点点烟草味涌入鼻腔,这人肯定又抽了烟。
“那你去哪?”
温暖又并不柔和的气息倒吐在他身上,一点一点侵犯他全身。
“……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回家吧,”愉快的提议,谢却盯着陷入黑暗的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程佑安,点头或是摇头。”
发顶抵到骨肉,程佑安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有多近,明明谢却刚才也没碰到他。
他又跟着谢却回家了。
一样的厢房,一样的茶水,程佑安太困了也不想在这多呆,轻车熟路地直走进了浴室,稍稍清洁后,直接上床睡觉。
谢却一样轻车熟路地来到他房间,习以为常盯着睡着的人。
喘息含糊,动作突张,血液振奋。
解决洗完手后,他也依旧体贴地给人调好空调温度,盖好被子,虔诚降下诅咒。
这一次的吻落在鬓发,他没吻深,不过这也足够出格,怕已经睡着的人学坏,他又轻声解释。
“宝宝,是你的身体先允许了我的触碰,”谢却眼神阴暗又无辜,“请不要怪罪我。”
离开程佑安的房间,他收到了系统的传唤。
主系统还是一团刺刺的光,它不断念着。
“你不正常……”
“我不正常?”谢却卸下伪装,准备点烟又换了方向收回去,“我正常过?”
“不不不……那个人你居然没杀他,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杀他?”他无所谓地耸肩。
“可是他的主领思想违背了你的本则!”主系统看他的反应就不太冷静了,“你现在不杀他,总有一天,你会被他杀死的,然后我也会消失……你必须先杀死他。”
“……”谢却往后靠到椅子上,并不搭理他这位合作伙伴。
“你只要下一道命令,都不用亲自动手,支线就可以开始杀他。”
“我不想杀他,”他轻飘飘叹了口气。
“他会毁了你,他和你的本则是成悖论的……你忘了谢郁了吗?”
“和她有什么关系?”谢却无所谓地挥开主系统,“谢女士早不知道去哪了,你什么时候看她想活?”
“那你也应该杀掉他,”主系统再次劝说,“这没有问题,他最开始也不想活的,只是因为贪生又选择了另一条路。”
贪生吗?
谢却弯眼,笑意意味深长。
主系统以为还能商量,又凑到谢却旁边:“动手吧,这其实是他的解脱。”
“什么解脱?”分明是对他的处罚。谢却眼神彻底暗下来,声音阴鸷也一样磁性动听,“我劝你不要逼他,不然也不用他动手,我自己也能来。”
主系统卡在半空,又低沉下来,它道:“来什么?杀了我吗?”
“好主意。”
“……”主系统要被他气死了,“别忘了我死了你就得死!”
“忘不了,”谢却还是点了烟,“你敢逼他我就这么死。”
主系统了解他,死疯子真敢这么干,冷静下来后它又问:“理由呢?”
“没有理由,”谢却笑得肆意,面前烟雾缥缈,“我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
“可之前你分明不会将刀转向自己!”主系统稚嫩的声音爆发得有些刺耳,“之前是伤,现在是死!”
“死!你明白吗!?”
谢却已经烦了,摁灭烟随意应声:“明白了,好吵。”
睡眠不足又可能是谢却的床太舒服,程佑安睡到中午也还想再睡一会儿,但是被周持礼的电话彻底闹醒了。
“程佑安?”对方显然习惯他中午起床的习性,“醒了吧?快到机场来接我。”
“不会打车?”他睡得正好被人闹醒是有起床气的,“在睡觉,你自己先找个酒店歇着。”
“不是,你还没醒?”程佑安以往再懒不会在床上赖到11点,周持礼可是掐着点打的电话,“12点了……你现在在哪?”
“12点了?”谢却也还没醒吗?
“对啊,昨晚干什么去了,醒这么晚?”周持礼的背景音变得越来越吵,“我操,你快来接我,先去吃饭。”
“……”程佑安服了他了,在被窝里蜷缩着缓了缓,下床去洗漱,“等着。”
出了房间没看到谢却,他懒得动便站在房间门口待了一会儿,没见人影,程佑安又走去谢却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敲门。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他在对话框里修修改改,还是给谢却留了一条信息解释。
知道他会认不明路,周持礼给他发了坐标,又拍摄了附近的一个标志性路牌,再次催促程佑安快点。
看到消息的程佑安发现自己找错了出口,又懒得绕过去接这个损友了,干脆自己站在原地发消息让周持礼找过来。
“哎呦我,”周持礼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左手还包着纱布,看到程佑安大步走过来。
此时,程佑安接了谢却的电话。
“谢却,”他打了招呼,询问对方,“你醒了吗?”
“嗯,你现在在哪?”
声音低哑得让程佑安下意识颤了一下。
“在机场接朋友,我下午回去拿东西,你什么想要我带的吗?”
周持礼看着他这样感到很违和,以至于表情很复杂。
“程佑安。”
“嗯?”
“我发烧了。”
“你发烧了?”
周持礼:“什么发烧?”
“在打电话,”程佑安转头看了眼周持礼,示意对方不要发声,又确认这人有一定生存能力后,回复谢却,“你很难受吗?家里有没有药?”
“我还好,家里有有药……咚……”
程佑安听到了一声清响,转了平台打车:“算了,你别动,我马上回去。”
“不用,不是还有朋友吗?”语气很轻,“跟你说就是想告诉你下午不用回来,我好了再帮你把衣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他能自己去吃饭,你先别动,躺床上,”程佑安有点后悔自己出门前为什么没有去敲谢却的房门,“我马上回来……”
“那你朋友怎么办,一起到家里来吧?”
“他自己能找个地方吃饭睡觉,没必要。”
“那也不太好……”
在一旁的周持礼终于开口了:“不用了朋友,那个……你身体不好,程佑安先回去照顾你,发烧挺难受的,我们俩可以晚上再一起吃饭……”
“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祝你早日康复。”
车到了,程佑安还是拉着周持礼上车,原本定的餐厅顺路。
“好奇怪,”周持礼越想越不对,“我上次说手出事儿了,你都没来看我,人发个烧你去了,对面朋友是你暗恋对象吗?”
“不是,答应了要照顾他。”
“那你说下午去拿东西是什么意思?”周持礼可知道他这位发小有多懒,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拿东西?
“房子没安置好,他收养了我两天。”
“啊?”周持礼更觉得不对了,“你不是洁癖?”
“他也是。”
“你不是懒?”
“是啊,”程佑安恹恹地瞥他一眼,“我又不用做什么?”
“什么意思?你住人家家里,还什么都不干?”
“……”好像确实是这样,“我不是要照顾他?”
“是这样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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